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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构 | 雪地精灵 04/4 | 彷徨于无人之境的雪地精灵

虚构 | 雪地精灵 04/4 | 彷徨于无人之境的雪地精灵

作者: e6793c73869a | 来源:发表于2017-03-17 21:57 被阅读618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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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 彷徨于无人之境的雪地精灵

    每天清晨醒来时,阳光在雪里迷漾着,伴随着树枝轻颤,我跃到雪地上。雪块从枝头跌落到我的发上。我明明已经习惯,却总在此时被惊到,以为某只小松鼠要钻上我的身体。

    我是很怕松鼠这样的小动物的,它们比雪地里的猛兽更捉摸不定。有几次我睡在枝上,月牙儿在笑,星星在眨眼睛,一只小松鼠从树洞蹿上我,吓得我一个翻身跌了下去。它还不罢休,使劲儿将枝上的残雪都摇下来,笑话我一般。

    那些我以为同类的人们都怕我,遇上我,若不是怕得撒腿就跑,就是颤巍巍举着猎枪瞄准我。但他们又打不到我,最后都掷下猎枪失魂落魄地跑了。我极寂寞,没有人愿意陪伴我,曾以为小动物们没心没肺,会善待我些,不想它们还真是没心没肺,挨个儿欺负我。

    有时我想,欺负我也是好的,说明它们不怕我。对于无法沟通的异类,这些动用大自然的行为或许是在表达;我也想同它们表达的,却又怕控制不住,将它们吓没了。

    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很久,——没有人们一页一页翻的那种日历,总觉得有几个世纪那么久。我曾养过的一只小白兔都已在此间因为吃不饱而渐渐饿死。它是唯一一只陪伴我度过许多时日而没有被我吸收的生物了,也是我曾以为会与我度过一生的宠,却终究不敌岁月。我们捱得过天寒,却解决不了饥饿。几个世纪以来,我一直靠食雪为生。但雪只能维持生,每隔一段时间,我都需要吸收一些生灵——大部分是人,因为人最顶饱,也容易惧我。

    这大概是病吧。怎么会有人靠吸收其他人来存活的呢?其实我知道,那些人把这叫做「吃」。他们见到我,一边四下奔逃一边互相勉励着:「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这妖女会吃人!」其实不回头又能怎样呢,我若真想「吃」你,你跑多远我都是能「吃」了你的。

    若是不跑,其实他们倒未必会被吸收。与其说我吸收的是人,不如说是人心的畏惧。我也不理解我自己,为什么是这样的,想来,人被畏惧心占据,活着也便没什么意义。

    无奈几乎所有的人,都畏惧我。我又吃不了这许多,每次便吃一个,余下的见到那人倏忽间化为雪水,往他们逃来的方向流去,更吓得不轻,脚步趔趄,说是跑,其实是打滚。他们大概以为快要轮到他了,又都不希望下一个就是他。这些模样好玩极了,但我一点也不快乐,我还有些畏惧他们。一方面我并不真的想吸收他们,而又不得不挑一个。每次吸收完,我都觉得那人的畏惧心顺着雪水淌进了我的身体,我的一部分情绪被他取代了,消化的过程并不好受。因而即便我日渐消瘦,也只选择一个看起来从容一些的来吸收,便于消化。

    小白兔就没那么好运了,它不似我这般能「吃」,忍不住饥馑,早早便死了。它死的那一天,正巧有一伙人追杀我。他们拿着猎枪,举在胸前,从四周包围我,口中喊着:「妖女,还不束手就擒!」一面朝我射击。我吓坏了,子弹一颗接一颗在我面前冻成冰锥,擦过我漂亮的红衣,划开一道道难看的口子。我是想束手就擒的,不想他们弄脏我的衣服。但这伙人中有一个曾在我眼前逃走,见过我吸收人的情状,纵使这许多人打气,心里的畏惧却无法转化为勇气。他的猎枪落地,自己还未有反应,就化为了雪水。其他打枪的人见状,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就已纷纷僵住,指尖颤栗。一秒间,我将在场所有人都吸收了。那是我「吃」得最饱的一次,消化不良,之后好几个月我都吃不进一片雪,难过死了。

    但我又死不了。我真对不起我的小白兔。

    我这时意识到,我不能在一个地方滞留太久。人会致力于毁灭他们害怕的东西,一生都在打造一个契合他们乌托邦理想的世界。其实我也怕你们啊,只是你们并不能拿我怎样。此后我不断地在雪地里迁移,躲过人群居住的聚落,在极地绕行一圈又一圈,并非因为我怕他们,而是不希望在人们的毁灭意志中出现太频繁,唯恐一不小心,又「吃」得那么撑。

    后来我遇上了一个不怕我的人。或许他不知道我是谁,但我想他是知道的,仅限于知道,掺杂着好奇。他应不是常在北地生活的人,来自传说中温暖的南方。那里于我是传说中的存在,我于他而言也是。我们之间还未有惧,连敬畏也没的。

    他第一次见到我,站在亮光中,我藏身于黑暗。那一天我走错了路,误入到一个人类群居之地,只好沿着黑暗阴影处穿行,躲过人们的视线。其实这么冷,路上本就没什么人,我一时兴起,经过人家的屋外,就着窗户里溢出的灯光,领略了几番此地人们的生活。说不羡慕是假的,我多艳羡群居生活的温暖,不仅仅是屋脊下的暖炉,更是人与人之间传递的暖意。可惜我终生与此无缘。

    我来到一所酒店前,不期然一双从光亮处投射的眼睛,怔怔地观察了我五秒,至少四秒,不动声色地进入了这幢大房子。他从那儿应该看不清我这儿,红衣在黑暗中呈为玄色的,那么暗,应是一点颜色也不显。但他显然看到我了,那双镇静中无神的眼睛,我一夜都忘不了。

    接连几天,他都在清晨六点出门,背着一个小包,手里拿着一只相机,静静地待太阳升起。他拍下晨曦晕染雪地的瞬间,拍下树木苏醒的过程,拍与雪和风物有关的一切。他转过身来看到我,知道我尾随他,也拍下我。我猜在他的镜头里,我应是一袭红衣轻舞,褐色长发曳地,冷漠淡雅的女孩吧。但我不能直视他的镜头,不能直视他。我不可以直视任何人,除非我要吸收他了,纵使他并没有惧我。每次他一旦转身,我只好也转身,就近傍着一棵树,希望他理解我并不想与他有更多的接触。有时他好奇心驱使,想近身与我攀谈,我都避让开。多少年来我都渴望有一个愿意与我攀谈的人,如今出现了,我却仍旧要避开,怕我萦身的寒意惊扰到他裹挟的暖。

    好在他也不坚持,他如常拍风景,也时不时回过头来拍我的背影。希望我在他的镜头里即便不露面,也不失优雅。像他一般优雅即可。

    北地的男人大多咋咋呼呼的,穿得笨重,形态极憨,措辞粗鄙,生殖器常挂嘴边,扛着把猎枪到处晃悠又没什么作为,还不如看家的一只牧羊犬。北地的女人们倒多生得明艳,却只能待在家里,没什么权柄,活儿好才被重视。我时常想南方的人是什么样的,南方会有我这样的存在么,那里应该没有雪吧,或不常有,南方人优雅么?

    在他身上我看到一种陌生而亲切的气质,满足了我对南方的想象。这气质基于优雅,糅合几个世纪的哀愁与悲悯,他只要往雪里一站,顷刻就能迷倒我。

    但不曾想,他也和这里的糙男人一样,开始在酒馆里度日。他不再早起去拍摄风景,每日午后才出门闲逛,也不背相机了,就漫无目的地游走,如我这般。与之前相比,仿佛魂儿没了似的。相机是他的魂么?天一黑他就钻进那些臭气熏天的酒馆里,成为我讨厌的人之一。不知他与那些满嘴放炮的男人是怎么认识的。但他酒醉出来时,抖擞一下精神,臭气就没了。寒风一吹,我觉得他一点没变。

    那天晚上我目送他回去后,并没有着急到树上过夜。他住在一楼,我从窗外悄悄看他,他湿着头发,坐在桌前,一动不动。我看了他好久,他也就坐了好久,我又看了好久,他像被我冻住了一般,在桌前摆着极端正的姿势,坐了这么久,腰都该酸了。

    为了确认他没有被我冻住——肯定没有——我敲了敲窗户。敲完我就后悔了。他转过身来,看着窗外的黑暗,怔怔地,大概有五秒,至少四秒,而后他一定认出了我,想要开窗,但窗被封死了,他去找了个什么奇怪的东西,一下就把窗撬开了。室内的暖气压迫我的体温,我笨拙地翻进房间,窗棂上的硬物划开了袖上的补丁。

    他仿佛知道我要来,自来熟地说起话来。他与酒馆里那些人就是这么聊天的么?我想问他方才怎么一动不动的。他心领神会地说他正在写一个故事,关于我的故事。他怎么会知道我的故事?他写了那么久那么久,仿佛将我几个世纪的故事都写完了。他将我抱到他的腿上,我毫无防备就坐了上去,正面对着他,避之不及。他突然唤我:「米雪。」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早就认识我?「米雪……」我防不胜防,眼角溢出水来,怔忪地看着他。这个男人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黑发里散发出香气。四到五秒之后,他的瞳变为雪白色,变得和我一样了。下一秒他就该消失了,化为一滩雪水,融为我身体的一部分。然而并没有。时间似静止了般,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看到了他的一生,他也看到了他的一生。我看到南方国度的温暖明媚,不同于这个房间里狭仄的制暖设备;他看到我在南方国度里,笑靥如花——这里一朵花也没的。我坐在木质秋千上,铁链架着秋千,他一边摇着秋千,一边给我讲故事。那些故事一点都不动听,但我津津有味地听着……

    故事说完的时候,他终于如预料的一样,化为雪水倾覆。我从他的腿上跌落到湿漉漉的地毯上,地毯、床、书桌、台灯、壁画、暖气出风口……都凝结为冰,打着滑。我也跟着滑。他的故事到底讲了多久?像过了一生那么久,又好像只一个瞬间,不超过一秒。泪水止不住地从我的眼眶中喷薄出来,汹涌如潮,我仿佛听得见潮水声,原来是窗外北风呼啸。我的眼睛都哭红了,如我的鲜衣一般。我极后悔,不该进来的,不该进入他的世界。他的世界里如此灿烂,有我一生也未见过的色彩,有我一生也未展露的笑颜。我从他处吸收的雪水,全部都化作泪流了出来。我从他处还吸收到了我一生也未体会过的,南方的温暖。泪水流干时,我才觉到身体一直在颤抖,体内有一股庞大的能量,持续发热、发烫,我的面颊绯红,胜过我哭红了的眼,我的发根处沁出汗,全身都浸在稠腻的潮湿中。我似乎要融化了,像他方才一样,化为一滩温凉的液体。

    熬了一整夜,我仍未消弭。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我好想念他,不希望他死的,还是死在我的眼中。我还没有问他,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他的故事里有我。是他方才写的么?我从未如此想念过一个人或生灵,即使是为我做了这身衣裳的好人——我穿了几个世纪。晨曦拂晓前,我艰难地昏睡了过去。我大概会在睡梦中一点一点、无知无觉地消散,许久之后有人推开门,他什么也不会发现。我早已在暖气中蒸发,仿佛从未存在过。他修好窗子,清理这些无人认领的什物,将一切归位,仿佛从未有人住过。

    不知经历了多少时日,我在一片深雪中醒来,一望无际都是雪。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在天空静静缤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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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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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扩展阅读:

    雪地精灵 01/4 | 遇见雪地精灵

    雪地精灵 02/4 | 雪地精灵传说

    雪地精灵 03/4 | 在雪地里游走的精灵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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