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黑暗如墙壁连成一面,身旁之人急促的呼吸声直逼耳膜。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略微躬身向我,眼睛里闪着骨骸般荧白的光亮。
跌坐在地上的我听见江水的叹息声,低沉而又哀怨,似从幽深的遂道挤出,又似从茫茫的江面奔来。
我抱臂置于膝上,头深埋进去低声啜泣。
“我们去告他!”
“去——告?那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了,那我还怎么活?”我猛地抬头看他,甩出几颗饱满的泪。我不敢想象一旦打开那流言的闸门,我将如何收拾自己的残骸。
“你还要脸干什么呢?你不告老子就让你在这里呆不下去,把你搞臭!”他斩钉截铁地说。
我忽然身子一凛,寒冷骤然在心际蔓延,每个毛孔都跑着寒气,与冰窖里出来的人无异,恍惚中我看见父亲挂满泪珠的脸……
“你放心,只要你听我的,把他告了我们还是在一起,怕什么,大不了重新开始做人。”他弯下腰来把手放在我左肩上语气忽然柔软起来。
我听出了某些细微但足以让我温暖的部分,也居然信以为真,陡然添了信心去做一些无意义甚至伤害自己的抗争,又一次把自己推向了风口浪尖。
复印了准备好的材料,该去的地方都去了,该走的程序也走了,每一次都是战战兢兢地走进那森严的大门,待出来时无一不是浑身虚脱,一次次撕开伤口不说,还要仔细回忆伤口形成的点点滴滴,一遍遍让你感觉是自己在说谎,说来说去仿佛都成了我的错,让人撕心裂肺悲愤难抑。
消息不胫而走,厂里炸了锅,以流星闪过之势向四周扩散,那些熟识的人象导游说景那般说得有板有眼,稍稍眼熟的人再见都是动物园里才有的惊奇眼神,不认识的人也因为熟人的隆重介绍认识了我,我一现身,便会有一堆不怀好意的视线淹没我,继而难为他们的嘴皮一阵快活。能抬头走路几乎成了一种奢望,那些轻蔑的眼神足以压死我。
满“城”风雨肆虐着我,满“村”风雨也毫不吝啬地追随着父母。
母亲行色匆匆的来了,我没感意外,但没想到会那么快,心脏不由发出了一阵干涩的声响,没有人比我更疼她。
她脸色微红,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挨得很紧且失去光泽,眉间设若有蚊子误入一定难以幸免,眼睛鼓鼓的,内有似香火头的东西在里面坚定地闪动,鼻翼约略在翕动,唇齿间含着很多东西。
看见我,她一掀嘴唇,喉咙破了音。
“你怎么回事啊?现在哪个不在讲你哟,你让你的父母怎么走得出门啰,我指望你成龙的你却成了蛇,你一颗老鼠屎坏了我们家一锅粥,我们祖祖辈辈老实本分没有出一差二错,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讨债的呢?”她兀自数落着,我默默低下了头,假如发泄一番能让她好受些,我愿意。
“你们两个分开,那个看着也不是个好东西!”说完她牙关紧咬,颧骨分明,脸上跑着一团火。
“分开不行,搞成这个样子还有谁要我?”我很同情自己落得如此难堪的境地,他是我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想紧紧抓住,不得不用哀求的目光向她。
“这个事又不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你也不要背太大的包袱,慢慢过就好了。”我很诧异妈妈竟如此开明,但或许那也是一个母亲捂着伤口给女儿的安慰,夹杂着太多苦楚和无奈。
“说得轻巧!”我音如蚊呓,不知母亲有没有听清。
“你跟我回去,不上班了!”
“不上班干什么去?我什么也不会。”
“总要混口饭吃的,你先回去再说。”
我向来缺乏主见,遂听了妈妈的话。
我没有想到男朋友会连夜赶来,他急着诉说见不到我的心慌。妈妈一直反感他,他的出现惹起了妈妈丈高的怒火,在长达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们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一番激烈的唇枪舌战之后,妈妈一怒之下把他赶出了门外并关上了门。
乡村的夜晚安静得可怕,周遭一团漆黑,虫们在外窃窃私语,树声低沉,我想屋外的他,再胆大妄为也会有所惧怕的吧。心软的我想开门让他进来,又怕妈妈骂,但我觉得再怎样也不能放任不管,所以一咬牙开了门。门的吱呀声刚落,妈妈的责骂声便起,她恨铁不成钢,只听得最后一声长长的叹息。
第二天早晨,妈妈依然不松口让我走,他只得垂头丧气地离开。
之后他三次分别动用了他的父母、同事、朋友来给我父母拜低说好话,妈妈均一一给了面子,但每次又都马上反悔,将我弄回了家。如此循环往复,致使他心烦意乱失去耐性,或者说本就不爱,妈妈帮他提前做出了决断。我被弄得晕头转向,一会儿觉得他说的没错,一会儿又觉得父母不会害我,在这样的拉锯战中竟有那么一丝欣慰,全然不去想,除了父母,谁都可以弃我而去。
最后一次是在年底,我又象前几次一样不告而别,这次我再也没能等到他的身影,却等来了一封分手信,苦于妈妈的监视不敢轻举妄动,分外焦灼的我陷入了无边的落寞中,却不敢有任何流露。
哪知机会来了,我邻县的同学结婚请我赴宴,爱给人面子的妈妈欣然允诺,当时我在内心惊呼着差点跳起来,但唯恐露出蛛丝马迹,不得不强压心中的欢喜。
我想当面听他说分手,象从前一样再次把我挽留,有首歌里说:“难再续,难再续……”
匆匆走过华灯初上的街头,我迫不及待地跨进了厂门。
昏黄的路灯下,迎面走来两男两女在嬉笑打闹,当我看清有个身影很熟时,简直血脉贲张。
更让我气愤的是,他装不认识大摇大摆从我面前走过。
“站住!”我忍不住怒喝道。
他慢下脚步回头摸了两下头走近我讪笑着问:“什么事啦?”
“听说你谈朋友了?”我质问他。
“没有,就天天几个人在一起玩玩。”
他油嘴滑舌顶有名,我心里已大致清楚一二,不再问他,却蹲下来捂脸,泪从指缝间泊泊滴下。
半晌后,我抬起泪眼望向他们远去的背影,他和那女孩并肩走着,挨得很近,自己仿佛一下子与他隔了十万八千里,街灯朦胧,薄雾朦胧,泪眼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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