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你的，还不起
我妈是个懦弱的女人，我爸是个渣男。这个想法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根深蒂固，生根发芽。
我叫小满，没有寓意，只因我出生那日是小满，没文化的我妈就唤我小满，从小到大。
我的童年只有黑白色，哭喊声夹着谩骂声。
我爸嗜酒成瘾，视赌如命，心情暴躁的时候，会打我妈。我无数次见到过他掐着我妈脖子的样子，面目狰狞。
八岁那年，我上小学一年级，我妈说：“小满啊，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走出这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问：“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呢？”
她说：“比你爸爸给你的世界要美好。”
1
妈妈名叫海宁，二十岁的时候不顾家人的反对嫁给了一贫如洗的军子，只因为我爸长得俊俏，有一副好歌喉，把她牵进了婚姻的坟墓。却没想到我爸实则是个酒徒。她二十岁的夏天，我出生了。海宁只身一人照顾我，我的夜里哭闹，我的喝奶撒尿，都是她在忙前忙后。她忍受着夜里独守空房，却无法管教我爸。
六岁那年，我已经开始记事，海宁总在夜里带着我到不远处的赌房，走进那间喧闹的屋子，然后，里面传来震耳欲聋的吵闹声，我站在院子里一动不敢动，接着是，海宁从屋子里冲出来抱起我边哭边说，小满，走，我们走。她带我离家出走，去娘家，去亲戚家，但不用几日，便又回到了那个家，没有烟火，只有冷漠。
我仿佛只是海宁的孩子，军子从没有搭理过我，我知道的日出东方，春种秋收，知书达理，都不是军子教的。他只会在喝完酒后回到家里使劲拍拍我的脑袋：“丫头不错，挺能干。”然后我会因为他的力气太大而坐在灶台边，蹭一身黑。
八岁那年，海宁和军子因为我的上学问题出现了巨大的裂痕。军子嫌弃我是个废钱玩意儿，读书没用，还不如把钱省下来给他买酒喝，海宁反驳他，小满七岁时就没能上学，不能再耽误了。他俩在屋子里吵得不可开交，躲在院子里的我不敢出声，只是没想到会有飞来的簸箕杵在我的眼角，那应该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事故吧，源自我的父亲。多年后，我常常会看着那个疤痕发呆，像是我的第三只眼睛的椭圆形伤痕，如果在靠左一厘米，我的右眼恐怕就会失明吧，这算不算命大呢？
看着哭闹的我，吵架的两人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如愿读了一年级，可自从那件事情后，军子却变本加厉的嗜酒赌博。他喝完酒回到家一夜不眠，揪着海宁的头发不放，嘴里谩骂各种污言秽语，我不懂海宁为何在人身和精神的双重伤害下依旧愿意给军子清理呕吐的赃物，扶他睡觉。
有时候，赌钱输了的军子回到家会把气撒在我身上。我喜欢穿齐膝的裙子，他喜欢穿尖尖的硬头皮鞋，那几年的我的腿总是青青紫紫，都是他心情不好时踢的，那些伤疤像是烙在了我的心上，多年过去，腿上的皮肤早已恢复如初，但每每看着橱窗里的裙子，我始终不敢穿在身上，他扼杀了一个女孩子最美好的梦想。
2
海宁只读过小学，但她懂得很多，她从不和我抱怨军子对她的暴行，她会在夜里给我讲她小时候的故事，会在我放学后做我喜欢的饭菜，家长会时她也会很积极主动的参与，她教育我不要自卑，告诉我要做一个有用的人。所以，我虽然活在阴暗里，但我始终有一颗向阳的心，我始终相信，就算脚踩泥泞路，心也要想着艳阳天。
五年级那年，我家仅有的房产也被军子败光了，军子背着海宁抵押了房子，最后，我们只好举家外迁，成为了流动人口。
海宁的心里一直是对军子抱有希望。她总觉得，男人就是玩心太重，过几年就好了，可是啊，过了好几年，这句话也没有在军子身上应验。搬出大山的那年，我十二岁，我以为，我可以从此开始新的生活。
生活的重担是海宁挑起的，她像个巨人一样支撑着这个家，海宁在街边摆摊卖烧烤，军子很快找到了他志同道合的朋友，海宁劝他去找个工作，家里负担会轻一些，她的建议只会换来军子的暴怒，他狠狠的砸碎家里仅有的用品，扬长而去。
我很难适应新的学校，可能在小村庄里习惯了一个老师代多门课的方式，我总是受到排挤。语文老师会嫌弃我读课文时带着浓浓的乡音，数学老师是个小个子的卷发胖女人，她总会用她粗短的食指戳我的额头，顾小满，你怎么那么笨！然后我会忍着眼泪继续填那道我改了无数次依旧还错的数字填格题。同学们也会疏远我，那时候我的朋友，只有北行最后一排的那个智力有问题的大眼睛女孩，她会安慰我：“小满，你不要哭，我不嫌弃你。”然后我的眼泪更会止不住的流。
海宁知道了我在学校里的状况，丢下了正在经营的摊子，第二天，她穿着的格外得体，在我的班主任门口整整等了两个小时，我不知道办公室里发生了生什么，但海宁出来的时候眼睛红勾勾的，眼球里还泛着红血丝，却含着格外明媚的光芒，她搂过我的肩膀：“小满，这下好了，你回去安心学习吧。”我看着那个消瘦的背影远去，鼻尖酸酸的。
那天最后一节课，班主任上了一节班会，主题是要宽容新同学。后来，我在那个学校安然度过了小学。
3
初中的我步入了青春期，心智渐渐成熟，我越发讨厌军子，也会看着海宁，怒其不争。军子因为家里的负担不再常赌博，有时会去帮海宁，但往往是干活不到几个小时，就自顾吃肉喝酒，醉了继续对海宁实施暴行。
初二那年，刚进家门我便听到了军子的喊骂声，他说，他觉得海宁在外面有了别的男人，硬要拉着海宁出去，海宁没有任何解释，只是一个劲的哭，看我回家示意我出去。我觉得海宁在这个家已经够累了，还要背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那天，我提着书包狠狠地砸向军子，我的父亲。他转身给了我一巴掌扬长而去。
我看着海宁，对她说：“你真懦弱，不懂得离婚吗？不懂得反抗吗？”海宁没说话，眼里含着泪回到了房间。
上高中那几年，海宁带着我住到了学校附近，她告诉我一定不能分心，上一所好大学。我问她，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愿意离婚？
她说，她不想让我受苦，她见过无数因为父母离异孩子走向歧途的例子。
她说，小满，我们本来起点就低，不能让你在有一个没有未来的生活，你父亲能不对你负责，但我不能。
就冲母亲那些话，我很拼命地学习，她说过，走出大山，才有我爸给不了的美好生活。
上大学走那天，我看着那个鬓间有白发，眼角已褶皱的女人说：“妈，你离婚吧！你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海宁说：“不着急，等你有了工作，等你结了婚，妈再考虑也不迟。”
你已垂暮迟迟，我却无能为力。
军子帮我拿了行李，我能把这视为一个父亲的反悔吗？但我依旧忘不了他看向海宁时那不满的眼神。
其实，女人的家庭观远远要比男人来的沉重，我不知道海宁将会怎样选择余生，但我知道，她曾为了我付出一切，因为爱我，让我健康成长，对我负责，她忽略了自己最美好的年华，她不计较那些年曾有过的苦风凄雨，甚至入骨钻心。她说，她不怕晚，但我怕，我不想让她的余生葬送在爱我的名义里，连为自己活都是奢侈。
妈妈，请你不要再爱我了。你会苍老，我会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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