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秦
1.
自白
我叫荆轲,荆轲的荆,荆轲的轲。
确切的说,我应该是齐国人,但却在卫国出生。在卫国的时候,小朋友们叫我庆哥。等现在到了燕国,稀里糊涂的被改了姓,他们都叫我荆先生。
老爹给的姓,说改就改,让我略感蛋疼。
不过倒也无所谓,无论是姓庆,还是姓荆,都对我没什么影响,其实你昨天姓庆,今天姓荆,哪怕明天被叫成李狗剩,又能怎么样呢?
至少不会耽误我喝酒吃肉,练剑泡妞。
我这个人自由散漫,无组织无纪律,一天到晚嘻嘻哈哈,醉梦江湖,也算是逍遥快活。一柄剑,一壶酒,一个人,无拘无束,想去哪儿去哪儿,散仙一个。
我要去秦国了,临走之前,总想着把自己的故事写下来。
我的右眼皮一直在跳。
我现在在燕国,住在燕太子丹的隔壁。我实在受不了他天天在我耳边絮叨,年纪轻轻却总是婆婆妈妈的,亏得长了那么一张看上去还不错的脸。
总是跟我说什么拯救黎民于水火呀,心系苍生呀吧啦吧啦的,耳朵都开生茧子了。但看他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又不像是开玩笑。
想想看,有理想的人,还是蛮可爱的呢。
准备的匕首着实锋利呢,据说上面淬满了毒液,只要在秦王的身上划一道口子,秦王就可能一命呜呼,命丧九泉了。
没错,燕太子丹让我去刺杀秦王。
站在我后面的傻小子,叫做秦舞阳,是个杀手,也是个孩子。据说他十三岁就接了第一单生意,看来也算是行家。这小子一天天吹胡子瞪眼的,尽管年纪不大,但戾气倒是很重,一瞪眼睛,吓得旁人不敢对视。
既然能做我的助手,那么身手应该还不错。尽管我想问他,为什么入了杀手这一行当,但还是没能开口。乱世中的孩子,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
这是仅仅属于自己的故事。
下面,就是属于我自己的故事。
2.
几个有趣的人
盖聂
盖聂这厮,拽得要命。
明明就是个种菜的,却穿着一袭白衣。他个子比我高,颜比我正,剑术比我好,号召力比我强。
我路过榆次,那里的人都说盖聂剑术无双,天下一绝。那时候我还是个半吊子,总想着找些高手过过招,多积累一些经验值。
“天下一绝???”我一听就来劲了,于是就恬不知耻的给村长买了一壶杏花村,把我引荐给了盖聂。
我大摇大摆的盘腿坐在盖聂的面前,做着鬼脸。这厮稳如泰山,一动不动,那我当成空气一般,这让我十分郁闷。
“有人居然管你叫剑圣,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故意夸张的咧了咧嘴。
“是有如何,不是有如何?”这厮气定神闲,冷冷道。
“我要是把你打败,是不是我就算是天下第一了???”我故意挑衅他。
“天下第一又如何??不是有如何??”这厮微微睁开了眼睛,慢悠悠道。
“拔剑吧!!我的长剑已经饥渴难耐了!!!!!”
我站起身来,拔出了手中的长剑。长剑换做“残虹”,据说是一柄戾气及其重的剑。老爹没有留下什么像样的不动产,只留下这么一柄剑。
老爹临死的时候对我说,你可以为了喝酒泡妞当掉所有的家当,但绝对不能当掉残虹。剑在人在,剑失人亡。
拜托,除了这把长剑,还有什么可以当掉的????
不过,我还是听老爹的话,残虹一直跟着我,一点也没受委屈。
阳光照在剑身上,像流水一般散发着淡淡的青光。盖聂死死的盯着长剑,一言不发。他依旧端坐在那里,眼睛却瞪得溜圆,倒把我晾在了一边。
“你打还是不打???”我有点气急败坏。
“你——配不上这把剑”他微微的摇了摇头,一脸惋惜。过了片刻,他一字一顿道:“更合适一些,现在的你,配不上这把剑。”
“什么乱七八糟的——”看他莫名其妙的样子,比武的兴致顿时失掉了八九分:“这是老爹的剑,老爹死了,现在剑就是我的,还有什么配不配的??”
“你应该多多磨练,你的气质不对。”盖聂恢复了平静,淡淡道。
“怎么磨练??”我一脸疑惑,反问道:“你是怎么磨练的??”
“去认识更多的人,注意,是有意思的人”他冷冷的盯着我,面无表情:“记住,是有意思的人。”
“我不知道你说的有意思的人是什么样的人,但我知道,你这个人实在是太无聊了。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听得云山雾罩的。”
“我是什么样的人???”盖聂似乎陷入了沉思。
“哎呀真是无聊死了!!!”我有点不耐烦,冲着他摆了摆手:“既然别人说你是剑圣,那么我该如何去做,才能到你这个境界呢??”
“稳!!!!”盖聂出口,掷地有声。
“哦?????”
“沉住气,时刻冷静,不慌张,不盲从。”盖聂闭上了眼睛,不再看我:“你太活泼了,这是最大的软肋。心性不稳,难免基础打不扎实,基础不牢,剑术自然是马马虎虎。”
“那我如何才能变‘稳’??”我尝试着试探道。
“下棋。”
“找谁下???关键是我不会呀!!!!!!!”
“邯郸,鲁勾践。”
“他会?????”
“你说,你是种菜的盖聂的小友,他自然会教你如何下棋的。”
“虽然你剑术精湛,但是!!!”我冲着他撇了撇嘴:“你的年纪也比我大不到哪儿去吧!!!!!怎么是小友!!!!!”
“你天真烂漫,性格洒脱,如同孩子一般。”盖聂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你说,不是小友嘛??”
“可是我还没有领教你的剑术呢!!!!!!!!”
“别急,会有机会的,但不是现在。”盖聂慢悠悠的站起身,他的身上挎着一把木剑,没有剑鞘,剑身无锋。
“你为什么用木剑????”
“木剑只是摆设,剑在人心。只要心存正气,正气便可化身长剑。”
“扯淡。”我小声嘀咕道,不知道他听没听见。
“你们就喜欢故弄玄虚,说一些光怪陆离的话,以为自己是个诗人。”
“要不,我们先下一盘棋,如何???”
“谢谢谢谢,不用不用不用。”我虎躯一震,连忙捂着肚子,佯装痛苦道:“我肚子疼,先去厕所——”
我飞一般的离开了这里。
“神经病——”
不过他说让我去邯郸找鲁勾践,一定有他的道理。最起码,可以光明正大的去那里堂而皇之的蹭吃蹭喝了。
一想到这些么还有些小激动呢!!!!!!
鲁勾践
鲁勾践是个怪人。
当我怯生生的道明来意的时候,他的脸上没有哪怕一丝的怀疑和诧异,见到我犹如多年老友一般,大手一挥,嚷道:“终于来新人啦!!”
鲁勾践个子不高,似乎有点肥胖,一脸的络腮胡子,说话瓮声瓮气的,穿着相比于盖聂要随便得多。
他见荆轲衣着寒酸,蓬头垢面,一身狼狈,丝毫没有露出鄙夷之色,大笑道:“大老远的来到这里,估计累坏了吧。”
我心里直犯嘀咕:“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以做朋友???”
洗了澡,换了衣服,剃了胡子,我精神抖擞的来到了鲁勾践的面前。鲁勾践面带微笑,不住点头:“盖聂带来的人,应该不会差,哈哈哈哈。”
我一头雾水:“这都是什么呀——”心理暗自思量:“一对精神病。”
过了一天,我突然想起来了似乎有正事要做,问道:“盖聂先生说,要想达到他的境界,首先就要会下棋????这是什么意思??”
“哈哈,看来你想成为剑客???”
“我也不知道,不过仗剑江湖,快意恩仇,确实很合我意。”我摊了摊手。
快意恩仇什么的倒是有点夸张了,不过凭着一身好本领,蹭吃蹭喝倒是丝毫没有问题。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图个潇洒自由,循规蹈矩的日子实在是无福消受。
“你这个性子,我看成不了剑客。”鲁勾践虽说依旧面带微笑,但语气却一下子严肃了很多,这让我感到十分惊诧。
“为什么??”
“你会不会下棋????”
“不会——”我一脸无奈,嬉笑道:“难道成为剑客就必须会下棋??”
“差不多”鲁勾践点了点头:“而且棋艺不能太差。”
“既然你会下棋,你怎么不是剑客??”我看着鲁勾践的一身打扮,将信将疑道。鲁勾践倒是一脸平静,淡淡道:“剑沾上了血,就再也擦不干净了——”
“什么意思?????”
“我不想拿剑了,因为手上的剑太沉重了。剑在身边,我无法安然入睡。”
“难道你杀了很多人??”
“以前,人们称我为‘剑魔’,彼时我自鸣得意,死在我剑下的高手豪客不计其数。当然,有些纯粹是咎由自取,额有些却是——”
说到此处,鲁勾践的脸上完全没有了笑容,脸上像是蒙了一层雾一般,阴沉忧郁。他背过身去,不住喃喃道:“或许,只有我坐在棋盘旁边的时候,我的心才能平静下来,或者说,我会暂时忘掉之前的一切。”
“这么说,盖聂之所以隐居,是因为——”
“剑是嗜血之物,每一柄长剑的剑身上,都沾满了人血。这些人,有些或是恶人,但有些人的死,却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的杀人???”我越听越糊涂。
“有些人,没有做什么恶,但却无法避免自己横死的结局。”鲁勾践连连摇头,怅然道:“这就是命。有些人就是肩负使命而来,而使命这东西,是和生命连在一起的。”
“那我不想下棋了。”
“为什么??”鲁勾践直勾勾的看着我,脸上竟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我这个人喜欢插科打诨,爱酒爱玩儿爱美女,不过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实在是太麻烦了,而且听你这么一说,我还是离得远一点为好。”
“不过,你的残虹告诉我,你的命,可能不属于你自己。”
鲁勾践表情严峻的看着我,弄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甚至有点不寒而栗:“你这也太严肃了吧——”
“不对,是残虹的主人太不严肃了。”鲁勾践冷冷道。
“既然说成为剑客要学会下棋,那么说不会下棋是不是不能成为剑客了?”
“差不多。”
“那我现在不想成为剑客了,所以我也不想学下棋了。”
“剑客终究会杀人,但杀人的却不单单只有剑客。”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呆了,我想马上走。”
“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但离这里越远越好,太闹心了。”
“小兄弟呀——”鲁勾践长叹一声,喃喃道:“该是你的,你永远也跑不了。”
“什么命不命的,我命由我,与他人何干??????”
狗屠和高渐离
我一直向北走,走呀走,走呀走,一直走到了这里。
不对,与其说是走,倒不如说是逃。
想到这里,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虽然算不上不欢而散。要知道,蹭吃蹭喝的这几天是我最快乐的几天,而且还有酒,还有狗肉吃。
可以说,我在这里吃到了最好的狗肉。
当然,一切都是在遇到狗屠之前的事。
狗屠长得五大三粗的,一点都不文艺。
狗屠自然不是他的名字,我问他到底姓字名谁,他不答,只是嘿嘿直笑。我说我叫荆轲,荆轲的荆,荆轲的轲,他只回答了一个字:“哦”
狗屠这个名字太正式了,我想叫他二狗子,但又怕他生气,叫屠兄,倒显得别扭,叫狗兄,显得更别扭。狗屠咧嘴一乐:“你就叫我‘内谁’就行了。”
狗屠不止会杀狗,还会做狗肉。他的狗肉堪称一绝,或者说我从未吃过那么好吃的狗肉。而且,狗屠不止是个好厨子,他还会作诗,会唱歌,会演奏乐器,会舞剑,会看风水。我问他你到底是何方神圣,结果这厮只淡淡的回了一句:
“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杀狗的。”
你在逗我????????
高渐离一直和狗屠在一起,画风极其的不搭调。因为闻到了狗肉香,我认识了狗屠,和狗屠玩的嗨了,才恍惚间发现,在狗屠的旁边,还有个沉默的高渐离。
高渐离不会杀狗,更不会做狗肉,似乎也没有看到过他喝酒。
狗屠什么都会,但是个子比我矮一点点,身材比我胖一圈,长得也没有我好看。高渐离却是相反,长得比我高,身材比我好,长得也比我好看。但和盖聂不一样,盖聂一直都是沉静似水的样子,不苟言笑。高渐离则是常常面露忧郁,一副闷闷的样子。
高渐离只是在我和狗屠喝酒的时候,在后面默默地击筑。与其说他像个艺术家,倒不如说更像个诗人。反正音乐家想表达的东西,没几个人能看懂,而诗人想表达的东西,更是没几个人能看懂。
狗屠酒量不行,喝上几口脸就会变红,再喝几盏,就开始胡言乱语了。有的时候喝兴奋了,索性连狗肉摊都不照看了,拉着我就开始唱歌。狗屠唱的什么含糊不清,听不真切,但是感情丰富,又哭又笑,只是断断续续能听得见什么“家国、情怀、故人”什么的。而此时,高渐离也会偷偷的抹一抹淌出眼角的泪滴。
我有两件事始终不明白,一个是,一个杀狗的哪儿来这么多的情怀?二个是,狗屠和高渐离的混搭看上去也太不协调了一点吧。
我问清醒的他,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他不答,只是微笑。我又问,你唱的歌是什么意思,他只是微微摇头:“都是过去的事了,问他干嘛?”
我问高渐离,他只是摇头,一声不吭。
我有酒,你有故事,可是为什么不能交换呢?而且我也有故事呀,拽什么。
我有一点不服气,但也就是瞬间,这一点不服气便随着狗肉香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果然,世间的美好,抵不过眼前的美味呀!
可是有一天,狗屠却是一本正经的把我叫了过来,说有事找我商量。
看他难得严肃的样子,我鬼使神差的来到了这里。奇怪的是,我闻不到哪怕是一丁点的狗肉香味,也没看出他要找我喝酒的神态。
狗屠不苟言笑,正色道:“我要出去办点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就麻烦荆兄麻烦照看这个小小的狗肉摊了!!”
我当时就虎躯一震,着急道:“你干嘛去,再说不有高渐离呢吗?”
“高渐离不会经营,只会击筑。”高渐离面色平静,淡淡道。
“你不要问我去哪里,不要去找我,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这一点都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现在去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就足够了。”
“有意义的事——你当我是小孩子呀,真是的。”我有点生气。
“我有一种感觉,我这一去,可能就再也不回来了。”
“别闹,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狗肉了!”
“我突然编了一首曲子,小高应该记全了,你要不要听一听??”狗屠的眼里竟然闪着泪光,这让我有一点猝不及防。
就见他站在门外,器宇轩昂,完全没有了平时潇洒的样子,朗声唱道:
“风萧萧兮易水寒——”
“你可拉倒吧!”我使劲冲着他摆了摆手,摇头打断道:“大夏天的寒什么寒?我都快被热死了。”
狗屠瞟了我一眼,不再说话。他不再理我,自顾自的收拾着自己的行囊,待穿着整齐,她看着我和高渐离,淡淡道:“保重。”
说着,他便头也不回,大步流向的向远方走去。
我可以打包票,狗屠此时的眼里写满了刚毅,他真的没有回头。没错,岂止是没有回头,连偷偷的瞄我们一眼都没有。
我的心里竟然开始泛起了酸来,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高渐离确实出奇的平静,他悠悠的击着自己的筑,一言不发。
待一曲奏罢,我问高渐离,狗屠到底去哪儿了。
高渐离冷冷的看着我,连连叹气:“他要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他最应该做的就是杀狗做狗肉。”我心里是这么嘀咕,但却不敢说出口。此时我才发觉,高渐离弹奏的这一曲,我从来没有听过。
凄凉婉转,冷峻但悠扬。
我问他,这是什么歌?
高渐离说,这是狗屠刚才唱的歌,但是你没有让他唱完,所以,我只能把他弹出来。
我又问他,你能不能现在把他唱出来。
他说,可以倒是可以,但不是现在。
你确定不是在搪塞我???
我
下面,该讲一讲我的故事了。
我只想说,在我送走狗屠之后的故事。
过了没几天,一个自称田光的老头来到了狗屠的狗肉铺。
狗屠说,让我照看这里,因此我一步也没有离开,但此时却再也闻不到狗肉的香气了。高渐离却是依旧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田光的岁数要比狗屠大上不少,头发是白的,胡子也是白的,背佝偻着,说话也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田光告诉我,狗屠是他的朋友,是故人。
我说老头你有事说事。
田光说,我现在年老不中用了,精力不行了,力不从心了,脑子也不够转了。
我不耐烦的打断他:“有事说事,别打扰我喝酒!!!”
酒还是天天再喝,但没有了狗屠,心里总感觉有点不舒服,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看高渐离,高渐离似乎也有点魂不守舍,尽管只是那么一点点。
田光颤颤巍巍的冲着我鞠了一躬,恭敬道:“我知道你是个有才华有主见的年轻人,所以我找到你,确实要有一件事请你——”
“不会做,所以不做。”我头都没抬,断然拒绝。
“你要知道嘛,年轻人要有理想,有追求,要是没有了理想,和咸鱼有什么差别???”
“你有完没完?在喋喋不休下去别说我不尊老爱幼!!!”
“狗屠死了。”
“什么???你说什么?????”我大吃一惊,而高渐离似乎也手滑了。
整个房间内鸦雀无声,仿佛一切都变得静止了。
“所以,我想请求你去完成狗屠兄没有完成的心愿。”
“什么心愿???”
“刺杀秦王。”
“为什么杀他?????”
“他杀了狗屠,不对,是他的人杀了狗屠。”
“可是,我为什么要杀他??就是你所说的秦王??或者说,我更想知道,为什么狗屠去杀秦王??”
“狗屠兄的国家亡了,是被秦王灭掉的。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寻找一个机会,一个复仇的机会,一个可以杀掉秦王的机会。”田光怅然道。
“然后呢???”
“他没有成功,相反,死在了秦国。”
“可是为什么选择我??我是个浪子,自由散漫惯了,为什么要听你的?”我拿起酒坛,将半坛的酒一饮而尽,甚至连衣襟都被酒水淌湿了。
“秦王野心勃勃,她想着统一天下,想着做所有人的王。为了能做到这一点,他杀了很多的人,年轻人、老人、妇女、孩子——”
“杀了他又能怎么样,难道他死了就没有杀戮??你的逻辑真的很奇怪。”
“秦王惨无人道,性情暴虐,为天下人所不齿。”田光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明亮的光,兴奋道:“只有他死了,才能天下太平。”
“如果我杀了他,那天下会变的怎么样??”我瞄了一眼田光,咧嘴道:“难道真的变得天下太平??你确定???”
“这——”田光似乎有点始料未及,舌头有点打结:“肯定比现在好!!”
“你没有说服我,所以我不去,尽管我十分怀念狗屠兄亲自烹制的狗肉。”
“那么——”田光清了清嗓子,背变得更加佝偻了:“就算是为了狗屠,你可不可以去一趟???”
“可以。”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酒坛空了,可是我实在懒得再去照旧,高渐离沉默的看着我们两个,一言不发。在沉默中,我突然发现,除了喘息声,其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高渐离也不击筑了,像个泥塑般直挺挺的坐在那里。
我打趣道,你怎么不击筑了。他说,手酸了,休息一会儿。
我微笑的看着田光,问道:“什么时候去,带什么贺礼,和谁去?”
“樊於期的人头,都亢的地图,一把淬毒的匕首,你的助手秦舞阳。”田光悠悠道:“樊於期是秦国的仇人,他已经死了,但人头还在。秦舞阳十三岁就成为了杀手,尽管年纪不大,但也是个老手。匕首见血封喉,值得信赖。”
“可真有你的。”我瞥了一眼似乎有点洋洋得意的田光,吐槽道:“把活人逼死,让孩子去杀人,真是刚毅无比。”
“还不是为了燕国的大业!!!”田光抬起了头,朗声道、
“搞政治的,果然是心如蛇蝎,妈的。”我心里暗自怒骂,当然不能嘴上说出来:“看来都准备好了,你想让我什么时候出发?”
“越快越好,嘻嘻”田光喜上眉梢。
“呵呵,好的,我知道了。”
望着田光离去的背影,我实在不知道想说什么。稀里糊涂的接下了这么一个费力不讨好的活,实在是不能兴奋起来。
高渐离却像是个没事人一般,连一句挽留的话也不说,。
睡了个懒觉,等第二天醒来,突然发现城门外贴着个告示:
“犯人田光蓄意谋反,午夜已被处死,还望尔等引以为戒。”
“小高,看来知道太多的事也不太好。”小高今天没有击筑,只是静静的坐早角落里。我望着他面如死灰的脸,淡淡道。
“人能为自己活,真好。”小高若有所思。
“搞艺术的,都特么是精神病!!!!”
离别
荆轲打点好了行囊,背上自己的残虹,藏起淬毒的匕首,一切妥当。
在田光死后的第三天,
燕太子派人来到了这里,询问道:“荆先生什么时候动身?”
荆轲冷笑道:“再等几天,我想等故人归来。”
又过了三天,燕太子丹又差人来询问:“先生何时动身?”
荆轲依旧冷笑:“我在等着故人归来。”
又过了三天,燕太子丹坐不住了。他威风凛凛的来到了小小的狗肉铺,见到荆轲便劈头问道:“荆先生什么时候动身?”
“看来您真是着急了,既然如此,那我明天就走吧!!!”荆轲冷冷的看着燕太子丹,一脸凄然。
高渐离静静的注视这眼前的一切,却没有说任何话。
来到了易水河畔,荆轲背着剑,秦舞阳手捧着樊於期的人头,后面的背包里放着燕亢的地图。荆轲刮了胡子,洗了头,打扮的像是要娶亲的新郎官。
只不过,他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袍,比盖聂穿的还要白。
高渐离也是。
二人来到河边,船还没有来。高渐离眺望着远方,淡淡道:“我给你唱首歌吧,狗屠上次唱的歌,那首没有唱完的歌。”
“就是那首什么易水寒吗??”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别唱了!!!!谁回不来了??”荆轲冲着高渐离做了个鬼脸,嘟囔道:“你们艺术家就是多愁善感。狗屠也是,长得那么五大三粗的,写出这么娘的词。”
“那么是你,你会些什么样的词?”
“富贵功名如水流,不如当剑换美酒,哈哈。”荆轲一脸的得意,笑个不停。
燕太子丹领着他的手下,浩浩荡荡的赶到了易水河畔。他一脸喜悦的看着荆轲,满怀期待道:“荆先生,只要你刺杀秦王成功,你一定会流芳千古,供万代后人瞻仰的!!!”
“我要是死了??就没有人知道我咯。”荆轲挪揄道。
“这——”燕太子丹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是好。一边的大臣忙接过话来:“荆先生武功盖世,绝对不会失手的!!!!”
“还是少来这一套吧。”荆轲冲着众人摆了摆手,喃喃道:“我可能在也吃不到那么美味的狗肉了,真是哀哉痛哉。”
荆轲看了看燕太子丹一眼,摇头道:“我可不敢保证一定能成功,如果失败。了,你可不要怪我无能。或者说,你的给自己留个后手。”
“不不不,荆先生。你一定会成功的,一定的。”燕太子丹冲着荆轲抱了抱拳,咧嘴笑道。秦舞阳瞪着大眼睛,瓮声瓮气道:“荆先生,我们该走了吧。”
“走了,但愿后会有期。”荆轲冲着众人摆了摆手,没有回头。
“后会有期,但愿——”筑声凄凉,高渐离早已泪流满面,不能自已:“也许下一个,该是我了吧??”
“不如当剑换美酒——”高渐离长叹一声:“我好久没有喝酒了。”
3.
相遇
咸阳古道,秦王宫口。
秦舞阳喘着粗气,连连赞叹:“好大的房子呀,而且还有这么多。”
荆轲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站在门前。王宫门口站着不少手持利刃的甲士,一个个双目圆睁,一脸严肃,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自小离家差不多也有二十年了,突然想家了。”荆轲望着巍峨的宫殿,心里不住一阵泛酸:“我可能都记不得回家的路了,我的家在哪儿呢?”
荆轲眼圈泛红,连连叹气。秦舞阳看在眼里,小声嘀咕道:“你哭了?”
“哭什么哭,是沙子迷了眼睛。”荆轲狠狠的瞪了秦舞阳一眼。秦舞阳吓得一缩脖子,不再敢说话。
秦王看上去很年轻,身着黑袍,身材魁梧,威风凛凛,稳如泰山。秦舞阳似乎被秦王的气势震慑住了,肃穆的王宫内,是每个角落里都能听见他的喘息声。荆轲心道:“毕竟是个孩子呀。”
“难道你也是来杀我的?”秦王居高临下,愣愣的看着下面的二人,淡淡道。
秦舞阳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几步。荆轲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秦舞阳,冲着秦王微笑道:“为什么叫做‘也’?”
“前些日子,来了个很有意思的人,也是燕国过来的。”秦王舒了一口气,微微叹息道:“那个人既然是使臣,结果第一句话是‘我来就是杀你的。’”
“我问他,为什么燕国会派他来杀我。结果他说,他杀了十几年的狗,突然想换换口味。”秦王语气平和,似乎就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所以我很不幸,成了他的试验品,真是有趣。”
狗屠果然来过。
荆轲悲从中来,泪滴顺着眼角轻轻的划过。秦舞阳怔怔的杵在那里,呆若木鸡,他不敢安慰荆轲,或者说,他没有理由安慰荆轲。
“我倒想和这位狗屠兄交个朋友。”秦王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略带灿烂的微笑:“想杀我的人有千千万,但在我的面前,一个个都是唯唯诺诺,毕恭毕敬。我不相信他们都甘愿臣服于我,但是这些人的执行力倒是蛮不错的,这真的是个讽刺。”
“狗屠为什么没能杀你??”荆轲问道。
“他没有理由杀我。”秦王一脸严肃。
“田光说,你灭了他的国,他之所以来,其实就是为了复仇。”荆轲一身正气,凛然道。
“哈哈哈哈哈哈”秦王大笑道:“你说的那个田光,他现在还好吗?”
“他死了。”
“这就是对造谣者的惩罚。”秦王使劲挥了挥衣袖,愤愤道:“狗屠之所以来这里,与其说是为了复仇,倒不如说是来解脱。”
“为什么这么说???”
“或许,你需要再听一个故事了。”秦王冲着下面摆了摆手:“很有趣的故事。”
4.
往事
燕太子丹实在不是一个聪明的人。
聪明的人,是不会选择派刺客来刺杀我的。因为来一个,就留下一个。
这个自称是燕国使者的人,尽管看上去憔悴不已,但也是器宇轩昂,谈吐不凡。我特意为他赐座,想着来领教一下燕国死士的气概。
他身上有杀气,或许一般人感受不出来,但却瞒不过我的眼睛。
我见识过很多的死人,他们都死在我的手下。因此,我能比别人更清晰的嗅到死亡的气息。
他站起身来对我说,他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刺杀我。
我知道,想杀我的人有千千万万,但是敢于当面点明来意的,他却是第一个。他丝毫不想掩盖自己的杀气,我倒是认为,他是不屑于掩盖。
我不能说他是英雄,但却是个十足的男子汉。
他死死的盯着我,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大臣们似乎都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住了,一个个连窃窃私语的胆子都没有。
我是个好奇心极重的人,我便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你毁灭了我的国,我来这里就是来报仇。”他冷冷道。
“报仇的方法有千万个,而你选择的这一个,似乎是最不明智的。”我倒是有些怜惜起他来了,毕竟,大部分来这里的,都是卑躬屈膝,满脸讪笑的丑陋之徒,看着就反胃。
“但是我不想让更多的人去死。”他长叹一声,连连摇头:“如果用我的死换来更多人的生,我倒是乐于尝试,不问成败。”
“可是你杀了我,真的能换来更多人的生?”我反问道。
“你杀了太多的人,所以只有你死,才能平复民愤。”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旁边的大臣一个个面面相觑,有的似乎还在嘀咕着什么。
“我想说的是,就算你杀了我,也不能保住千千万万人的生。”
“没有比你更喜欢杀人的人了,一个都没有。”
“没有一个人喜欢杀人,一个也没有。”我走了下来,来到了他的身边,环视着群臣,朗声笑道:“就算你杀了我,秦国还是这个秦国,这些大臣依旧会臣服于后面的王,但是继承的王,怎么可能会放过你?”
“我之所以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死有何惧?”
“我不想问你的国是什么国,何时为我所灭。但我知道,你从燕国来,一定是为燕太子丹做事了。”我瞄了它一眼:“对吧。”
“那又如何?”
“你杀了我,燕国依旧还会为我所灭。不同的是,我的军队定会血洗燕国,让燕国的后人们代代记住我的名字。”我微笑着看着他:“不仅你死了,或许你会让更多的人替你去殉葬。”
“你胡说!!!”他显得有点气急败坏,说话甚至都有些语无伦次了:“杀了你,秦国就会大乱,被压迫的人定会全力反抗。”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只会有更多的死人。”
“可是,他们是为了自己国家而死,死了也是光荣的。”
“死就是死,还分什么好的坏的??”我冷笑道:“或许若干年后,后人们会说,有的人死得壮烈,有的人死得悲惨,有的人死于平庸,有的人死得卑劣。但这些有什么区别??无论谁死,都只会成为幸存者的谈资罢了。只有死者的亲人,才会体会到那种肝肠寸断的感受。”
“真看不出来,你竟然还有这个体会。”他轻蔑道:“既然如此,你就应该罢兵回师,秦燕两国井水不犯河水,而不是两军对峙,刀剑相向。”
“如果天上有两个太阳,那么地上的草木只会被枯死。”
“一派胡言,强词夺理。”
“如果燕太子丹真的是个聪明人,他就应该励精图治,操练军队,让他的臣民忠心于他,让他的军队忠诚与他。”我转过身去,不看他,淡淡道:“可恰恰相反,燕国的军队是我遇到的最不堪的军队。而今日出此下策,可见他的智力也不过如此。”
“如果你是他,你会怎么做?”
“我不可能是他,我如果是他,把我不可能成为一个消灭者,只有被消灭的份儿了。”
此时的他似乎有点恍惚,我感觉到,他身上的杀气似乎也在渐渐的消散了。他满是痛苦,像是自责,似乎还有困惑、疑问、不解。
他问我,如果秦国同意了各国,那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我只说了六个字:“书同文,车同轨。”
“看来,或许你的想法还是有点道理的。”他一脸怅然,沉默不语。
“不过,我不能活着回去了。我的命早已不属于我自己了,如果你瞧得起我这个杀狗的,就给我一个壮烈一点的死法吧。”
他抬起头,目光炯炯,整个人散发着淡淡的光。
“虽说人之不如意十有八九,何必过于勉强自己呢?”
“我偏要勉强,如何?”
“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实在是有趣至极。”
“你既然是这里的王,后面的历史必然会有你的后人去写。虽说历史这东西不能篡改,但我还是有个小小的要求——把我写的壮烈一点,或者说,把我写成一个刺客,一个刺秦的刺客。”
“这又是何必?你本来就是刺客,一个让对手尊敬的刺客。”
“那就好。”
“看来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果然是有道理的。”
“动手吧!!!!!”
5.
尾声
狗屠死了,死得很壮烈。
秦王对我说,射向他的箭足以遮天蔽日,但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秦王还说,尽管他早已变的血肉模糊,但却死得极其安详。
秦王最后说,他自己厚葬了他。
我叫荆轲,荆轲的荆,荆轲的轲。我的对面就是秦王,我要杀的人,杀了我好朋友狗屠的人,一个故事讲得还不错的人。
他对我说,你想怎么样?
我说,为了狗屠,我不能逃,我不能怕,尽管我不想死,我也不愿意死。
或许,高渐离也会来吧。我对秦王说到。
秦王一脸的忧郁,他说,他不想杀人了。
人的命运是不能自己掌握的,我无法知晓自己何时离去,甚至无法知晓明天会发生什么。秦王亦然,狗屠依然,小高亦然,我更是如此。
我对秦王说,狗屠兄的狗肉天下无双,既然吃不到了,就再也没有什么眷恋的了,我要找他喝酒,更要让他讲讲当年的趣事。
秦王对我说,他没有理由杀我。
秦舞阳悄悄地撤了我的衣角,悄声说道:“既然他不想杀我们,那我们就走吧,赶紧走,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他只是个孩子,还请你放过他,这一切与他无关。”
“好。”秦王闭上了眼睛。
“这把残虹就当是留个纪念吧,据说戾气很重,你要小心。”我卸下背上的长剑,轻轻的放在了地上。
“好。”
“我倒是没有什么牵挂了,二十余年没有回家了,真的不知道家里小径旁边的迎春花还开着没有。”
“我想应该开着。”秦王睁开了眼睛,他满眼血丝,眼里闪着泪光。
难道他哭了?毕竟这里没有沙子。
“我走了,你保重!!!”我冲着秦王摆了摆手,向外走去。
我的眼前一片黑暗,过了一会儿,眼睛似乎又变得明亮起来。我看到狗屠就坐在那里,笑眯眯的看着我,只说了一句:
“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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