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古论今】一盘未下完的棋

近读一套文史丛书，野史类，读到一则段祺瑞的轶闻，忒有趣，值得闲扯几句。说段大将军喜围棋，即使当了日理万机的总统也照弈不误。在我看来，为官者有爱好比无爱好好，因为索然无趣的官员一心扑在工作上，唯一的兴趣就是当官使权以期步步高升，或徇私枉法，或折腾社会，一害自己，二害家庭，三害黎民。玩物即便丧志，少伤黎民则可。

但围棋古称手谈，需要两个人下，段祺瑞不能左手下右手，单独玩，这就有了接下来的故事。当时的一位国手顾水如被段总统招致麾下，成了围棋待诏。其时，段祺瑞手下并非没有三两个弈棋之人，可那些个仰人鼻息的属下可能棋技太次，更可能是不敢与总统真刀真枪对决的缘故，使得段总统误以为自己功夫了得独步天下，所以才要找来国手过瘾。

顾水如一来，礼仪性的输掉一盘，这就输上了瘾，一直输到出任段祺瑞的和谈特使的高位上去了。国手棋艺非凡，人情世故方面自然不是白痴。他把棋盘上的失败与仕途上的胜利作了巧妙的交换，用的是围棋博弈里高妙的弃子术。可麻烦的是，对这一点，棋技拙劣的段祺瑞却是当局者迷，进而要求让他的先，再一子二子的让，最终竟然让至四子。

当局者段祺瑞迷，但国内的棋界人士却一清二楚。大家都不相信驰骋纹枰纵横棋坛的国手不是总统的对手，所以要求顾水如把他们的对局摆出来看个究竟。还不等顾水如摆完，大家就笑成了一团，都明白了这贿赂棋的真相。也不知道是段祺瑞智商太低，看不出顾水如让棋的花招，还是国手智商太高，把假棋下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有意思的是，段祺瑞的一位公子也好棋，也与顾水如对弈过，被顾轻而易举地下到让三子的地步啊。然而就是这位被顾让三子的自家公子，段祺瑞都下不过，常常因为输棋耍赖，愤怒地掀翻棋盘。我们的段总统怎么就没想想，一个可以轻而易举拿下儿子的国手，却一而再再而三成为自己的手下败将，而且一直被让到四子。

站在旁观者角度分析，我们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他身处深宫，对权力的执迷不悟，导致了对棋力的误判。我们姑且称之权力的误判。客观地讲，这种误判现象不仅民国有，民国前各朝各代有，民国后的现在何尝又没有呢。

我听一位朋友讲过这样的一个故事，说他所在单位的一位局长，因为经常参加下属以及下属的下属安排的“工作麻将”，几乎每次总能赢个金银满钵，起先他当然认为牌友们有求于他，故意输送利益，变相行贿。但久而久之，既然三人可以成虎，那么三人也能成就一个赌神的吧。他慢慢地就真的以为自己赢钱，靠的是非凡牌技了。

有一次，局长参加同学会，这些穿叉叉裤一起长大的儿时玩伴，无不猪娃狗哥地叫唤，围坐一桌没人把他当局长，吃碰杠和一番拼杀下来，他才终于明白自己的牌技有多差劲了。权力的误判，也许只有当权力失去之后，方才恍然大悟，人走茶凉仿佛一剂醍醐灌顶的醒酒汤。多少老干部为什么一退下宝座，就不再高唱正能量的颂歌，就和小民百姓一样牢骚满腹，就胆大包天地批评社会痼疾，因为失去了权力益处的同时，也丢掉了权力的枷锁，无论是对人、对己、对社会，他的认知就回归常态，减少了误判。

几年前，四川省南部县的原县委书记何修礼也很好玩，他爱好拉二胡。在本县的新年音乐会上，请来四川交响乐团配合，配合他表演二胡绝技，演奏曲目为《江山》。要说如此与民同乐，高雅风流，代表了先进文化的发展方向，比麻将桌上赌输赢高端大气何止百倍千倍，精神境界可圈可点啊。

但他拉得太歪了！歪到什么程度？用习惯于且只能事后监督的媒体的描述说，“二胡与其他乐器格格不入，跑调严重，其身边的演奏者都有偷笑的神情。诸多音乐专业人士看过视频后都发出质疑，认为何修礼的水平太业余，怎能与省级交响乐团合作？”爱好不错，错在毫无自知之明，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出丑出大了吧。有人可能要问，未必当了个要大不小的官，就必然失去常人的自知之明吗？也不全是。如果权力受制于法律，受制于制衡，受制于监督，官员想狂妄自大都难。比如龟儿子——这个世界上允许我们指名道姓地骂，且不用担心被喝茶的大人物不多——美国总统特朗普，一上台就高调宣布，自己只要一美元的年薪，高喊“一切为了美国”“美国优先”的漂亮口号，摆出要大干资本主义的架势，玩新官上任三把火，结果怎么样？不少御制钦点的政策遭国会否决，遭法官抵制，遭媒体痛骂，真把他批了个体无完肤……即使贵为一国总统，他也没有说一不二的绝对权力。

那么，如果特朗普要找国手下国际象棋，国手会理会他吗？要想玩玩扑克牌赌赌钱，手下会故意输钱给他吗？

再看看拥有绝对权力的官场是怎么运行的吧。老大说，这个事情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你们看如何？老二说：这个事情必须如此！老三说：这个事情不这样怎么行？老四说：这个事情肯定得这样！老五说：这个事情还是老大说得好啊！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自然也必然导致绝对的自大。段祺瑞当了总统，以为自己下围棋也是总统级别，即使他特有自知之明，手下也会一步步设套，让他真以为自己天纵棋才。

有时候，我想，龟儿子特朗普为什么恨朝鲜之类的国家，骂人家是流氓国家，非要人家不生产皮蛋茶叶蛋不说，还老是喜欢逼迫人家不要摸着石头过河，改制走邪路，搞得像美国的翻版最符合他的心意，很有可能是他龟儿子心理严重不平衡：与朝鲜的一个可以横行乡里、一呼百诺的村长乡长比，他都显得窝囊憋屈；他在国内遭受的腌臜气只有发泄到国际上来喽。

年光似鸟翩翩过，世事如棋局局新……新吗？段祺瑞们用过的老定式了，一盘下了几千年的旧棋谱了，接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