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天的雨，似乎上天也感到厌倦。中午雨势渐弱，入了傍晚，天际流云，红日染霞，已是恍若九月重现。
黄昏的余晖透过澄明的窗口溜进了小小的阁楼。一只小黑猫趴在窗台静静享受落日的余温。
白木坐在紧挨着窗口的书桌前，看着这本似乎永远没有结果的《黑海秘宝》。他的脸色苍白的过分，时不时有咳嗽声回荡在这狭小的居室中。
方才，妹妹阿清从外面带回来一个令人叹息的消息:老邮差李启明去世了。就在十月一日的夜里，老人睡着了就未再醒来。人走得突然，清凉寺的思源大和尚诵经，葬礼要在明天进行。
街上好像并不关心老邮差的离去，他们只关心新的邮差是哪位？
邮差罢了，葬礼也罢，那份未寄出去的信也罢，白木知道妹妹隐瞒了最重要的事情。他从中午就没挪过位置，已经不止一次注意到街上的女人们对着这扇窗户指指点点。纵然听不到她们的窃窃私语，他也能猜出大概，早上的事情已经传开了，流言蜚语终于也降临在自己的身上。
白木合上书，书本下藏着一枚蓝色的蝴蝶盘扣，它原本在那个女人的领子上，被自己稀里糊涂地扯下，又被自己失魂落魄地带了回来。他恶意地揣测:或许街上的流言是真，这是一个不详的女人，每个和她接触的男人必定走霉运。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街上焦点，也从未想过和那个女人扯上关系，但如今“狗男女”三个字已经将两人的命运紧紧绑在一起。他同情这个女人，她本已经快要脱离泥潭，却又被自己无意拉了近来。他甚至有些可怜她，至少自己身边还有能够信任自己的妹妹，而那个女人却只能孤孤单单地过活...
十月四日的清晨，暖暖的太阳，清凉的风，若非枯叶飘零，相较春天亦无差。一早，白木就陪着阿清到清凉寺的墓园参加老邮差的葬礼。
老邮差住在长风街上。风铃街上对这位近邻唯一的认知便是他那个痴痴傻傻，天天在街上闲逛的孙子——李训文。他对这个孙子宠得厉害，为了这个孙子和别人吵架，甚至动手。
这个劳碌一生的男人，仿佛总活在别人的偶然中，偶然见一面，偶然说个话，偶然告个别。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偶然，送行者除了他的亲人，寥寥无几。
九月的桂花早已经被风雨摧残飘零而落和泥土作伴。白木一身黑色的学生制服站在桂树下，目送阿清到墓碑前行礼。她穿着新买的黑色连衣长裙。颜色极深，裙子上绣有不明显的淡黑色花瓣。最近她似乎迷恋上这样风格的衣服。
白木远远站着，就像是一个局外人，目睹一块块新旧不一的墓碑，目睹着一张张悲伤的面孔。他认出了那个傻子李训文，不出意料地找到了大哥白易的身影。
那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好像总是这样，戴着黑色窄檐圆帽，穿着修身的黑色西服，看起来彬彬有礼，待人和善，但又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
对陌生人如此，对自己的家里人也是这样。白木对大哥的印象从孙氏父子的葬礼之后就变得有些模糊，他似乎总是独来独往，除了逢年过节，每次的重逢不是在别人的婚礼上就是在别人的葬礼上。
白木看着他和阿清拥抱，看着他们和家属致意，看着他们走了过来。
“怎么不过去。”白易关切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声音温润而清朗。“不太习惯，”白木想了想如实说道:“主要没认识几个人。”
阿清左右看着自己的两个哥哥。源于共同的血脉，他们是如此的相似，柔和的面部轮廓，苍白的肤色，以及高瘦挺拔的身材；他们又是这般迥异，白木的眼中总是迷惘和温柔，说话都带着恍惚和怯懦，白易的眼睛深沉得让人有些畏惧。
“多出来走动，都会认识的。”白易抹起袖子瞧了眼腕表，颇为歉意地说道:“你们在这儿玩，码头还有些事情。”
阿清上前一步，伸手揪住白易的衣角，就像小时候一样撒娇:“哥，中秋回家吗？”
“不好说，看情况吧。”白易伸手将弟弟妹妹揽入怀中，说:“家里无聊的话，到海边玩，我在百鸟居给你们留有房间，随时可以过来。”
“家里挺好的。”白木话刚出口，阿清就兴奋地挽住他的胳膊。她的眼睛充满了期待，声音中带着哀求:“过了中秋咱们过去吧，我可以在那里找一些写作的灵感。”“那好吧。”白木改口道。
白易又看了眼时间，“不行，我真得要走了。”
“路上慢点。”阿清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他的衣角。
白木挥手告别了自己的兄长。他知道结果总会这样:大哥似乎总是在忙，忙得回不了家，甚至一起说个话的时间都没。
葬礼结束后，思源大和尚引导众人出了墓园。一行人穿过桂花林来到禅堂。大和尚双手合十，说道:“斋饭已经备下了斋饭，诸位请便。”
“师父，请便。”众人亦是双手合十相送。
大和尚告别众人，却又半道转回抓住李训文的胳膊，到一旁耳语几句方才满脸笑意地离开，这让白木瞧得意外。
一个可以说是清凉寺最有智慧的人，一个众所周知的傻子，两个人能谈在一起，真是奇闻。
阿清对此浑然无觉，她和李启明的孙女，那个叫李明玉的小姑娘，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那个丫头是阿清的读者，讨论不停。
近晌午时分，阳光亮得刺目，两人走在回家的街道上，阿清蹦蹦跳跳，活像个八九岁的小姑娘，白木则是面有所思。
“想什么哪？板着个脸。”阿清脸凑近，闪亮亮的眼睛满是好奇。
“想那个李训文，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白木道出了心中的疑问。
“肯定不一样喽，”阿清神神秘秘地说道:“我听我那个小读者说，她哥哥守了一夜灵听了一夜经突然开窍了，大和尚说他有佛缘，要抓他做和尚。”阿清学着和尚的模样双手合十，瓮声瓮气地说:“施主，你与我佛有缘。”
“还有这种事情？”白木一边走，一边躲着地上的水洼，对于此不大相信。
“这不挺好的嘛！”阿清揽着白木胳膊笑着说:“一个傻子变成聪明人，这可是一个好素材，如果真是佛祖显灵，那又是一个好故事...”
阿清碰到一件好玩事情，就会想到另一件好事情，好玩有趣的事情在她脑袋中没个尽头。
路过街口的时候，白木若无其事地瞟了眼菜铺子。
店铺依旧，水洼未干，那人不在，紧锁的木门上挂着“暂停营业”的木牌。字迹娟秀，明显出自女人之手。
阿清感觉到哥哥步子有些停顿，跟着他的视线望去，又瞧着他有些黯然的神情，便扯动他的手，笑嘻嘻地说:“过几天，我们到百鸟居可要好好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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