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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升中专考试的名额每班限定十一人,共四个班,一客车正好坐下。
那天客车驶进校园内,从未坐过客车的我们潮水一般涌过去,一群人忙着检验自己眼球的灵活性,轱辘乱转着瞄了车头又瞄车尾,可惜眼睛是盯不出洞的,要不然会被我们盯得千疮百孔。从来都是我们望着车内的人呼啸而去,艳羡不已,轮到我们亲自体验那种风不吹、雨不淋、还跑得飞快的滋味,就连老实巴交的我也是跃跃欲试。
老师挥手示意我们上车,顿时脚步声重重叠叠,车身摇头叫苦不迭。我们见过最大的地方是学校所在的镇上,见过最高大的建筑屋是学校的三层教学楼,见过最稀有的植物是芭蕉树……想到即将要置身繁华的县城,我们脑海里响起的都是狂欢的唢呐,做的每个动作都是秧歌。
我们争先恐后地抢坐位,有的用屁股试探坐椅有没有弹箦,重重地把屁股摔上去又站起来;有的摸摸椅背,脸贴着窗户用惊奇的眼神看向窗外;有的用脚狠跺两下车地板,看看与地面有什么两样;有的得意忘形把头、手伸出窗外,作展翅飞翔状……车内象装了满车的麻雀,叽叽喳喳个不停,我是麻雀里最不活跃的那只。
“坐好了就不要乱动了啊,不要把头伸出车窗外,危险!”司机从反光镜里看出了什么,回头大声告诫着我们。顷刻间那伸出去的头手象触碰到了滚烫的铁锅,箭一样缩了回来。
随着客车的启动,我们象盆水一样动荡的心稍稍平复下来,阳光照满脸上。
一路上我们看到两旁的树木纷纷向后倒去,前行着的人象被拉回去了一截,蹬自行车的人似在逆风里卖力,拖拉机哒哒着直冒黑烟,一眨眼均被甩在了脑后,自豪感在那一刻油然而生。
县城宾馆里,六个人共一个房间,两两共一床,没想到的是里面居然带有卫生间,水一冲便不见了自身成果的影,方便、卫生,且什么时候想去就去,不象在学校,即使夜深人静黑灯瞎火也要跑上几百米去解决,憋了不少次尿,胆战心惊过不少回。
第一次睡那么白净松软的床,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舒适,可是我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我越是努力想让自己好好休息,有个好的精神状态迎接考试,越是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苦恼异常。
有两个女生平素有点小摩擦,比拼着谁背书的声音大,背着背着竟大吵了起来,可能是平日里忙碌、压抑得太久,大有那种要撕了对方的冲动,一旁的我们见势不妙上前劝架,当起了和事佬。
晚上,我老早就上床躺下,眼睛闭得老紧,总感觉心静不下来;翻个身趴着睡,睡不着;蒙了被单捂着耳朵睡,还是睡不着;坐起来想看会书,一时不知道看哪本,又倒下闭上眼睛;盯着天花板数绵羊,千万头绵羊眼前飘过就是没有携来瞌睡虫的影……看看同床熟睡的脸,听其它几位均匀的呼吸声,着急到绝望。
时间老人拖着艰难迟缓的步履竟然还是挪到了天亮,看见窗外透进来的灰白光芒,给我的不是见了黎明的欣喜而是惆怅,我很难预期眼睛会在何时罢工,担忧和惶恐在身体里游走,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说真的,我丝毫没有感到过紧张,却惹上了失眠这个魔鬼,不由暗暗叫苦。
次日早上八点,正式开考语文,我填了姓名、学校、考生编号,大致翻看了一下试卷后,从填空题开始下笔,大概做了四分之一卷面,眼皮有点沉开始打架,我深知不能合上,努力撑开它们,它们又聚拢,我强打精神再撑开,如此往复几个回合后,它们最终还是紧密地贴合在了一起,我投降了。
那时没有手表,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趴在试卷上沉睡的我身体突然一抖惊醒了,依稀听到一片落笔的沙沙声,猛然想起来是在考试,急忙摆了摆头赶忙用手揉了揉模糊的双眼,却感觉鼻头挂着什么不舒服,且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试探着用右手背擦了一下,却赫然发现两道粗大的暗红色血印趴在手背上,比老师的红墨水要暗沉得多。
我大吃一惊,怎么会有血呢?心里塞着鸡蛋大的问号。我从未流过鼻血,且流量那么大,后来有人说那是流倒经(月经),我似信非信,但也无从考证,迄今为止那是唯一的一次。
更让我崩溃的是,左边试卷三分之二已被血水覆盖了,我着急到哭,在雾水里寻找先前写下的那些个字,仔细看还是能看见的,血迹最浓的地方完全没了影,再看右边卷面也是拉开了几道血印,乍一看,象一片枯萎了的荷叶。我深知即使阅卷老师开恩仔细透过斑驳血迹看答案的对错,这卷面清洁分是扣定了的吧?
我急忙伸头四望搜寻监考老师的身影,那是个三四十岁的女人,卷皱着的头,挂胭脂的嘴。她抱臂踱步正走至我的身后,显然她是刚刚从我身边经过。我心里又是一惊,她怎么就不叫醒我呢?面对一个鼻腔流血的孩子,也能熟视无睹?
我不敢出声,心撕扯得难受,眼眶里有泪珠在忙碌,时间不等人,我急忙拾起笔咬牙继续答题,还好,没有空着,甚至答得有些满。
我想起了班主任说过的话,不得不摇头苦笑,曾经不相信考场有人睡觉的我亲自证明了事情的真实性,没有成功的喜悦,仅有垂死的悲哀。
窗外,天色暗沉,一声响雷过后,粗大的雨柱从天而降,撞得大地哀嚎声声,很快腾起浓密的雨雾,世界一片昏暗。
上午勉强考了两场后,我冒着大雨向宾馆跑去。
离宾馆大门还有两三米时,我看见爸爸蹲在离雨帘米把远的地方吸着烟,脚边歇着零星的雨点,先是一愣,继而心脏一阵轻移。
爸爸看见我,他那被烟雾熏细的眼立马变圆了,立起身来迎我。
“爸爸回去吧,您在这里也没有用。”我是想告诉他一点什么,但又不忍,只干巴巴的说了一句,想让他怀揣希冀多过几天。
“不要我到这里?”他轻声问,我点了点头说嗯。
爸爸向来言语不多,也不好坚持,起身撑了手边的黑伞,迟疑着走进雨雾里。那时的爸爸不像现在腰弯,后背很直,步子很大,举着雨伞很坚定,不一会就消失在我的视线外。目送他的背影,心疼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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