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青梅遇到竹马

作者: 赵锦汪 | 来源:发表于2023-08-11 19:24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配角

        1

    秦岭北,在建厂房门前马路。

    如果不是远处的秦岭,马来都以为这里是被高山遗弃之地。马路,平坦;大田,平坦,平坦到一眼望去还是平坦,就像望着家乡的海面。马来抱着肩膀瑟瑟发抖地走在路上。异乡的气候真难适应:早晚冻得怀疑人生,中午又热得汗流浃背。解决冷的唯一办法就是干活,拼命干活,到了热时找一个凉快的地方猫着,想想就美好,但也就是想想。

    一只小狗突兀钻出来,迎面遇上马来,瞬间警惕起来。马来玩心大起,故意装作弯腰捡石头,一扬手,那狗发出一声悲鸣夹起尾巴就跑,边跑边回头。马来哈哈大笑,什么监工的呵斥经理的冷脸都化为乌有。

    前面十字路口好像是张钱,马来眼神不好看不清楚。想想如今这年头还有人带现金吗?他自嘲地笑笑,溜溜达达往前走去。“咦”,还真是钱。马来乐了,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还能砸到咱头上。他弯腰,捡。还没等抬头,一双精致的凉拖出现在视线里。右脚在前微微外撇,脚后跟紧靠左脚心,标准的淑女站。马来一惊,这钱没捂热乎不要紧,怎么像偷的?他艰难地抬起头,一股成熟的韵味扑面而来:腰细沟深。马来咽了口唾沫,犹豫着递出了刚捡起来的钱。

    对面美女并没看马来递来的钱,而是直勾勾地盯着他。马来都毛了,心想,不就是捡了张钱,还你就完了,咋还想吃人咋滴?

    “马——来?”美女不确定地喊。

    马来都要哭了,“我就捡了张钱,又没杀人放火,用得着查户口?”

    美女“噗嗤”笑了,“就你全身上下加一起不到二百块钱,值得人查?”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好好看看我是谁?”

    抛去身材不算,美女脸上真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荷叶头下面鼻子眼睛一小堆,瓜子脸没有,饼子脸还算不上。非要挑出点不错的地方,那只能算嘴了,比樱桃小嘴稍微大了那么一点点,整体给人的感觉没什么惊艳但还算耐看吧。马来摇了摇头,“就你这身材,我哪怕偶尔瞥上一眼也指定不带忘的。所以我确定以及肯定咱两没见过。”

    “哎呀,”美女一拳怼来,带起一捧灰尘。“鼻涕虫还有健忘的一天哈。”

    “嘶——”马来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名字有多少年没听过了?十年?二十年?他自己也不确定,好像从十多岁开始这个名字就随着一个人的搬走而消失了。马来抬头望了望美女,怎么也没法和当年扎着两个羊角辫、天天跟在他身后的“跟屁虫”联系起来。“熙雅。”马来喃喃,这个名字仿佛成了他的禁忌,已经将近二十年没有提起了。

    “嗯嗯,跟屁虫。”熙雅眼里似有泪光闪动。

    “你怎么在这?”两人异口同声。然后看着对方瞪大的眼睛,噗嗤一声同时笑了。

    “你先说。”两人又异口同声。这次两人直接笑弯了腰,眼泪都出来了。

    “我来看看我家工厂建得咋样了。”熙雅指了指不远处建了一半的厂房。

    马来犹豫了,要不要告诉她他就在这个厂房干活,还是干最累最脏的活。

    “到你了。你怎么在这?”熙雅等了一会不见马来回答,跟着问了一句。

    “我在这上班。”马来一狠心,又不偷不抢。

    “在——这?”熙雅瞪大了眼睛,重新指了指不远处的厂房。

    马来微微点了点头,那样子像个正等着老师批评的学生。

    “这就好办了。”熙雅蛮不在乎。话锋一转,“他乡遇故知,怎么着也得庆祝庆祝,按照东北的规矩来个一醉方休。”

    马来露出了笑容,“必须滴!”

      2 

    秦岭北,在建厂房门口。

    “不带这么玩的。”等他两走到停车的地方,马来捂着胸口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他对车虽没什么研究,但三叉戟他还是认识的。

    “又咋了?这大农村要是没个车怎么去城市?”熙雅翻着大大的白眼。

    “就我这形象,你觉得合适?”马来指了指自己落满灰尘的工作服。

    的确,马来刚下班没来得及换的工作服满是灰尘;劳保鞋就算了,还是八成新的;左手提着安全帽右手捏着捡来的钱,就这造型无怪乎人瞧不起,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估计帅气的发型也因为安全帽而增加了紧箍咒似的一圈,用灰头土脸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怎么不合适。”熙雅化身泼妇,掐着腰,“我说合适就合适。”

    马来满脑门黑线。和女人千万不要讲道理,因为女人本身就是道理。可就这个情况,马来就算是心再大也知道不能这样去吃饭。这不是大男人的面子问题,而是处于对女性的基本尊重,所以他坚持回去换一套衣服。

    “就这?”熙雅很不以为意,“咱先去买衣服再去吃饭总可以了吧?”

    马来拗不过她,只好扭捏地坐到车上。可就算上了车,他也不知道这手应该往哪放。真皮座椅一尘不染;熏香伴着女人的体香让马来觉得他纯粹就是一颗老鼠屎。但熙雅好像根本就没在意,哼着歌操纵着方向盘。

      3

    西安,某大型商场。

    假如有个地缝,马来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商场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虽不是每一个都衣着光鲜,最起码都干干净净。他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遇到的人都会看两眼。那眼神里有吃惊,有纳闷,但更多的则是鄙视。好吧,鄙视就鄙视,马来这么多年过来早已习惯了这种眼神,可服务员的做法真让他无地自容了。

    “给他看看多大尺码合适?”熙雅小手一挥,对着服务员喊完自顾自地走到休息椅上坐下。

    “先生这边请。”服务员礼貌地笑笑,小手不断在鼻子前挥舞。

    马来真想转身离开,可看了看低头看手机的熙雅,还是打消了念头,乖乖地让服务员量身。

    当服务员对马来推荐几款衣服让他自己选择时,熙雅头也不抬地说,“都包起来。”

    前面是熙雅高跟鞋的咔咔声,后面则是像个受气小媳妇似的提着大包小包的马来。路上经过的男女无不以看待美女与野兽的目光看待他们俩。

      4

    西安,金碧辉煌的大酒店。

    干了一辈子建筑,从没看到如此明亮的大理石地面。苍蝇落上去都得小心劈腿,要是遇到穿着短裙的小姐姐们,甚至连裤衩子都能看清。辛亏大理石还有点纹路,要不然真能当镜子用。马来就纳了闷了,整这么光滑干嘛,谁家还缺面镜子是咋滴。还有那吊灯,五六米高吊下来,也不怕风大闪下来。还有墙上的壁纸,还有边上的真皮沙发,方方面面就凸显两个字——奢华!

    被施了定身咒的孙悟空什么样马来现在就什么样,他不是没见过世面,只是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当年的刘姥姥。本来以马来现在的身份就算穿上了高档衣服也只能被人当成大马猴看,取笑就取笑吧,他也不在乎了,问题是旁边还站着个美女。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他可以不顾自己,可不能不考虑女伴的感受。所以当熙雅要拉着他进去时,他就被定住了。

    熙雅走了两步见马来没跟上来,转身很是纳闷地招呼,“走啊!”

    马来犹豫着,还是不敢上前。

    熙雅转身回来,“在这杵着干嘛,你不饿我还饿呢。”

    “咱能换个地方不?”马来用蚊子叫的声音说。

    “马来,”熙雅恨铁不成钢,“我不管你以前什么生活方式,但遇到我以后你必须适应。”

    马来看了看熙雅那股霸道总裁的气质,默默地点了点头,跟着她往电梯走去。

    包房里很昏暗,这是马来的第一感觉。走进来才知道,用昏暗真对不起这个包房。橘黄色的灯光铺满了整个不大的小屋,显得特别有情调。蜡烛的光圈刚好覆盖了整个餐桌,显出银白色的餐具和一对透明的高脚杯。

    面对着烛火,马来实在适应不了,感觉身上爬满了虱子,哪哪都痒。吃饭嘛,对马来来说,就应该像西安当地人那样,端个大碗蹲在门口,吃得满头大汗那才叫香,至于现在这样用把叉子叉起切成小块牛肉放进嘴里细嚼慢咽纯是遭罪。一个是从身体到心里都是享受,一个是单纯的心理享受,换成马来宁肯抓起牛肉大口撕咬也不愿装模作样。可他没敢,尽管很饿。

    熙雅举起高脚杯,轻轻晃动着里面鲜红的液体,然后送到嘴边呡了一口,很享受眯起了眼睛。马来看了看面前的红酒,也拿起来喝了一口,一股比啤酒都酸的味道透过口腔直冲脑门。马来想吐却没地方吐,只能抻着脖子硬生生咽了下去。他就纳闷了,熙雅从哪里得到的享受,比起啤酒的透心凉这玩意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熙雅一小口一小口品尝着红酒,不一会儿半杯下了肚,一抹酡红爬上了她的脸庞,在朦胧的灯光中愈显娇艳。“一别十多年,看来你混得并不好。”熙雅盯着手里的红酒,像是自言自语。

    “生活而已。”马来满脸苦笑。

    “你说,小时候多好,天天无忧无虑的。不管上山抓鸟还是下河摸鱼,我都跟在你身后,像个影子。”熙雅露出笑容,“不管有什么好吃的,有你的就有我的。想想真幸福。”

    马来无言,他能怎么说?这些年为了生活已经耗费了他绝大部分的精力,唯一感觉到快乐的或许只有偶尔痛痛快快地喝一顿,拿廉价的酒精来麻痹自己了。

    “不过……”熙雅放下高脚杯,正视马来,“往后你跟着我吧。”

    从熙雅的眼睛里,马来看到了真诚。他自己知道,在这个什么都讲关系的社会,让他空有一身本领也完全吃不开。现在机会摆在了眼前,但他却像做梦。他不敢说话,甚至都不敢大口喘气,生怕一不小心让这个美梦破裂了。

    一顿饭,马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吃饱了,整个过程就听熙雅在那絮絮叨叨了。小时候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被她娓娓道来,有些马来还记得,但大部分他都忘记了。如果抛开环境和现在的熙雅,马来还是很愿意一起怀旧。只是现在的心境决定了马来根本没多少心思听下去,他想走出去,找个大排档或者路边摊,因为只有大排档或路边摊的喧闹才匹配现在的意境。

    熙雅并没有按照马来的意想来,她只是自顾自地喝着红酒述说着遥远的过去,一瓶红酒就在她的述说中见了底。

      5

    还是那个金碧辉煌的大酒店。

    马来站在酒店门口,望着闪烁的霓虹一直犹豫要不要进去。要是换成他自己,肯定找一家最便宜的、只有一张床那种小旅店住。可他看了看半趴在他身上的熙雅,无语地摇了摇头。他可以将就,可开着上百万的车,吃着高档的食物的熙雅怎么也不可能将就。不就住一晚吗?马来还是负担的起的。

    马来虽然很少喝红酒,但他觉得那么低的度数怎么也不可能把熙雅喝到醉眼迷离的状态吧?难道真像熙雅说的,醉人的不是酒而感情的度数太高?马来不知道,就知道熙雅现在正半趴在他肩头。趴着就趴着,本来也没什么,问题是马来只有咬紧牙根才堪堪抵御住一直在他胳膊上蹭来蹭去的两团软肉,更要命的是熙雅的体香不要钱似的往鼻孔里钻。马来都怀疑再不找地方把熙雅放下,他都能爆炸。

    马来一咬牙,半抱着熙雅走进了酒店。岂不知靠在他肩膀上的熙雅露出一抹微笑。

    “开个房间。”马来掏出身份证往吧台上一拍。

    前台小姐姐带着职业微笑在电脑上操作着,可马来总觉得她的眼神不时地飘向自己,等他定睛细瞧,又发现一切正常。“奶奶滴,喝得眼睛都花了。”马来嘀咕了一句。

    “请问,现金还是手机支付。”一句话把马来拉回了现实。他急忙掏出手机付了对他来说不菲的房费,拿起房卡,搀扶着熙雅向电梯走去。耳畔隐约传来小姐姐的嘀咕,“那女人长得不错,怎么就看上这样的人?不会是……”

    等电梯的马来豁然一惊,这才想起单纯就穿着上他和熙雅差了都不是一个档次。他自嘲地笑笑,电梯门一开他连忙扶着熙雅走了进去。

    雪白的大床,朦胧的灯光。马来把熙雅扶到床上躺好,坐到沙发上喘口气。空调冰箱,真皮沙发,家里有的房间里都具备。马来还是第一次进这么高档的酒店,觉得这几十年算白活了。他走到磨砂玻璃围成的卫生间,打开鎏金龙头搓了把脸,这才觉得心里没那么热了。

    床上,熙雅衣衫半解,裸露的肌肤在朦胧的灯光中像一块羊脂白玉,分外刺眼。由于侧躺,胸前格外高耸。马来咽了口唾沫走上前,眼神中的挣扎怎么也掩饰不住。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太他么纠结了。”马来欲哭无泪,这也太考验人了。“我到底要做禽兽还是做禽兽不如呢?”他又贪恋地看了两眼,最后还是伸手把被子给熙雅盖好,然后走到沙发上坐下,掏出烟抽了起来。夜朦胧,灯朦胧,就连马来自己也朦胧起来,他不敢再待下去了,默默地抽完一支烟转身走出了房间。

    房门关上的一瞬间,熙雅睁开了眼睛。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望着紧闭的房门呆呆出神。酒精或许能麻醉身体,但永远麻醉不了内心。她真想借着这次机会放纵一下自己,只是她也犹豫,好在马来替她做出了选择。可失落还是喷涌而出,怎么都压不住。

      6

    秦岭北,在建厂房内。

    尘土只有在阳光下才能显出身形,就像酒后才能吐真言。马来头戴安全帽,正埋头于手上的活计。他甚至都没时间去看漂浮在眼前的灰尘,至于挥手躲避更是痴心妄想。汗水正从安全帽的缝隙中一滴滴流下来,马来连擦一下的意思都没有。早上正是干活之时,因为不干就等着挨冻。

    这是和熙雅分开的第三天,刚开始马来还报以希望,总觉得下一刻熙雅就会出现。以至于干活总是心不在焉,徒惹监工一顿谩骂。第一天的太阳是在马来心有不甘中落下的,他安慰自己,或许熙雅正寻思给他一个什么身份吧。可第二天依然不见踪影,马来的信心动摇了。他突然想起,平时和朋友在酒桌上的话都被当成了放屁,更何况还是多年未见的熙雅了。直到第三天,马来又恢复了往常的作息以及往常的心态。

    马来还记得,第一天,对于监工的谩骂,马来恶狠狠地想,“等着吧,有你好看的一天”。第二天,他对经理的冷脸心里依然幻想着,总会撬开你的嘴让你对我笑。但现在呢,马来又回到了以前,监工的谩骂就当是耳旁风,吹吹就过去了;经理的冷脸,不看就什么都不存在。

    灰尘还在飞舞,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工地里除了监工和经理,每位工人都像蚂蚁,忙忙碌碌地为这个即将完工的厂房添砖加瓦。太阳已经爬到了一人高,再过一会,当阳光斜着照进厂房,一天的炎热就开始了。那个时间段将是最难过的,只是马来别无选择,只能用逐渐老去的肩膀抗起一个家庭的重担。

    第三天眼看着也到了中午,本来还存在于马来心中的一点点念想也随着温度的升高而逐渐消散。他自嘲地一笑,还是幻想太多了。

      7

    西安,某高档别墅。

    熙雅冷冷地看着坐在宽大红木办公桌后面的父亲,怎么也不相信温和的脸庞居然能想出那么恶毒的主意。

    熙雅父亲并没看坐在对面沙发上的熙雅,只是盯着手里冒着青烟的粗大雪茄。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多年的领导地位让他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办公室里诡异的安静,只有电脑主机的微弱嗡嗡声。

    “人,有所为有所不为。”熙雅父亲像是对着雪茄说话。

    熙雅转过头,窗外火辣辣的太阳把树叶烤得耷拉着脑袋,可她却感到一股凉气从心底升起。“我这一辈子也就这么点美好了。”熙雅幽幽地说。

    熙雅父亲像是从石化中活了过来,他狠狠抽了口雪茄,喷吐着烟雾的同时一句话从他嘴里飘了出来,“只有活在记忆中才能称为美好。”他把雪茄送到烟灰缸里弹了弹,“如果家里真走不下去了,你会变得和现在的马来一样。”他瞅了瞅坐在沙发上眼望窗外的熙雅,“你——能接受吗?”

    “我能接受吗?”熙雅喃喃自语,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她拍打马来时身上爆起的一捧尘土,也浮现出马来看到她那躲闪的眼神。卑微地活着难道是她想要的生活?马来因为多买了衣服而吃惊的眼神,还有不会喝红酒和不会吃牛排的囧样都一一浮现出来。可是,难道因为这些就可以牺牲一个靠着自己双手而努力奋斗的人?还是说,穷本身就是个错误?熙雅不知道,也说不清楚。

    熙雅转过身正视她的父亲。父亲的两鬓已出现了白发,他才不到六十的年纪。有那么一刻,熙雅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只考虑自己的感受而忘了一直为这个家操持的父亲。可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能这么做。这种矛盾的想法让她抓狂,她真想找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躲开这些烦心事。

    “我再想想办法。”熙雅站起来往外走。

    她父亲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望着。就在熙雅关门的一刹那,她隐约听到了一声深深地叹息。

      8

    秦岭北,在建厂房内。

    细说起来,这里的办公环境相对简陋。墙壁是铁皮房的原有墙壁,未加任何装饰。非要说有什么挂件,那只能是工地的规章制度。马来坐在简易办公桌前,看着对面的茶几。茶几的烧水盘有一个小球,在水流的带动下缓缓转动。马来总觉得这是一场梦,那么的不真实。

    电脑里正显示着整个厂房的平面图,马来就是闭着眼睛都知道哪里是哪里。就在今天之前,他还在这个平面图里的某一处汗流浃背地劳作,现在他却已经坐在这里统筹全局。身份上的落差让他一时无法接受,更别提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的了。

    太阳出来了,屋子里有点热,马来站起来打开空调,一股让人愉悦的凉风吹了过来,让他刚刚感觉要出汗的身体立马恢复了清爽。所以,马来一直觉得这是一场梦。

    “马总,这个月的报表需要你签字。”正在马来胡思乱想之时,以前的经理现在的副总推门走了进来,把手上的一份文件放到了他的桌上。

    马来抬头看了看这位副总,存在于记忆里的冷脸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张略带了些讨好笑容的圆脸。马来张了张嘴,真想问他一句,你的高冷范呢?但他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地挥手示意把文件放下。看着副总转身离去的背影,马来终于明白,在什么位置说什么话。

    眼看着再有一个小时就下班了,马来想着是不是像上一任经理那样出去巡视一圈,怎么着这也算衣锦还乡了。他站起来抓起挂在墙上的安全帽,郑重其事地戴好,又整理了下熙雅给买的休闲装,抬腿往门口走去。可手刚搭到把手上,他又犹豫了,怎么还有种蹦蹦心跳的感觉。马来深呼吸一口,一把拽开门走了出去。

    巨大的轰鸣声一头撞进马来怀里,像个撒娇宝宝怎么也不肯离去。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有这么大的噪音呢?马来皱了皱眉头远望,工人们依然像蚂蚁似的忙忙碌碌。监工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点头哈腰。马来想给他点脸色又一想还是算了,明显不在一个档次。他在监工的陪同下匆匆走了一圈,逃也似的离开了喧嚣和灰尘遍布的厂房回到了办公室。门关上的瞬间,马来想再也不要去过那种日子了。

      9

    西安,繁华的商业街。

    马来站在自动提款机前看着屏幕上显示出来的一窜零,无限感慨。在别人眼里,或许他只是动动嘴皮子,可只有自己知道这三个月过得多么不容易。早上,工人还没上班他就已经到了工地,里里外外走遍每一个角落,做到心中有数;晚上,工人们都下了班,他又会走一遍,看看这一天的进度,防止出现窝工。等到晚上,好不容易躺到床上,别人早已呼呼大睡,马来还要考虑这一天是不是有遗漏以及明天的安排是不是合理。这三个月来,马来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没吃过一顿舒心饭。好在,他的努力没白费,现在终于得到了回报,还是超出他想象的回报。

    马来感叹了一番,知道这些都是熙雅给他带来的。虽然如今的社会不存在士为知己者死的心态,可这一刻马来还是有种肝脑涂地的冲动,以至于他想立刻马上表达他的感激,于是他用颤抖的手掏出电话,打了出去。

    “出来聚聚?”

    对方也不知怎么回答的,马来嗯嗯了两声就挂了电话,然后向自己的车走去。

      10

    西安,某西餐厅。

    再进高档场所,马来少了囧迫多了淡然。人或许真是钱架的,有钱心里就有底,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会慌。这种西餐厅要是放在以前,马来最多就是看看,而现在他就坐在靠窗的桌子前,眼望着外面的车水马龙。耳边流淌着舒缓的音乐,身体感受着空调的清凉。马来觉得这才是人应该过的生活,至于以前纯粹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眼看着太阳西斜,依然不见熙雅的身影,但马来并没着急。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氛围,马来就是坐上整个下午也觉得值。他招手喊服务员要了杯拿铁,淡淡的苦味在口中蔓延开了。马来突然想笑,拿铁,以前连名字都没听过,谁能想到现在会坐下来品尝。这种苦味虽不是他喜欢的,可他要的是这一刻的心情。

    就在一杯咖啡即将见底时,熙雅姗姗来迟。马来绅士般站起来为她拉开椅子,安排她坐好,走回对面的同时把菜单递了过去。熙雅看都没看,胡乱点了几个菜就打发走了侍者。兴奋中的马来并没注意到今天的熙雅少了公主坐,只是随意地堆坐在座位上。

    “马来……”熙雅犹豫。

    马来疑惑地望过去,熙雅俏丽的眉头皱成了“川”字,眼神躲闪。

    “要不,”熙雅吞吞吐吐,“要不这个工作你别干了。”

    马来一惊,举了一半咖啡的手停在半空。他仔细打量熙雅,眉头依然皱成“川”字,但眼神里却多了坚定,仿佛这句话是她下定所有的决心说出来似的。马来自嘲一笑,终究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哪怕小时候再好长大了一样会变。“只要不是我犯了原则性错误,这个工作我不会放弃的。”马来放下咖啡,目光坚定,“除非你真的不用我。”

    熙雅缓缓摇了摇头,躲闪的眼神终于正视了马来。“好吧。”正好侍者把菜端来了,“这家店的鱼子酱据说特别正宗。”熙雅拿起勺子像是从未吃过似的有点迫不及待,“尝尝。”

    马来没动。音乐像流水一样袭来,听在马来的耳朵里如同最后的绝唱。他仔细回想这三个多月来的种种,想找出错误之处,但以自己的眼光怎么可能发现自己的错误?菜是精致的,酒也价值不菲,可吃在马来的嘴里味同嚼蜡。而熙雅又恢复了高贵典雅,慢悠悠地品着红酒吃着菜。

    一顿饭就在这种看似和谐实则矛盾中结束。

      11

    秦岭北,在建厂房办公室。

    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了,厂房的建设基本上进入了尾声。这一个多月,马来总是提心吊胆,生怕熙雅突然出现让他卷铺盖卷走人,但没有,不仅没让他走反而熙雅就像消失了似的,一次都没同他联系过。

    马来像往常一样巡视了一圈,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被开门进来的警察吓了一跳,马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工地出事了。他下意识站起来没等开口警察直接问,“你是马来?”马来木然点点头。“我们是经侦大队的。”那警察出示了下证件,“你涉嫌诈骗,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马来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觉得这两个警察是来和他开玩笑的。以他一贯老实本分的性格,别说诈骗,就是平时连骗人都觉得脸红。可那两个警察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根本不像开玩笑。“警察同志,你们确定没弄错?”马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诈骗?”

    “你是不是叫马来吧?”警察有点不耐烦。见马来点了点头,“那就错不了。”

    门口围了一堆人,马来被两个警察夹着出来突然不好意思了。他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曾经的风光在这一刻都变成了钝刀子,直戳他的心窝。他看到前经理一脸冷笑;他也看到监工幸灾乐祸;他更看到工人们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些他都可以忍,只是他最想看到的人却并没有露面。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涉嫌诈骗,他急需一个解释,但没有,什么都没有,一切只能他自己承受。

      12

    市公安局审讯室。

    当警察出示了几张他签过的贷款合同时,马来恍然大悟。难怪在工作的第二个月给他配上了秘书,要知道在建筑行业哪怕就是老板都没这个待遇。马来当时还以为熙雅怕他太累,现在看这纯粹是给他下套。那几份贷款合同涉及到的金额就算是把他卖了都还不起,难怪警察说他诈骗。

    马来很后悔,后悔自己怎么就那么轻易相信了熙雅。他记得升为经理的第一个月,只要涉及到签字,他都仔细看一遍。就是秘书刚来那时候,需要他签字的他依然习惯性地浏览一遍。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秘书拿来的文件不看了呢?马来搜肠刮肚也没想起来,这件事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发生了,发生的好像本就该如此。

    马来连叹气都感觉无力,对于警察的指控他不认都不行。可他不甘心,本以为终于遇到了一生中的伯乐,可以大展拳脚了,谁知道居然是个赤裸裸的骗局。什么青梅竹马,什么两小无猜,在金钱面前那么不堪一击。坐牢吧!马来想,总比面对强。

      13

    熙雅坐在整洁明亮的办公室里,透过窗户望着崭新的厂房,陷入了迷惘。厂房建好了,家族也因此而活了,可是她的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难道钱真的那么重要?重要到可以抛弃世间所有的感情?熙雅不知道,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心里溜走了。她试图抓住点什么,可一切都是徒劳,她的面前空空如也,就像她现在的心。

    工人们有序地穿插在车间里,所有的设备也按部就班地运转,只有熙雅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熙雅觉得她对得起马来,毕竟当初提醒过,虽然他拒绝了。但恰恰因为这个拒绝使得熙雅心里更不好受,因为当时她感觉到了马来并不是舍不得高工资才拒绝,而是掺杂了很多情义在里面。熙雅知道,马来想报她的知遇之恩,可……

    熙雅腾地一下站起来,“不行,我必须做点什么!”她抓起坤包冲向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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