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场外响起了最后的交卷铃声,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意味着十年寒窗后的解放,跟以往任何一次从考场出来都不同,我们象卸去了冬装的孩子那么轻松,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子松驰了许多,再也不用惦记着下一场考试,也不会因心存疑虑再去翻书巩固某个知识点,最最可喜的是这个假期——不再有作业,那种欣喜,无可比拟。
带队老师在操场上等大家,看着孩子们陆续奔来的笑脸他眯笑着趁兴问开了。
“你考得怎么样?”他挑眉问某个同学。
“还可以!”回答干脆响亮。
“你考得怎么样?”他把眼从那张脸上移开,又挑眉问旁边的同学。
“还可以!”声音不同,但分贝大抵差不多。
……
看他们自信的表情和漾在脸上的笑容,我的笑容尤其虚假,心虚在心上燎原,绝望在胸中织网,头离地面越来越近,人仿佛缩水了两公分,眼睛盯着死压在地面的两只脚,似要比出它们的大小。
“你怎么样呢?”老师还在问,却冷了场无人应答,我暗暗纳闷。
“你?”老师问谁我也不抬头,我怕一抬头提醒他还有我。
有人用手点我的后背低声说:“问你呢。”
我如梦初醒赶忙抬头迎着老师的目光,一脸发窘地扫了同学们一眼后,谦意地笑着说:“还好——吧。”声音拖沓且带着水份,明显没有底气。
回校的路上我极少说话,即便有人搭讪,也是寥寥数语敷衍了事,我认为自己已经跟他们远隔重洋了。客车跑得越快心越慌乱,我没有回家的雀跃,只有走向黑暗的落寞。
爸爸用自行车来接我,等在芭蕉树下,我抱着一大叠书走向他。
他迎上前双手接书,居然咧嘴笑着说:“啧啧啧……这么多书……抱都抱不下……都装进肚子里了……不简单。”他的话比抽我两巴掌还让我难受,当即低下了头,眼睛不敢看他,嘴巴地包天了一下,太阳穴也跟着痉挛,羞愧二字在笑看我的窘态。
没想到在爸爸眼里,我已经是个了不起的人了,殊不知我不过是与这些书打过交道,至于交情的深浅他是完全无底的,看他一脸佩服的表情,眼里有某种东西在蠢蠢欲动,硬是让我逼了回去,低声说了句走吧。
爸爸把书用蛇皮袋装好绑在自行车后座的右边,让我先坐了上去,他划了几下脚上了车。
夕阳追逐着我们,云儿烧灼得彤红,树坚挺地站在路边,草儿已无心向上蔫落在一旁。爸爸颤动着的背影,搅浑我心疼的河流。
回家后的最初几天日子是平静的,爸爸妈妈没问我考得怎么样,可能也是怕问。我也从不提起,刻意回避着这个话题。倒是姐姐、姐夫在暗中观察我的动向,看出了点什么道道——那段时间我精神萎靡,爱上了昏睡爱上了床。
饭桌上,妈妈终于忍不住问:“分数出来没有?”
我漠不关心地回:“不晓得。”
“要不要去学校看看。”
“不去。”
“那叫哥哥姐姐去看呢?”
“叫他们去啦,反正我不去。”分数我没有理由不想知道,只是我没有勇气面对那令所有人失望的数字,如同某次在医院里检查过后,惧怕去取结果。
次日上午,姐姐两口子去学校回来了,在堂屋里坐的爸爸妈妈用急切的眼神问过去,我畏怯地站在一旁,等他们开口。
“嗯——就是的,你就一门多考几分怎么啦?”姐姐用怪罪的口吻说我。
“好多分呢?”妈妈刚才眼里的光亮立马黯淡了下去。
“432分!录取线460分。”姐姐说。
爸爸没有说话,翘起二郎腿点上一根烟抽了起来。
妈妈捡起地上的扫帚去扫地了,姐姐两口子进了房间。
我跌坐在椅子上,顿感无力。那可恶的“4”和“3”戏剧性地又走在了一起,不可避免的让我想起那没有下巴的化学老师,我幼稚地以为不听他的课便是最有力的抗议,最终痛苦地发现吞咽苦果的除了自己,无人做伴,不得不为自己心灵的脆弱而伤怀,可能一直以来听惯了好话,导致他一句不经意的话可以把我击溃,要是他得知真相,大概也会震惊的吧。
天气热得有些过头,知了对着静止的大树肆意地叫嚣,人们盼风候雨。
原以为妈妈会责备我,等了几天也没出现我想要的状况,心底的自责在发胀、萌芽。
“老幺,老幺,吃饭了。”妈妈在院墙里长一声短一声地喊。
正在昏睡的我没有答应,嫌弃地朝里翻了个身。
“老幺,老幺,吃饭了。”妈妈不厌其烦地继续喊。
我又翻过身来,十分不情愿地坐了起来,双手揉了几下没睁开的眼睛才缓慢起身,摇晃着走向后院。
院墙里,一条长凳上摆着三盘菜,爸爸坐靠厢房那头,面前摆着白瓷酒杯,象在等我。
妈妈坐爸爸对面,看见我慵懒的样子笑了起来。
“你看你个懒鬼,日里睡夜里睡,哪里那么多瞌睡哟哈哈。”
我没站直的身体一屁股跌坐下去,眼睛的门只开了三分之一,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哈欠不断。
“哟哟哟,这越睡越想睡呢,还在打哈欠哈哈……”
我迷蒙着眼伸手去拿筷子,嘴巴又张开了,“啊,啊,啊——”,眼泪被拉下来两串。
“哈哈哈,你看这个伢哟,嘴巴都快撕破哈哈……”她的笑声让我十分厌烦。
我发现自己的手触碰到的是一把筷子,突然抓起一把朝妈妈的头上摔去,筷子一齐撞向妈妈的脑袋,有的蹬了一下鼻梁跳下,有的踢了一下耳朵又跳下,有的睡向后背又滑了下去,妈妈的嘴里象塞了个鸡蛋,眼睛瞪得老大,还在笑着,只是笑容掺了假,略显尴尬。一旁的爸爸没有出声。
我自知理亏匆匆几步回到了房里。其实一转身我便后悔了,以我的性格,回头去道歉根本做不到,我倒希望妈妈能骂我,把她对我的失望一齐骂出来,想怎么骂怎么骂,最好骂得狗血淋头。但是骂人,妈妈也是不会的。
趴在床上的我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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