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兵不厌诈 上
冰冷的蓟州，在冰雪中沉寂了整整一个冬天，终于在三月末时，缓缓进入了初春。
从北方刮来的风，已经失去了凛然的锋利，变得温软细致。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岳朗站在蓟州的城墙上，望着下面原野萌发的零星绿意，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新近添了一个人生信条，永远也不要问，最近这日子怎么过得这么奇怪？因为马上会有更奇怪的事发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北鄢开始流传起一个血腥的流言：卫国铁骑是一支来自地府的虎狼之师，他们的战马平时连水都不喝。
而是喝血。人血。
铁骑会把抓到的俘虏全都杀掉，把他们的血流干到马槽里，那些渴极了的战马会争着抢着，饮这冒着热气的人血。铁骑军上战场之前，从来不叫马喝水，这样的马一旦上了阵，只要闻到一点血腥味，眼睛都红得冒火，简直像饿疯了狮子一样。
于是乎所向披靡，攻无不克。
对于如此离谱的谣言，岳朗只恨太少。要是由着他，会给雪影嘴边抹上鸡血羊血来昭告天下，这喝血的谣言千真万确，再真也没有了！
从去年七月到今年年初，北鄢曾几次三番攻袭蓟州，甚至与幽州被围的几万精骑一起两面夹攻，都被准备充分的北军一一硬顶了回去。
留下一片焦灼的土地，和成千上万的尸首。幽州，仍然被赵城围得像铁桶一般，连气都出不得一口。
多少年来，北鄢人就只知进，不知退，只知放任自己的野心，从不知还要对什么人什么事留有余地。
事到如今，才明白形势有多严峻，几万鹰视狼顾的大军忽然就全静了下来，从新年到开春，再也没有别的举动。
事出反常，必定作妖。
岳朗只觉这不动如山中藏着无限杀机，就算在梦中，他也能清楚地感知有一股风暴在无声中酝酿，专门挑他们措手不及的时候下手。
他几乎派出了全部铁骑军去做侦骑，出去打探各方面的消息。
他一向是老天助我固然好，老天不助我，小爷也要自己搞定。把胜利的希望寄托在运气和对手的失误上，从来就不是他的风格。
等待一向是漫长而又无奈的，岳朗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的滋味。
带着清气的风从无终山上刮过来，扫得枝叶哗哗作响，天上的一个黑点越来越大，成为他最想见的影子——飞翎。
岳朗喜滋滋地伸出手臂，叫它落在肩膀上，刚要去解鹰足上的铜管，飞翎忽然低下头，在他手背上狠狠啄了一口。
“嗷！”岳朗吃痛，“扁毛畜生，作死啊！”他从腰带上的革囊里掏出两条干肉，喂到飞翎嘴里，“不就送封信吗？怎么最近总这么凶巴巴的？”
飞翎叼上吃的，才由着他把铜管解下来。
岳朗揉着手背直摇头：“为了两片肉就这样，你还是不是铁骑军呀，也不嫌难为情？”
铜管里的白绢密密麻麻写满了绳头小楷，好长的一大篇，真叫岳朗高兴不已。他像享用什么珍馐美味一样从最上面六个小字读起：“一切均好，勿念。”然后发现后面整整一封信，居然全是在讲怎么做立春吃的肉瓜齑和笋肉梃儿的。
岳朗失望之下，未免有些口不对心：“谁没事闲的，念他干啥！” 他把信翻过来倒过去又看了两遍，确信没别的内容了，才恨恨地嘟囔道，“难道在他心里，我就只是个吃货不成？”
他忍住一腔想要骂“奶奶个腿儿”的欲望，把信握在手里，目光重新投向天际那片刚刚返青的原野。
石海和岳五上城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岳朗负手站立在城头，眉尖微蹙、目光深邃地望着远方。
他一定是在思考蓟州的兵事吧？一场硬碰硬的大战迫在眉睫，作为统帅不知有多少事。更也许是在回忆这座城池的过去，那些埋在历史中的尘烟与血雨，苏醒与死亡？
“呃，大帅，”石海实在不忍心打断他，可又不得不打断，“二营的兄弟们，可能抓到了一条大鱼，您要不要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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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扎在旧城边的帐篷里，牢牢绑着三个人，都是寻常的客商打扮。其中一个衣服前襟有一大片血迹，头发也全散了。
“怎么回事？”岳朗透过帐篷的缝隙向里看了看，压低声音问道。
岳五向前一步答道：“这几个人是我和聂水、林霜一起抓的，说是贩珠子去汴梁城的客商，搜查行李也有包珍珠。可我搜的时候就觉得，哪有别人拿了你的珠子，贩珠子的一点都不见紧张着急的？结果就在那个浑身是血的人发髻里面，发现了这个。”
他递上一个寸许宽的银牌，上面刻着一只雄鹰，刀功细腻，极是神骏：“秀才看了以后，说这是北鄢什么勃……勃什么烈的什么东西。”
“是勃极烈哈！”聂水插嘴补充道。
“对。”岳五摸摸头，“我不知勃什么烈是个什么玩意，可这人太他奶奶的可疑了！”
“勃极烈，就是北鄢的辅政大臣，相当于大卫的丞相。用鹰做标记，应该是宇文超家的徽章。”岳朗接过银牌端详着，“你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一条大鱼！”
“本来一共抓了四个人，”岳五垮着脸说，“都是我一时没留神，以为绑上了玩不出什么花样来。谁知那个狠小子扑过来，把另一个脖子咬了个大口子，眼看着流血流死了！”
“剩下三个，我们看得可仔细了！可这几个一个字也没说过。”林霜也帮他补充道。
“嗯，做得很好！”岳朗把帐篷门撩开一条缝，又好好将这三个人端详一番，“你们觉得是怎么回事？”
“俺觉得哈，这个咬人的，肯定是个头儿！”聂水笃定地说，“他皮子又白又细哈，平时肯定没那么吃苦！”
林霜也说：“他咬死那个，一定知道什么不想让咱知道的事！”
“这三个，饿了几天了？”岳朗用手指点着眉心思索着，忽然问道。
岳五没防备他问这个，瞪眼道：“啊？哪有几天，就一天！”
岳朗无奈道：“也罢，虽然不够长，可我们没有更多时间了。外面的情况一天一变，我看要是三五天不能及时问出个究竟，再说什么也没用了。”他抬头盯着匆匆赶来的齐景，“齐景，兰老大那一套你还记得多少？”
齐景沉声道：“没多少，可对付他们应该还够用。”
“好！”岳朗点头道，“你去安排一下。林霜去叫吴为和薛钢来，都藏在帐篷外面。你们几个进铁骑的时候，兰老大一直生着病，所以没学到他的真功夫。今天在旁边看看，能学多少学多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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斡吉听流落在建州的汉人们说起过本命年，人每隔十二年都会遇到一个坎儿，不是大福就是大祸。
他忽然觉得南蛮子这些传说里，可能多少有点门道。
他今年正好二十四，去年底被国主宇文照召做心腹侍卫，开春来又频频委以重任，从不失手。没想到这一次刚进蓟州边界，就一时马失前蹄被抓了来。
被抓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抱了必死之心，为了保证机密绝不外泄，趁着卫国人不防备，他忍痛咬死了自己的同伴。
他也想求个干净的了断，可惜这些人看得太紧，连寻死的机会都不给他。也罢，不就是受些皮肉之苦吗？叫这帮南蛮子看看，北鄢都是些真的汉子，不想说，刀剑皮鞭也撬不开他的嘴。
他并不担心老柱和海常，这两个只知道些无关紧要的末节，只要他不吐口，或者死了，或者熬上十天，这消息自然还有别人送到幽州宇文超将军处。
到那个时候，大局已定，他们几个人是死是活，还有什么关系？
所以斡吉几乎带着一点玩味的心，看着北军的两个将领走进押他们的帐篷里。
这二人一个个子很高，另一个矮上一点。高个子的人板着一张黑脸，凶神恶煞一般，矮个子倒是笑得和蔼，行动举止透着一股懒洋洋的气质，仿佛只是走进这个帐篷，都分外给了他们面子。
“唉，还是竹筒倒豆子，有什么说什么吧，要不然都折腾！”那矮个子叹息道，“血溅在衣服上，可难洗了。”
斡吉哼了一声，连看都不肯看他们。
高个子“唰”的一声，抽出一把长刀，一看就是一把杀过许多人的刀，雪亮的锋刃反射着火光，凛然生寒。他的目光也冷森森的，在斡吉脸上身上不停打量，似乎在找最适合下刀的部位。
斡吉眼尖，看到刀柄处一行血红的镌字，忍不住呜呜有声。高个子把嘴里的麻核给他抠出来：“说话！”
“百五营！这刀有百五营的字样……难道你……你就是阿穆赤那？”
“西隗文也认识，是个角色。”矮个子忍不住点头，“没想到我名声还不小，连北鄢人都知道阿穆赤那。”
“你就是岳朗？！”
“嗯，”矮个子懒洋洋笑道：“如假包换。”
那高个子性子躁，喝道：“你跟一死人废什么话！”一把抓过斡吉的胳膊，把他的手掌强行拧开，刀光一闪，斡吉只觉手掌微痛，掌根的皮肤已经被削下了极薄的一层，连血都没沁出来。
“看见了吧？我能连着削十层，都碰不到你的骨头。” 高个子沉声道，“你猜我从你的手指尖削到胳膊肘，最多可以削多少刀？要是你猜对了，我就给你个痛快的！”
斡吉虽然已经准备好了受苦，可听到如此凌迟之痛，心里不禁也打了个突。
“齐景，你要练刀出去练，我这一身衣服是新做的，可不想溅上血。”岳朗淡淡道，拂了拂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好！”齐景一双手就像铁钳，挣也挣不开，拖着斡吉就往外走，把他像一只牲口一样，拉进了一间土屋。
齐景进了屋，居然屏气收声，无比恭敬地拱手施礼道：“狄先生，我给您老送了个试针的人。”
“嗯，”屋里人声音冷冰冰的，“搁着罢。”
TBC
啊，一章写了七千多，我是不是没救了，倒地装死。
（无戒90天写作成长训练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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