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母的缘与劫

昨夜是自前年出了月子以来睡得最不好的一个夜晚，我突然发现打败一个女人的并不是因为劳累或身体不适而睡眠不足，而是因为情绪难以排解而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昨天老公把前妻的女儿接过来过暑假（因为之前的种种委屈，请原谅我目前或者是永远还无法称之为自己的女儿）。我已经孕26周+5天，我家大宝一岁零八个月。

我在心里无数遍地告诉自己：“一定不要有情绪，一定不要把不开心写在脸上！拜托……”可是，当我看到老公对女儿极其殷切的态度和对我为了表演好和睦家庭而突然转变的好态度时，我突然惊醒：我已经有半年多没有享受这种待遇。

算算时间，正好是从我怀二宝之初开始的，鸡毛蒜皮的家庭琐事让原来你觉得一眼万年的那个人原形毕现。

说实话，我在他身上挑不出来任何大的毛病——他每天都在努力赚钱养家，也甚少和别的异性接触。可是，我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有种感觉让我无法呼吸。

去年当马桶堵了溢出来粪水在家里流成河的时候，我知道老公爱干净爱唠叨，怕一岁三个月的孩子在水里凉着，就把孩子送到楼下和我赌气自己睡另外一个房间的老公那里。

还记得据所有南方人来说十年来最寒冷的一个冬天，大雪三天，我光着腿站在冰凉的水里处理现场，水没有地方排，就用簸箕一下一下扫好，用废旧的脸盆接着，然后光着脚倒在已经积雪的半露天阳台上。

其实，我的双脚和双腿已经冻得通红，而且那天正是我要来例假的时候，我在冰凉的水里站着的时候，肚子已经隐隐作痛，但是，还得强忍着，我真的很怕听到老公唠叨和看到他很臭的脸色。

然而，这本来就不是一个弱女子能迅速处理掉的活，过了半个多小时，老公怒气冲冲地带着哭闹不止的宝宝上楼，看到现状，第一句话就是“你他妈的把家给我毁成什么样了！这可是我一万多买的地板！”

我从未有过的心寒，难道我的健康和地板比起来不值一提么？他早已经知道马桶堵了，就是不处理，天天把自己圈养在二楼的小房间里，我处理过一次以为好了，然而没想到还是这样。

一万多其实也就是我生孩子前一个月的工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分彩礼没要，整个孕期都独自呆着，然后独自生了孩子，只为了爱情而离家一千二百公里嫁给这个离过婚有一个八岁女儿的男人。

这个我一直极度信任的，觉得他成熟有趣的男人，就在那天把我生病想睡觉的小宝宝猛然拳打脚踢一通（那声音我在洗手间收拾东西都听得心惊肉跳），然后气咻咻地收拾好行李，在大雪纷飞的下午离开去上海接他的女儿。

我突然觉得孩子会被这个身高一米八六，体重约两百斤的人打死。我在筹划着来年孩子让我妈看，自己挣钱还给他换地板的钱（虽然在女的里面我算够傻了）。把物看得比人重要的男人，我不要。

我们吵架的缘起每次都是为了自己的家人，他或许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去参加我弟弟的婚礼，不能和我去办婚礼，照婚纱照，在大宝的孕期我千里迢迢赶过来却不让我见他父母，但这每一种原因都与他女儿有关。

接纳别人的孩子，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再加上以往如此种种，每次他女儿回来的前一段时间，我一直心理压力很大。那天，他突然无意说：“我女儿是我的家人，你爸妈又不是。”

我的心突然冷冷的，即使我爸妈说话有千万种不好听，然而，他们毕竟还是生我、养我、供我念完大学，我与他们之间现在是并且永远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血浓于水的关系。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若他对我父母好一点儿，兴许我还能消除一些以前的怨念，然而，他在我面前如此无所顾忌地撕破脸说话，那我也没什么考虑的了，就回了句：“你女儿也不是我的家人。”

于是，我们因此句而结仇，整整冷战了两周，并且让我见识到我老公所有的冰冷。

我觉得那天自己双脚浸在冷水里可能会出事，结果真的生理周期乱了。

我满腔失望与忧愤，然而，当他女儿第三天回来的时候，我还是习惯笑脸相迎，陪她玩耍、聊天，连我自己都讨厌我自己太尊老爱幼的性格。

本来约好我弟弟带我回家参加他的婚礼的，礼钱我父母反复提醒我一定要和老公商量，可是，这样一个我想离开的人又有什么好商量的。

我决定把自己住房公积金取出来（我最大的缺点就是上班几年没攒什么钱，直到我家宝宝六个多月的时候才开始花老公的钱，以前领证有孩子几乎全程都花的是自己的钱，而且因为没有人提醒，就只买贵的，不买对的），全部给弟弟随礼，然后来年好心安理得地把孩子给我妈妈看，我自己去重新上班挣钱——因为我才发现和一个极为现实又计较的男人生活，钱是很重要的，你以前的所有无私和不在乎，别人只会觉得你傻。

本来走了就没什么事，我知道我老公不但自己不想去参加我弟弟的婚礼，而且也不想让我带孩子去。说是年底不安全云云，孩子刚好那一周严重口腔炎，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一分钟都不停地喝奶，然后整夜大哭。

我自是不愿意，他就把生病的婆婆带在家里来。我也是心软，左右犹豫，毕竟婆婆身体不好，不知道过完今年还有没有明年。尽管我妈不依不挠，我那段时间还是决定不回去了。

可是，我老公的女儿一连两天都和爸爸在另外一个房间，一个被窝睡觉。马桶坏了，孩子病了，我通常整宿无眠，还要等到他们早上九十点睡醒，帮我看会儿孩子才能去上那憋了一夜的厕所。

老公的女儿下来洗漱的时候，看到白天还在哭闹不休的孩子，似乎很庆幸地对我大声说：“幸好我和爸爸昨天去楼上睡觉了，要不然被你们吵得肯定睡不好！”我冷笑一下，心想：“幸好……”

我还什么都没说的时候，婆婆看不过去，对她说了很难听的话，我听不下去，赶紧阻止。结果丝毫不起作用，婆婆一气之下就回家了。

第三天夜里老公刚洗完澡，半裸上身，穿了件睡袍，又被他女儿喊去她房间睡了。我又是被孩子闹了一宿，憋了一宿厕所没上。第二天十点，我实在忍不住，便把孩子抱了过去，老公松松垮垮地穿着睡袍，没想到她女儿竟从他身体右侧的被窝钻了出来，很不耐烦地说：“你把他抱走，我们还没睡够呢！”

我一下子怒火中烧，一个十岁身高一米五的姑娘和爸爸一个被窝，我实在不能理解。然后就说了我见她以来最难听的话：“都十岁了还和爸爸一起睡，你有没有一点儿性别意识？好，我带宝宝走，你们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想睡哪里就睡哪里！”

到了晚上的时候，小姑娘对我说：“我晚上还想和爸爸睡……”

我无话可说，然后就立即订了返回陕西的高铁，背着行李带着宝宝一大早倒了三趟车，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回到了娘家——有时候觉得行动千难万难，但是真的做起来也没有那么难。

本来想赌气不再回来，但是突然发现出嫁后娘家也不是长久呆的地方，再加上婆婆身体不好，年关我要和她孙子都不在，她肯定心理很不舒服。毕竟我们领了证，还没有离婚，我要尽到我的责任，于是我在春运期间又背着包，抱着孩子坐了20个小时的火车回到了安徽。

我有时候都很想骂自己，我她妈就是心肠太好，对老人和小孩态度差一点儿，对自己好一点儿又不会死！——但是，我这么多年接受的教育让我做不到！

其实，算起来，我去参加弟弟婚礼的那趟，我已经怀孕，只是我自己不知道，赶回来的时候特别累，那天晚上我流了一晚上的血，我都不知道孩子是怎么稀里糊涂地安全存活到六个半月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和这个男人在一起，每次就在我彻底决定要离开他的时候，我都会怀孕，这似乎是永远也解不开的魔咒。

在我怀孕的这半年多时间里，老公每次一听到孩子吵闹或者是看到地上有一点儿垃圾，就开始唠叨，然后自己直接下二楼去睡。他出差多，回来在二楼呆得也多。我感觉我似乎并不是嫁给了他，而是我儿子。

越临近孕中后期，我越不安，我弟弟闹离婚，全家人不怎么好受，我心理也烦。再想着自己可能生孩子的时候又无依无靠，就不自觉黯然神伤。

我想跟老公倾诉，他却说我家里的事情烦，他不想听——每当他向我倾诉他家的事的时候，我总是很耐心地在倾听，并且很认真地帮他分析。我心里其实是不舒服的。

最可气的是那天晚上，他突然对我感慨：“人家有个亲戚，逢年过节还有个精神寄托，你看你们家，我永远都不会再去了，也没个亲戚。”

我已经很不高兴了，想想那我呢？嫁给你已经没了生我养我二十几年的家！他又继续说：“你看她（他前妻）的妈妈，虽说没什么本事，但是在上海帮我照顾她的那几个月，给她钱都没要，哪像你家！”

我一下子火气上来了，但是真的不擅长和人吵架，也觉得打架太掉价，就幽幽地说了句：“怪我命不好，没人照顾。一个女人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就是生孩子的时候了……”

他知道我的话没说完，也知道自己站不住理，因为我生大宝他不在，这是不争的事实。他永远都不愿意听别人说自己不好，也永远不愿意把那些盘根错节的问题搞清楚，只是冷冷甩我一句：“你慢慢发牢骚吧，我下楼去睡了。”

然后，拿着手机，拔掉充电器，扬长而去。我的心里有千万重波澜，但流在颊边，却只有两颗泪珠。

我追了下去，一时间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开门，却语塞，我可以唾沫横飞地一天讲十二个小时的课，却无法很好地说一句骂人的话。

他自然继续摆出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我上楼穿好衣服，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这个让我每一个毛孔都充满厌恶感的地方。

然而，当我打开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的11点53分。我快步走到十字路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竟没有一个我可以去的方向！回望这个异乡的小镇，天地之大，竟没有一个我深夜可以落脚的地方……

大宝还熟睡在楼上，二宝还在我的肚子里翻腾。我不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归咎于孩子，两个孩子都是我想要的，我爱他们。他们的到来让我没有那么洒脱，但是绝对不是我的沉重的枷锁。

我不强大，但是我已经做好了和孩子鸡飞狗跳过五年的准备。五年沉潜之后，我再重出江湖，可能很难，但是一直努力，老天应该不会不给机会。

我在蚊虫叮咬和冒着烧烤味的香气的子夜，思考了许多，突然发现原来自己错了，过分的善良和迁就本就是把自己逼上绝路的发码。想想真可笑，我为什么要这样？我为什么不能用他对我的方式对他呢？

于是，内心释然。我继续回去，打开门，孩子在空调房里睡得很香。我决定从此以后不要脸皮太薄，不再委屈自己，有些事情能做就做，做不了就不做，不再傻傻离家出走。凭什么，虽没有婚礼，但是我们是合法夫妻，养育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责任。

第三天他要会老家，我没去——尽管他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大着肚子拎了一大堆东西去，带着孩子包了车去看陪他父母过端午，我想替他尽孝，但是，现在没必要了。

他女儿过来的时候，沙发比较脏，他便很勤快地收拾；门把手坏了，他两三下就修好（而前天他却因此对我甩脸，拂袖下楼）；我总是心疼他太忙，自己怀着孕宁愿自己带着孩子做饭也不愿意去打扰他，而他女儿回来之后，其实他可以什么都不做，窝在家里陪孩子玩看电视，我自然把宝宝也送了上去，自己去背单词、看书，何其洒脱。

当然，这个小姑娘依旧有很多我看不惯的地方，比如，刚一回来在地上踩脏了白袜子，就对我说：“我这双袜子只能手洗，不能放洗衣机里，要不然就洗坏了。”

比如，吃完饭和爸爸争论谁洗碗，然后都丢下碗跑出去玩，最后嫌厨房热，全部上三楼吹空调。

再比如，晚上，她还是要和爸爸一起睡，而我老公又呆在了她的房间。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哄孩子睡着后，自己去二楼看书。看到了大冰的《乖，摸摸头》，我猛然醒悟：自己还一直是那个爱自由的文艺女青年。难怪前几天写了篇文章，我以前的朋友都说我一直都是一个和三毛很像的人。

是的，我的确如此，不过，我和三毛不同的一点是我即将有两个孩子。我不是像别人一样，总觉得是自己在为哪个男人生孩子。我只是想和自己爱的人有两个自己的孩子，然后，好好把他们养大。与其说是因为有了孩子被捆绑住，不如说我是自愿被孩子困住。

因为我是一个太爱自由的人，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没有孩子，自己会流浪去什么样的地方，去做什么样的事情。就无法参与孩子的成长，感受这烟火人间的喜怒哀乐。

人生的十年或者是二十年，看似很长，但其实，也只不过是人生的一小段时光。我用这二十年的岁月去养孩子，也不枉是一种美好的体验。

这世界上很有可能到头来什么都是别人的，唯有知识和经历如影随形。我现在在这个我目前还爱着的人家里，我们履行着婚约在养两个孩子，仅此而已。

我要努力学好英语，再努力提升自己，我想当小孩子也二十岁的时候，可以独自背着背包，去法国的香榭丽舍大街，奥地利的维也纳，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和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去感受风土人情。

或许，了却这一世的尘缘之后，我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流浪或是修行。到时候再回想这一切，一定会觉得云淡风轻。

仓央嘉措在《我也曾如你般天真》里说：“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我不知自己所经历的这一切是劫是缘，也不知这种爱可以延续多久。不知以后我们彼此惺惺相惜白头偕老，还是天真遇上世故，真诚遇到狡黠与刻薄，或许明日就分离，但是，每一秒我都在认真度过，因为我知道去者终不可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