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遭受到莫名其妙的指责,或者不可避免地看到一大堆污蔑、挖苦、冷嘲热讽的时候,我便不由自主地想起“爷爷、孙子和毛驴”的故事。
年迈的爷爷带着年幼的孙子和一头毛驴去赶集。来到集市之后,爷孙两人便被集市上的那些围观群众肆意地指指点点。
爷爷骑毛驴,有人指责爷爷狠心;
孙子骑毛驴,有人指责孙子不孝;
爷孙两人一起骑毛驴,有人说爷孙两人“虐待动物”;
爷孙两人都不骑毛驴,有人笑话爷孙两人“有毛驴都不骑,是不是傻”。
总而言之,爷孙两人怎么做都是错的。换句话说,无论他们怎么做,都会有人说他们是错的,或者说他们是傻子,甚至大义凛然地、堂而皇之地给他们扣各种各样的大帽子。
而且,他们不可能给出让每一个围观他们的人都满意的答案。因为,在围观他们的这群人中,很多人心中满意的结果是完全相反的、对立的,也就是不可能同时实现的。只要爷孙两人一起骑毛驴,他们就不可能让口中喊着“虐待动物”的人满意;只要爷孙两人都不骑毛驴,他们就不可能让口中喊着“你们是不是傻”的人满意。谁都知道,“一起骑毛驴”和“都不骑毛驴”是完全矛盾的两种选择,不可能同时实现。
因此,对于爷孙两人而言,唯一可以不被骂、不遭受无端指责的方法,就是离开这个集市,不再与那些多嘴多舌之人纠缠。他们连避免被指责的能力都没有,自然更不可能让骂人的人闭嘴。
正因为意识到这一点,在我过的最不如意的那几年里,“逃跑”这两个字多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曾经无数次想过,逃离让我感到无力抵抗的生活环境。当时的我认为,只有逃到一个身边没有任何人认识我、没有任何人在乎我,更没有任何人对我肆意提出无理要求、横加指责的生活环境里面,我才有可能摆脱所有的困难和苦恼。
在那一段噩梦般的时间里,每一个居高临下地指责我的人,都会义正辞严地给我扣上各种各样的大帽子,就好像我已经犯下滔天大罪、已经变成全社会乃至全人类所共同唾弃的公敌一般。所谓的“别人”、“其他人”、“其他所有人”,甚至是“社会”,全都被变成压在我头顶上的无形重担、套在我脖子上的无形枷锁。诸如“你看看别人,谁像你这样”、“你再这样,我就让其他所有人一起揍你”、“你要是脑子真的有问题,我们可以不把你当正常人来要求”之类的话,就像是许多条无形的鞭子,把我抽打得满身伤痕。无论我怎么努力地去忘掉它们,它们在我心中造成的伤口始终无法完全愈合。
有一次,我实在忍无可忍,不顾一切地大声争辩:什么“别人”?哪些“别人”?监狱里的罪犯也是“别人”,你怎么不拿罪犯来说事呢?
一句追加的斥责劈头盖脸地打过来:你怎么能这么偏激呢?
我更加委屈:我哪里偏激?罪犯不是人吗?
随之而来的,是又一句我根本想不到的斥责:你已经只能和罪犯相提并论了吗?
事实证明,在自己处于绝对弱势、完全被他人所支配的情况之下,任何委屈都没有意义,任何辩解都会被恶意曲解、都会变成被更加严厉而猛烈地斥责的理由。
在噩梦之中,我遭到的所有斥责全部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精神上的毒药,让我不由自主地怀疑自己、否定自己。我自己的脑子里都忍不住冒出这种想法:我真的是个“不正常”的人、“应该被其他所有人一起唾弃”的人吗?
即便在我好不容易勉强摆脱这种诅咒一般的想法之后,我在写作上又遇到类似的困难。
我向一些人讲述我在推广作品时遇到的困难,他们张口就来:你必须尽可能地向“大多数人”靠拢,必须尽可能地去迎合“大多数人”。
我不得不反驳:什么是“大多数人”?哪些人是“大多数人”?根据我的观察,根本不读书、不读文章的人恐怕才应该算是“大多数人”吧?按照这个说法,我岂不是根本就不该写作?我的目标只是寻找那一部分认可我的观点、欣赏我的作品的人而已,怎么就不行?
然而,即便我讲完我的观点,这些人的态度仍然没有丝毫改变:那你也必须去迎合“别人”、迎合“大多数人”!不这么做,就不行!
我只庆幸,现在的我已经拥有不理会这些不理解或者拒绝理解我的话的人的权利,以及远离他们的能力。
我始终想不明白,这个世界上为什么始终有一批人不懂或者拒绝懂,“别人”是一个非常笼统而空泛的词。它的定义和涵盖范围都是会随着语境和衡量方法的不同而不停地变化的。有一群人却好像始终意识不到这一点,甚至认为整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人,也应该只有一种人。
处于不同位置、不同环境的人,自然会拥有不同的喜好、不同的需求、不同的追求。做不同的事的人,自然会拥有不同的目标,更有可能选择不同的道路、不同的手段。即便是在大多数时候都不得不去迎合他人的服务业从业者,也会拥有不同的目标客户群体。
开鞋店的人,自然需要迎合买鞋的人的需求,怎么可能去迎合没有脚、不需要穿鞋的人的需求?开化妆品店的人,自然需要迎合需要化妆的人的需求,怎么可能去迎合从不化妆的人的需求?开肉店的人,自然需要迎合吃肉的人的需求,怎么可能去迎合不吃肉的人的需求?理解这些道理,难道是很难的事吗?
对于肉店老板来说,吃肉的人和不吃肉的人能是同样的人吗?在这种情况下,把这两种人都笼统地称为“别人”,甚至同等对待,可行吗?
同理,写作的人自然需要迎合热爱读文学作品的人的需求,怎么可能去迎合从不读书的人?写长篇小说的人怎么可能去迎合只能看懂网络段子、连几百字的短文都从不认真看的人?写时事评论的人怎么可能去迎合那些只看完文章标题就敢大放厥词,甚至对作者大肆辱骂的人?写旅游攻略的人怎么可能去迎合那些认为旅游是“浪费时间”、“花钱受罪”的人?
就算有很多人连阅读篇幅稍长的文章的能力都没有,可这些人难道连想通这么简单的道理的能力都不具备吗?如果真是这样,我是不是还得教这些人“一二三”或者“你我他”?
人生活在社会里,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却不是某些自以为是、好为人师的人用来无端打击、讽刺、敌视、训斥他人的借口。
社会是由许多单独的个人组成的,更是由大量不同的个体所组成的。
即便我们每个人都不得不通过得到一部分人的认可而生存,我们大家也都要先认清楚:你需要的,到底是哪些人、什么人的认可。
即便我们不得不在某些情况下活在别人的嘴里,我们也需要先明白:那些“别人”,到底是哪些人、什么人。
我们尤其需要认清:某些人模狗样之徒,到底是不是人。
202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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