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去参观伟大的历史古迹的，没想到却免费地看了一出好戏。
舒什塔尔的水利系统气势磅礴，彰显着波斯帝国永不褪色的骄傲。这座伊朗境内的大型工程并非波斯人所建，而是波斯王命罗马俘虏修造的。那时候，波斯帝国威震四方，不可一世。除了精通水利的罗马俘虏，连督战的罗马皇帝都被一并虏回了波斯。这大概是古罗马历史上最屈辱的事件之一。
现在的舒什塔尔水坝成了伊朗的著名景点。坝子拦出的人工湖上，天鹅优雅地静静游弋。游客脚下的磨坊里，磨具借着水力旋转不停。四周的建筑虽已残破，但那一个接一个的拱券，还是能让人清楚地见识到它典型的罗马风格。但这些都不是它最美最独特的地方。
那绵绵不绝的流水，碧波荡漾的湖面，才是它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在中国，长河大湖并不稀奇。但在伊朗，这可算是难得的水景了。平时看惯了秃山和荒漠，现在看到这一池清水，真真觉得赏心悦目。如今气候变化加剧，西亚的水问题也日益严重。在古都伊斯法罕，当年国王时常观赏的扎因代河早就干涸了。而这儿的流水却是千百年未曾断绝的。
来了伊朗才知道，古波斯文明之所以萌发在伊朗国土的西南角，大约和这里充沛的水源密不可分。水坝所在的卡伦河，是伊朗唯一的外流河，也是唯一可以通航的河道。有了水坝的调控，卡伦河水不仅惠泽两岸，更滋养了大片土地，让这里成了波斯国著名的粮仓。
我们顺着堤坝缓步赏景，一边感慨着罗马人的匠心独运，一边感叹波斯王修坝灌溉的高明决定。正准备离开时，人群里突然间发出惊叫。我们顺着旁人的目光看去，只见四五个小伙子正站在湖水对岸的高崖上。其中一个小伙子已脱去上衣，露出紧实的肌肉——按照伊朗风俗，大庭广众下这么做显然是不对的。
除此之外，小伙子们出现在那种地方同样有问题。那一带并非参观区域，他们显然是翻墙进来的。
但看客们可不管这么多，只对着小伙子们不停地大呼小叫。光膀子的小伙子站在崖上伸展肢体，其余的则一起坐在崖边。看见小伙子停下热身、踢掉脚上的夹趾拖，人群里又是一阵叫声。显然有好玩的事情要发生了。
只见着小伙子小步助跑，继而纵身一跃跳入水中，激起一簇水花和一片尖叫。很显然，他绝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除了没在空中转体，小伙子的动作干脆利落、无可挑剔，连水花都是小小的。人群的赞叹一声接着一声，小伙子从水里探出头来，慢悠悠地游着，似乎有意多享受一会游人的赞美。游动之间，阳光和池水把他后背肌肉的线条衬得格外清晰，这又是另一重风景了。
掌声和尖叫逐渐落了下去，所有人都以为热闹到此为止了。但小伙子们显然不这么想。当第二个小伙子脱下鞋子时，人群的喧闹顿时高涨。不一会，小伙子便飞身入水了。相较于第一位，这位显然不大专业——他是头朝上入水的。为了减轻水流冲击，小伙子努力蜷起下肢，好让肉最多的屁股先着地。这大概是他最聪明的地方吧。
这一次，人群里不仅有了掌声，更爆发出一阵阵狂笑。显然，大家都被第二位新奇的入水姿势给逗乐了。随着二人相继跳水，堤坝上的人越聚越多，所有人都盯着还在岸上的小伙子们。整个湖面仿佛成了专供小伙子们表演的舞台。在看热闹这事上，伊朗人和中国人是一样的兴味盎然。
很快，第三个小伙子也跳了下去。他在空中不停地手舞足蹈、放飞自我，似乎对落水被拍疼这事毫不在意。显然，他更在乎的是看客们的期待，很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个大风头。看客们同样没辜负他的苦心，冲着水里的他发出阵阵掌声和尖叫。若论人群反馈的热烈程度，这位显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只有最胖的小伙子还在崖上坐着。我收起相机，准备和同伴一起离开。想必这位应该不会跳了吧，前面的一位都跳完好久了。再说，看看他腰上比我还粗的游泳圈，就知道平常必是个不爱运动的人。大概没谁有兴趣看他在对岸思考人生吧。
可就在此时，一位老伯突然闯入对岸。从气势汹汹的架势就知道，老伯应该是景区的管理员，对这些后生哗众取宠的行径看不过眼，于是出手整治。小伙子一见老伯便转身逃跑，两人在对岸玩了好一阵猫鼠游戏。本该散去的人群，此刻又迅速聚集起来了。人们大呼小叫，不停地用波斯语向小伙子喊话——大概是给小伙子指路，告诉他该往哪逃吧。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几番追逐之后，老伯成功把小伙子逼入死角，眼看着就要把他抓住。怎么办，怎么办？除了跳水，小伙子没有任何脱身的办法。所有人都屏息注视着。小伙子一步步蹭向崖边，但好像还是下不了决心。
大概是认定小伙子没有跳水的胆量，老伯劝说了几句便径直走过去，想把他拉赶紧拉走。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小伙子突然打定了主意。也许他既不甘心被罚款，又不想在众人面前丢脸吧。
随着一声闷响，大片的水花径直开向天空。比起前面几位，胖小伙的动静大太多了。人们惊叹着，鼓掌着，同时又被这滑稽的场面逗得直不起腰。老伯插着腰呆呆站在崖上，除了干瞪眼也只能冲着湖水责骂不停。其他小伙子赶紧合力把同伴拖出水面，接着便迅速消失在崖下的一个出水口里。
如此熟练的“退场”，想必他们很可能是来这儿跳水的常客吧。
不一会，堤坝和湖面再度恢复平静。日头西垂，水坝的土砖上全是金色的光泽。河水不停地从各个水口泻下，雄壮的水流声在耳畔久久回荡。波斯文明的雄浑与美丽，此刻尽收眼底。这是我们熟悉的古波斯。
课本上的波斯文明神秘而厚重。现代的伊朗因为种种原因，在外人看来同样充满传说和条条框框。然而这绝非波斯文明的全部风貌。
我想起在伊斯法罕偶遇的姑娘。即便并非拍摄对象，她还是在抓拍的短短一瞬迅速比出V字手，在照片边缘留下一个大大的微笑。我又想起了在乔加赞比尔古迹遇到的小伙子。那里的古砖上有个千年前的孩童脚印，所有游人都会去看。就在我对着脚印拍照时，小伙子突然冲过来用英语喊了一句：“那可是我爷爷的脚印呢！”一时间所有人哈哈大笑，肃穆的遗迹瞬间充满了欢快的空气。
爱玩闹，爱出点小风头。这是波斯人极其有趣的性格侧面。
在伊朗的生活虽然总体平淡，时而乏味。但总有这些有趣的伊朗人做出些有趣的事，让这段经历充满着值得回味和记录的小插曲。
是的，这很伊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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