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墙角的我,是极其满意那方寸之地的,偶尔把脸贴在桌上写写小心情,偶尔发发呆故作深沉,偶尔在黄昏里莫名的忧伤。没有人说话,日记本是我绝佳的倾诉对象,它任我瞎说胡说乱说婆婆妈妈地说,绝不会中途打断我或因不赞同反驳我,有时候,孤独也是一种享受。
只要老师不在,教室里都是热闹非凡的,我常常会被突然一阵惊飞鸽群的笑声惊扰,每每讶异地抬起头把视线怯怯地放过去,却遇上刚才还笑得花枝乱颤的粉脸立马缩了水。我暗自纳闷,倍感受伤,大家不都是新来的同学吗?为什么她们象认识了好多年,我却如此格格不入?我吃饭在想,走路在想,睡觉也在想……
幸好此种困扰没有多久,就在某一刻我突然开窍了——原来自己的脸一直板着,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让人感觉难以接近。找到了根源,我决定改变,尽力把脸上的线条稍微调整得柔和一些,嘴裂开一点,这样看上去带点笑意。没想到,这一招还真灵,有同学善意地对我笑了,有同学开始找我说话了。
渐渐地,我会和同学们一起去教室,一起去食堂打饭,一起去开水房打水,甚至一起上公园去玩,以致于有一个周末我没有回家。
那个星期一午睡后的广播操时间,校园里各条马路上都站满了做操的同学们,我们班在偌大的办公楼前。
我一个不经意的回头,发现妈妈居然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她右手拎着一个袋子,袋子里装有瓜子花生,旁边跟着姐姐,当时第一反应是我想逃,其实我是想看见她们的,但决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我正诧异莫名又慌乱之际,妈妈疾步走向我象怕我消失似的那样惊呼着叫我,当所有的人都不存在一样。
“柯玲!柯玲!看到你了就好了,我生怕出了什么事!”她声音抖颤,左手连忙到胸口拍了两下。
“哎呀,有什么事呢。”我低头出了对列边朝宿舍方向走边压低声音对她说,满脸尽显尴尬,身后许多条热辣辣的视线烧灼着我的后背,我的脸发烫耳根开始发烧。
妈妈和姐姐跟来的脚步不慢,身后的脚步声可以作证,妈妈一路跟进一路唠叨。
“你这个星期没回去拿钱,我是一夜没睡好,不晓得是个什么事,没钱你怎么生活呢?我是不看到你我就不放心的,我今天事都没去做。怕你没东西吃,人家吃的时候你不好过,特意跟你送点东西来。”
“哎,儿呀,你不要节约,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苦只能苦我和你爸爸……”她以为我有多么节约(惯常都是周末回去拿钱),紧接着说。
“哎哟,晓得了!”我听着很不耐烦,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怒瞪她一眼,她跟紧的脚步一时刹不住,右脚的皮鞋哧地开裂了,象一张饿急了的嘴,一下子从不知名的什么牌子荣升成了“鳄鱼”牌。
我一愣,她也腾地脸色绯红,试图再次迈脚,鞋底卷了起来,口张得更大了,作大声呼喊状,她只得停在那里了。
“好了,东西给我你们回去吧。”我赶着去上课,便从妈妈手中接过东西噔噔蹬蹬上楼去了。
“好哦,你星期天就回去啊,免得我担心!”她的声音跟着我从一楼跑到了五楼(上学没过多久就搬进了新宿舍楼)。她怎么走回去的,是穿了袜子走还是光着脚走的,我至今没问。
没两天我感冒发烧了,跟之前感冒的同学一样,我也请了两天假在寝室里死熬。
没想到关心我的好些个男同学们分批次的来看我了,他们提来了苹果、桔子、香蕉、梨子,居然还有的买了红桃K,堆满了我睡在上铺的床。
我每次会分给室友们一人一个吃(一个寝室十二个人),没几次便分完了,看着空空如也的床铺,有那么一点怅然若失,当时不是没有想过要带一些回去给父母吃,但又唯恐被同学们议论或小瞧,只得把这念头按下,心里多少有点不踏实。
周末傍晚,我去了父母的出租屋。
出租屋窄窄短短,冷漠的床,硬硬的枕,破旧的桌,吐着长气的水壶站在锈迹斑斑的煤炉上,能透点气的地方除了瓦缝就是低矮的烂木门,三个人坐下再也没有空余的地方。
“前几天感冒了在寝室里休息了两天,班上好多男同学都买水果去看我,床上都堆满了,我还跟下铺的同学一起睡的。”我得意洋洋地说,扬着笑脸期待着妈妈夸我人缘好。
“那么多水果?怎么没见你带两个给我和你爸爸吃呢?唉,向来只有瓜连籽没有籽连瓜哟。”她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我的心陡地一沉,目光也随之黯淡下去,牙齿轻轻咬住了下唇,最后一抹微笑尚在唇边徘徊。
“我带出来,人家不说我?”沉吟片刻后我低声反驳道。
“没得心就没得心,带给你爸妈吃,哪个说呀?”妈妈似乎较真了,伤心在脸上攀爬。
“你看见我们的眼睛还在睁啰,你是不晓得我们的苦哦,天天出门不见天日回来不见天日,你每次来不是买鱼就是买肉,有时还买骨头,我们两个人天天是在菜场捡的菜回来吃的,恨不得把肚子捆紧不吃。”她沉浸在苦海里,眼神苦苦的,嘴巴也苦苦的。
我愕然,却无言以对,唯有沉默。
我深知高利贷、我的生活费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饥饿、口渴是常有的事,疲惫更是如影随行,头顶星星出门,华灯初上归家,吃饭、睡觉都嫌耽误时间。
满大街拾破烂、捡砖块的日子,但凡有点办法可想的人,是绝对不会甘愿去做的,我给他们带来了怎样深重的灾难,是我无法估量的。吃水果,于他们而言,是件很奢侈的事,吃不吃倒是次要,主要是它映射出了我的无心。可想而知,我有多么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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