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卡多是个相当平庸的男人,但却拥有一位迷人的妻子。这是我们故事的背景。
一
王卡多意识到自己已经醒了,但仍然闭着眼。
模糊中,王卡多认为手机应该就在离枕头不远处,伸出手按亮屏幕就可以看到昨夜切尔西VS曼城的比赛结果。
他想知道阿扎尔进球没有。
他摸到了手机,准备把手机举过头顶再睁开眼。但,举起手机的手被一股力量拽了回去。这股力量使他立即清醒。
王卡多的双手被铐在床头上,双脚塞进了一双厚且紧的皮靴,被拷在床尾。
他动弹不得。
床正上方的天花板被换成了一面超大的镜子,大约有5米长,有2米宽,映出了他的裸体——除了那双皮靴,他的全身被扒得精光。
他还来不及猜测是谁在捉弄他,天花板上的镜子便毫无预兆地,整面落在了他的身上。
先是脑门被砸出一道血口,然后是手臂被割伤,大概腹部也有伤口,他感到隐隐的裂痛。
他喊了救命,也骂了娘,都没解决问题。天花板上再次掉下来一面镜子。
几分钟内,第3面、第4面镜子也下来了。
王卡多看出来了,对方并不着急弄死他。他抓住掉镜子的间隙,向上求饶。
“求求你,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天花板上的人竟真有些迟疑,但不出声,像是在等王卡多继续说下去。
“别杀我,我求你了,我求你了,别杀我,求你了,求求你了,别杀我,求求你,求你好不好,别杀我,别杀我,千万别杀我,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别杀我啊,我求你好不好······”
上面的人让第5面镜子掉下来。
之后便是求饶声与叫喊声混在一起,叫喊声变强,求饶声渐弱。
大概累计掉下了10余面镜子,床边的玻璃渣积了两层。他开始哭了。小声啜泣式,歇斯底里式,全身抽动式,几个模式来回切换。
天花板上换了玩法:一把匕首带着一定的初速度下坠,刺中了王卡多的手臂。惨叫结束了哭泣。
又一把匕首飞下来,这回刺中了大腿。
大约按5秒一把的速度,天花板上扔下了7、8把匕首,刀刀避开要害。
后来便也不只有匕首,三棱刀、水果刀、弹簧刀、瑞士军刀、铅笔刀、剃须刀也都掉。速度也不一直均匀,有慢有急。场面也不一直单调,背景音乐悄悄地响起来了。
是Bob Dylan的名曲《Blowin’ in the wind》。
王卡多觉得不妙,多年的观影经验告诉他,这场戏接近高潮了。
果然,几十把匕首被齐刷刷扔下。场面让人想起《英雄》里的万箭齐发,也让人想起《赤壁》里的草船借箭。
“是个院线电影爱好者。”这是王卡多这一生最后一个念头。
房间里的灯亮了,P 边拔掉投影线边补充。
“这是我根据您之前提供的 brief 产出的一版创意,具体的细节可以微调,比如掉镜子的节奏啊,采购什么款式的刀啊,是放 Bob Dylan 还是 Leonard Cohen啊,都可以商量,看您那边的需求。我之前还想过放《小苹果》呢。”
“《小苹果》?”
“是的。通俗爱情歌曲反倒会让场面有一丝反讽式悲凉,会让他死得更下贱。总之,一切看您需求。”
二
电梯外伸进来一只敏捷的手,M 急忙按下开门键,正在关闭的电梯门又打开了。
一名黑衣男子走进来,他穿着黑色风衣,黑色长裤,黑色皮鞋,戴着黑墨镜,提着一只黑箱子。看起来,他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杀手,又像是以杀手身份为荣。
“你也是来比稿的?”黑衣人转过脑袋望向 M,又把脑袋转了回去。
“嗯。”M 几乎连嘴都没张开。
“我叫 G,干这行有 3 年了,很高兴在电梯里遇见你。 ”黑衣人看起来是真的挺高兴。
“M,5年,也高兴。”
电梯门开了,M 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像是在等 G 先出去。G 微微侧过身,示意 M 先出去。
M:你先出去。
G:你先出去,我不习惯背后有人。
M:我一样,你出去。
G:你出去。
两人僵持了一会,电梯门关上了。
三
房间门开了,P 走了出去,房间门关了又开,M 走了进来。
他只是朝屋里的人点头示意,并没有开口打招呼。这是他进来之前就琢磨好了的。杀手竞标,维持一个冷酷的杀手形象很重要。客户看重这个。
电脑接上投影仪后,他直接播放了一段动画,他为他的杀人方案提前做了个 demo ——
夜里,王卡多独自在公司加班,他打了打哈欠,喝了口咖啡,继续埋头工作。镜头在他伏案工作的全景、他盯着屏幕的近景、他敲击键盘的特写之间切换。然后是一个朝向正脸的固定长镜头,王卡多时而眉头紧锁,时而若有所思。他有些困了,趴在桌上睡着了。然后是一个窗外的延时镜头,从深夜到天明。再就是一辆救护车驶入画面。最后一个镜头是王卡多趴在办公桌上,周围的几位同事表情十分惶恐。
M 合上电脑,说:我的方案就是这样,他死了。
“他怎么死的?”
“都可以。”
“都可以?”
“比如说喝咖啡什么的,在咖啡里藏毒,几小时后或者立即死掉,都可以。古典地,或者现代地死去,都可以。我的意思是,死是很容易的,难的是营造出死亡时寂静无痕的气氛。这也是我这个方案的核心。”
“你为什么希望他是安静死去的?”
“不是我希望,是您希望。读完您的 brief ,我理解您内心是希望您的丈夫这样死去的。”
“我明白你意思了。辛苦你把报价明细发到我邮箱吧,我会评估一下。”
四
G 的话明显比 M 要多。
“首先不得不说,接到这样一个比稿邀请,我是非常兴奋的。这是我们职业杀手最被尊重的一次,一定会成为行业的里程碑。以前我无法想象,杀手也可以参与这样一次公开、透明、市场化的创意比稿。
事实上,过去也没有多少客户注重创意。他们觉得只要人死了就行。但是我们一线的杀手都知道,杀人的创意、策划、执行对死者的体验是很重要的。
谁也不会无缘无故杀人,谁不是饱含深情地取一人性命呢?但是你不花心思去琢磨创意,是没有办法把谋杀者的感情传递给死者的。杀人不是要一个结果,杀人是要一个体验。
您是真的懂我们这行。您是真的热爱生命。您是真的在意死者。
能够参与这样一个里程碑性质的 case 里,我感觉自己很幸运。来之前我也做了一个决定,如果,我是说如果,您把这个 case 交给我来做,我分文不取。
不是做慈善,坦白讲,这个案子我是想做成 show case 的,我不赚这一笔的钱。我要的是江湖名声、地位和市场的认可。
下面我开始讲方案,我准备了 4 版创意,先给您看 plan A ···”
五
多年以后,G 在一家咖啡店偶然遇见了 M 。
“很高兴再次遇见你。” 仍是 G 主动打招呼。
“也高兴。”
“我还在干这行,你呢?”
“也在。”
“我们真得感谢王太太。行业发展越来越好了,听说 P 的团队扩充到了 100 多人,融到 B 轮了。但我还是喜欢一个人干。”
“当然,你一个人赚的和他们 100 人一样多。”
“他们不是真的懂这门手艺。这其实是创意行当,要知道创意是没法量产的,客户更想要的也是一对一个性化服务。”
M 点点头,啜了一口咖啡。
“你也喝。”
G 喝了一口,死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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