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的身子一日不一日,心思却一日重似一日。刘彻的种种作为,似是已经松手,然而阿娇直觉却觉得,根本就不是这样。
因为刘彻的万寿节,整个七月宫中都是张灯结彩。阿娇就住在太液池边的甘露殿,池边还有花楼与绿亭,都是近水临风消暑的好地方。
阿娇从甘露殿后登舟,在船上听到水边隐隐传来的乐声,那些是被安排在池畔树阴下的乐班,奏着丝竹。借着水音传来,飘渺如同仙乐。
太液池中原本满池睡莲因为她当年的凫水而逃被拔的干净,后来不知被刘彻哪一任宠妃换成了千叶白莲,也煞是好看。
莲花花瓣洁白,千层重迭,就是没有香气。临水的阁子上是乐部新排的凌波舞,身着碧绿长裙的舞姬仿佛莲叶仙子一般,凌波而舞。阁中的灯烛映在阁下的水面波光,流光潋滟,辉映闪耀得如同碎星一般。
阿娇站在池边,背后一暖,她没有回头。
刘彻从后面抱着阿娇,他的鼻息喷在阿娇的脖子里,痒痒的,他喃喃地说着什么话,阿娇没有听仔细,刘彻也没想说清楚。
许久,就在刘彻以为阿娇不会在说话的时候,阿娇却微微动了动。
刘彻松开自己的怀抱,看着面前早已容颜不再的阿娇,心却是万分熨烫妥帖。
他终究不是孤伶伶一个,活在这世上,即便他曾孤独地朝着皇位走去,一路把所有的情感,所有的热忱,所有的怜悯与珍惜,都统统舍去,即便他曾对不起她,亲手断了同她来之不易的缘分,即便这最后的陪伴,可能无奈多过于一切,然而她终究还是抛下了一切,回到了他身边,这样便也就够了。
在这世间,谁会比谁过得更痛苦?
阿娇往前走了几步,走到阳光下,静静地站在那里。夏日刺眼灼人的烈日白晃晃的,晒在人身上竟微微发疼。
阿娇的目光有些飘忽,阳光下的身子纤瘦的仿佛随时会随风而去。
阿娇不开口,刘彻便不说话。
许久,阿娇的目光才转回刘彻身上,对他笑了笑,"我的时日怕是不多了。"
刘彻看着阿娇的眼神,有着错综复杂,仿佛痛楚,亦仿佛欣喜。
阿娇伸出手,对着阳光,眯起眼,“你是打算,立刘弗陵为太子了吧。”
刘彻心有点慌,只觉得阿娇那双丹凤眼直直看到了他的心底。转瞬却又有点欣喜,此生唯有阿娇,知他懂他。
“终究是瞒不过你。”刘彻嘴角含笑,上前牵住阿娇的手。
瞧见刘彻眼底的温柔,一瞬间,阿娇仿佛又见到了当年那个带着大典的衮冕,白珠九旒,青纩充耳,犀簪导,组为缨,色如绶,前来求娶她的刘彘。
想着大哥陈须临去前告知她的那些有关她和他的梦境,阿娇突然就有了浮生虚度的感觉。
只可惜,浮生虚度,却终究是,分毫未改。
“罢了罢了,”阿娇轻叹,“你的江山,别人也做不了主。”
刘彻只是握着阿娇的手,也没有再接话。
阿娇的手有些冰凉,刘彻算起巫女楚服给的时间,觉得差不多了。
当时计划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到这个时刻,他却又有些舍不得了。
然而无论多么舍不得,他也得让阿娇走在他前面,不然凭着锦意现在的本事,他要是薨在了阿娇前面,想和阿娇死同穴,便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阿娇不是不知道刘彻的作为。
她自己便是医者,自己身体的变化,没有谁会比她更清楚。
只是纠缠了一辈子,阿娇终是累了,厌了,也倦了。
她此生虽说长寿,然而对不起的人却太多。
没能在母亲膝下承欢,连累兄长们氏族前程,耽误了公子羽的一生,也没能给锦意做个好母亲。
这些爱她护她的,都被她辜负了。
细细论起来,她此生唯一对得住的,容忍最多的,便是刘彻了。可惜这个人,却是算计了她的一生,甚至试图算计她的下辈子。
阿娇轻轻地笑,到这一刻,她方才觉得,可能像大哥梦境里那般活着,也是不错的。
后元二年正月,朝诸侯王于甘泉宫,侍人闯宫,言贵客已去,香消玉损。刘彻坐在甘泉宫的龙椅上里,沉默的不再理睬任何人。
辍朝十日,百日国丧,刘彻用了一切礼制允许或者不允许的方式来祭奠,实际上真正的辍朝远不止十日,因为从那之后,刘彻就不怎么视朝了。
百官的奏疏堆积在中书门下省,刘彻就像是彻底换了一个人一般,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再有丝毫的兴趣,他的身体一天一天衰迈下去,一日坏过一日,对政务的厌倦也一日胜过一日。
阿娇的死,带走了刘彻对江山的最后兴趣,他不再游猎,亦不再宴乐,只是愈加敦促匠人修缮五柞宫,那种压抑不住的兴奋,让百官都略有心惊。
后元二年二月,刘彻行幸五柞宫。立刘弗陵为太子,同时授霍光、金日、上官桀等遗诏托孤。丁卯日,崩于五柞宫,寿七十。
三月甲申,武帝葬于茂陵。
刘彻下葬的那天,锦意站在长安城东的望东亭,看着送葬的浩荡人群,目光深沉不见底。
他的这个父亲,当初为了江山抛弃了一切,最后却又为了母亲放弃了江山,兜兜转转,当真是可笑至极。
用整个大汉王朝的龙气,去换一个重来的机会,锦意嘴角的笑带上了慢慢讽意,这样的豪赌,也就只有刘彻做的出了。
只可惜,该失去的,迟早都是要失去的啊。
……
公元前156年七月十四日,长安猗兰殿,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声啼起,往来的宫女太监忙碌穿梭着。
与此同时,陈翁主从一场噩梦中惊醒,慌了整个长乐宫的心神。
……
网友评论
阿娇这一生 太过心酸呵
我才不会把爱都放在同一个地方
我能原谅 你的荒唐
荒唐的是我没有办法遗忘
阿娇这一生,太荒唐,太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