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癖】

引子

一间不大的茶室，素洁坐在大大的茶台前，她拿着小小的茶壶，放在手里把玩着：爷爷，我终于知道什么是茶山了。

一

素洁三四岁的时候就喜欢围着爷爷转，她尤其喜欢爷爷手里的茶壶。爷爷的茶壶小小的，暗红色的，不仅好看，里边的水让素洁好奇不已。

冬日的上午，爷爷坐在门口晒太阳，手里握着茶壶，不停地摩挲着它，再举起茶壶，从小小的壶嘴里喝上一口水，闭上嘴巴，眯起眼睛，嘴角带着微笑，粗大的喉结滚动一下，嘴巴吧唧几下。那水一定好喝极了，素洁禁不住咽一下口水。

夏天的下午，爷爷坐在树荫下下象棋。别人手里都摇一把蒲扇，爷爷却托着小小的茶壶。当他喊出“将军”，就会微笑着举起茶壶，对着壶嘴抿上一口。爷爷在棋桌前坐整整一下午，小小的壶里的水好像无穷无尽。

素洁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喝上一口爷爷茶壶里的水。素洁看到爷爷的小茶壶放在饭桌上，赶紧跑过去拿起小茶壶，学着爷爷的样子，把壶嘴放进嘴里，举起茶壶，又苦又涩的水一下子灌满了素洁的口腔，素洁本能地把水吐出来，可是，吐出水后，觉得嘴里有丝丝甜味，她忍不住又喝一口，这次喝得比较少，她还是把水吐了出来，水，依旧又苦又涩。

爷爷看到素洁端着小茶壶，立刻喊道：“谁让你动我的茶壶？把壶摔坏了，我扒了你的皮。”爷爷声音很大，动作却极为小心，他从素洁手里轻轻地拿过茶壶：“你把我的酽茶喝光了，你今天晚上就不用睡觉了！”

从那天开始，素洁迷上了爷爷茶壶里带着丝丝甜味的茶水。爷爷常说，茶壶里有茶山。小小的素洁怎么也想不明白，山怎么会装在那么小的茶壶里。她偷偷地揭开壶盖，寻找茶山，可是，壶里只有茶叶和茶水，哪里有山呢？夜里，茶山却走进了素洁的梦里，山上满是白色的雪，素洁捏起一小撮雪，放进嘴里，甜甜的，不是雪，是糖，糖堆砌了一座山。

素洁上初中就喜欢带水壶，水壶里飘着几片茶叶。她不喜欢喝饮料，觉得它们甜得发腻。茶水入口苦涩，咽下去清香，回味甘甜。上了高中，爷爷说：“茶能醒脑，茶能提神，茶能明目。小洁学习累，喝茶吧。”

素洁上专科学校的第二年，爷爷去世了，爷爷临走前叮嘱：把茶壶给小洁，她从小就喜欢这把壶，告诉她，壶里有茶山。

二

素洁的姑姑和姑父从德国留学归来，她姑姑不服气：“中国是产茶大国，销往欧洲的茶叶却很少，难道是中国没有符合欧洲口味的茶叶么？”他们开了一家茶叶销售公司，要把中国的茶叶卖到欧洲。公司成立之初，夫妻二人一方面要寻找好的茶园，再找合适的茶叶加工厂，定制符合欧洲人口味的茶叶，还要寻找欧洲的销售代理商。

素洁刚毕业，姑姑一个电话将她招到身边，让她在茶叶店做销售。素洁喜欢这个工作，每天可以喝到各种味道的茶。姑姑教她掌握泡茶的水温，泡茶的时间。姑姑还给了她六七本书，让她学习茶叶的知识：“给你两年时间，考下品茶师证书。”

素洁看到书本就想睡觉。姑姑只要到店里，就问素洁看了几页书，掌握了哪些知识。开始，素洁回答支支吾吾，她根本看不进去书，姑姑毫不留情地批评她：“都说养女像家姑，你什么地方像我呀？读书是有趣的事，怎么会看不进去？”姑姑给她规定每天必须看十页书，重点内容要画下来，下次来店里就要考她。素洁没想到，终于离开学校不用再读书，不用考试了，现在又要面对姑姑的考试。素洁硬着头皮翻开书本。没有顾客的时候，她一边喝茶，一边逼着自己看书。

素洁刚到公司的时候，住在姑姑家，晚饭自己解决。姑姑家的饭菜极为简单，方便面是常态，更多时候是各种快餐。姑姑家里有电视，晚上，只有素洁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姑姑常常说，大好时光都看电视浪费了。姑姑、姑父除了应酬，商量公司的事情，就是各自抱着一本书开始夜读。

偶尔，姑姑有兴致的时候，也会做一顿“好饭”——涮锅，各种食材洗干净，倒好蘸料，开吃。有这样的晚餐，姑姑会叫素洁回来吃饭。餐桌上摆几听啤酒，一听啤酒喝下去，姑姑的话就多了。她给素洁讲祖上的经历，素洁才知道，姑姑的曾祖父就是做茶叶生意的，在当地开了一家茶叶店，在附近的县城还有几家分店。祖上在南方还有固定的茶园，有自己的茶叶师傅。素洁不解地问：“还要有专门的师傅？”“那当然，好的制茶师傅要花大价钱养着的，他要负责选择茶园，监督采茶、晾晒，然后炒制。师傅的手艺决定茶叶的口感。”

素洁问：“爷爷喜欢喝茶是因为家里开茶叶店么？”“当然。太爷爷当年是大少爷，可惜，他是个败家子，茶叶店败在他手里，只给你爷爷留下一把壶。那把壶给你了，你要好好保管，那是传家宝呢。”“姑姑，茶山是什么？”“是种茶的山呗。”“爷爷说茶壶里有茶山。”姑姑摇摇头。

三

姑姑公司的员工学历高，外语特别好。有外国采购商来到店里，素洁站在公司员工的身后，一脸茫然地听他们的对话。那天，一个年轻人陪着德国客人进店。年轻人个子不高，眼睛不大，皮肤白净，头发自然弯曲。素洁第一眼看到他，心跳加快了。

素洁读专科的时候谈过恋爱，她和那个男生看过电影，拉过手，接过吻。但是，她对那个男孩子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在学校，女孩子有男朋友是件有面子的事。素洁是系里的美女，追求她的人不少，那个男生高大帅气，主动热情，让她无法拒绝。毕业后，两个人就分手了，因为素洁到姑姑的城市工作。

素洁跟在年轻人的身后，年轻人礼貌地冲她笑笑：“你好，我是公司新来的员工，叫我小胡就好。”素洁有些慌乱地点点头，年轻人看看素洁轻声说：“今天有点热，是吧？”素洁只是点头。德国客人笑着说了句话，年轻人的脸也红了。小胡让素洁给客人沏茶，素洁坐在茶台后，烧水时忘记开烧水壶的电源，年轻人帮她把电源按开。素洁拿来茶叶，茶匙掉在地上，她附身拾起茶匙，摸摸自己的脸颊，脸颊发烫。

客人要求喝茉莉花茶，素洁将最好的茉莉花茶拿出来，盛到茶则里，开始介绍茶叶的产地，采摘时间，茉莉花的品质。她说话结结巴巴，小胡一边翻译，一边不时地看素洁，素洁的停顿更多了，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思维比嘴巴快，结果是语无伦次。

水烧开了，素洁开始烫玻璃茶壶茶杯，一个小茶盅从茶夹里滑落，几滴热水溅到素洁的脸上，小胡关心地问她烫到没有，她摇了摇头。客人一边听着小胡的翻译，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素洁的举动。客人说了几句话，小胡翻译给素洁：“中国人喝茶的讲究太多了，这不像是喝茶，像是举行一种复杂的仪式。我们喝茶，将茶叶放到茶壶里，加上开水就可以了。”素洁笑着说：“复杂的还在后头呢。”

素洁将一个玻璃杯子里的热水倒入另一个杯子，再将满杯的热水倒回空杯子，如是两次，客人的眼睛瞪大了，说了几句话，小胡说：“他问你不怕热水烫手么？”素洁说：“我已经习惯了。”“为什么换着杯子倒水？”“为了让水温降下来，基茶是上好的茶叶尖儿，水温要在六十度左右才好。”“客人问，没看到你就用温度计，怎么知道是60度？”“经验。”

素洁将玻璃杯子的热水顺着壶壁倒入直壁玻璃茶壶里，茶叶和茉莉花被热水冲起，翻卷出好看的淡绿色和白色的水花，茶叶浮在水面，根根竖起，飘飘悠悠地沉入壶底，白色的茉莉花还漂在水面，仿佛是一群白天鹅游荡在湖面。客人发出赞叹声。

茶汤现出淡淡的青黄色，素洁将茶水依次倒入小小的玻璃杯里，茶壶先低后高，半杯茶的时候，陡然收手，端平茶壶。四杯茶水几乎一样多，一壶茶分完了。客人看得目瞪口呆，之后连连称赞，素洁告诉小胡让客人端起杯子，闻闻茶香。客人跟着素洁将玻璃杯子靠近嘴边，轻轻地摆动杯子，再喝一小口茶，放下杯子，回头和小胡说了几句话，小胡笑着说：“客人问如果买我们的茶叶，是不是可以附赠这位小姐？”素洁的脸又了红，客人又说了几句话，小胡说：“他们称赞你泡茶的技艺。”素洁点点头。

客人品尝了茉莉花茶，指着茶台上的红泥茶壶和小胡说了几句话，小胡说：“你可以给他们演示一下怎么用这个壶泡茶么？”素洁点点头，重新烧水，拿出一袋红茶，热壶，装茶，洗茶，烫杯，调水温，冲泡，分茶汤，而后递给客人一个细高的小瓷杯，请他先闻茶水的香气。客人闻了闻，却皱了皱眉头，只喝了两泡红茶，就起身告辞。

素洁送客人到门口，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小胡的背影，小胡似乎感觉到了，站下慢慢回转身，冲着素洁微微一笑，素洁急忙将目光移开。

那个下午，素洁的心好像被人带走了，只剩下一个躯壳。有客人进店，都像是把她从梦里惊醒。

四

素洁和店里的两个姐妹住在茶叶店附近的出租房。姑姑来了，查看店里的工作后，把素洁拉到店外：“你生病了？脸色不好看，也瘦了好多。”“我没生病，可能是睡得不太好。”“你谈恋爱了？”“没有。”素洁的脸一下子红了。姑姑若有所思地看着素洁：“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就要去看医生。”

周末，姑姑让素洁回家吃饭。素洁进门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人，姑姑在厨房说：“小洁，这位是我们公司的小刘。你洗手，帮我准备菜。你姑父要晚一点回来。”

素洁进了厨房，低声问姑姑：“你是请客还是做媒？”姑姑冲她眨眨眼睛：“你该谈恋爱了。小刘的家庭情况我了解过了，还不错，你们……”“姑姑，你和姑父是谁做的介绍人?”“我们？我们是自己谈的恋爱，没有介绍人。你不一样，你整天待在茶叶店，接触的人有限，又没有社交圈子，我这个当姑姑的当然要替你操心。”“我不需要你们介绍，我要自己去寻找属于我的爱情。”

此后，小胡陪着客人去店里，素洁的脸还是会发红，而且她觉得小胡的脸也微微泛红，难道是错觉？小胡带着客人走的时候，会突然回头看素洁，两个人的目光相遇时，都会立刻转开头。小胡上车了，素洁站在茶叶店门口，默默地看着轿车远去。

小胡走后，素洁端着茶杯，品味茶香的时候，陷入了冥思苦想：怎么办？他对自己应该有感觉，否则为什么总是看自己，都说“女追男隔层纱”，怎么撕开这层纱？他再来店里，我一定要对他说，他拒绝我就认了。素洁手中的杯子重重地放在茶台上，把边上的小姐妹吓了一跳。

可是，小胡再来的时候，素洁还是开不了口。小胡走时，她在自己的手臂上掐了一下，暗恨自己没用。小胡陪客人上了车又下来，向店里走来。素洁瞪大眼睛：“你落东西了？”小胡的脸微微红了：“我想去下洗手间。”素洁说了句我“我带你去”，小胡跟着素洁，素洁突然停住脚步：“能把你的手机号给我么？”小胡的脸一下子红了，他很快说出自己的手机号，素洁将号码输入手机，随即拨通电话，小胡的手机响了。

素洁回到店里，坐在茶台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将小胡的名字标注为“白马”，虽然自己不是公主。她立刻给小胡发短信：你有QQ号么？方便聊天。等了许久，小胡发过来一串数字，素洁笑了，晚上下班直接去网吧。

素洁忙起来了。白天，她在店里看书，给客人推荐茶叶，晚上，她带着一杯热茶去网吧，和小胡在QQ上聊天。小胡说他住在亲戚家，亲戚家在郊区，他每天要坐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才能到住处，等他过了实习期，公司才会给他安排宿舍。素洁说自己可以和姑姑说，提前给他安排宿舍，小胡拒绝：“这样不好。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对你有好感，可是，知道你是总经理的亲戚，我怕别人说三道四，就没主动联系你。”

素洁说：“你的实习期还有多长时间？”“实习期是半年，还有两个月。”“你觉得我姑姑的公司怎么样？”对方沉默了，素洁急忙说：“这只是我自己问你，不代表公司，你直说无妨。”“我觉得应该很有前途，就是不知道经理对我的印象如何。”素洁避开了这个话题，和小胡聊起了其它事情。

小胡再到店里，翻译之外，很少说话。但是，在QQ上，他的话不仅多，而且风趣幽默。他是名牌大学毕业，大学学的是小语种，毕业前后联系几家大公司，都没有音讯。来这个公司，是他的一位学姐介绍的……小胡给素洁讲起大学趣事，讲在公司里和老外打交道的逸事。素洁也给他讲自己遇到的奇葩客人，比如，明明不想买茶叶，只是走累了，想进来坐一会儿，蹭杯茶水喝。两个人在网上有聊不完的话题。

五

周末，姑姑让素洁回去吃晚饭，素洁买了半打姑姑喜欢的啤酒。晚饭照例是涮锅，姑父出国了，家里只有姑姑。两个人喝啤酒吃火锅，素洁问姑姑：“你们还不要孩子？”姑姑叹了口气：“年轻时忙着学习，忙着出国深造，回国后忙着创业，要孩子的事情就一直耽搁下来。公司走上正轨，我们也做好了准备，就是怀不上，只能顺其自然了。”素洁看到姑姑脸上的失落。

素洁转换了话题：“公司的小胡怎么样？”“小胡？”姑姑想了一下，“你是说那个德语翻译吧？你怎么想起来问他了？”姑姑的眼睛停在素洁的脸上，“你喜欢他？”素洁的脸一下子红了，姑姑紧紧盯着她，“你真的喜欢他？那我就要好好查查他的情况。”

素洁抬起头：“我们在谈恋爱，但是，希望姑姑不会因为这个对他有什么看法。”“那就要看他对你是不是真心。”“姑姑能帮我一个忙么？给他安排间宿舍，他坐公交车上下班很辛苦的。”姑姑摇摇头：“规矩不能改，他还在试用期，不能安排宿舍。”素洁撒娇了：“姑姑——，您就不能破例么？你可以提前录用他呀。”“公司用人要多方面考量的，而且，现在是双向选择。我们是小公司，小胡也有选择权。”

素洁沉默了，姑姑笑了：“女孩子呀，一谈恋爱就变傻了。小洁冰雪聪明，也难逃这个规律哟。”姑姑打破了沉默，“他是小洁的男朋友，我自然会关照他，也希望你们能修成正果。现在只是开始，未来谁知道呢。”

六

小胡转正了，他和公司签订了合同，搬进了公司的宿舍。素洁约小胡一起吃饭庆祝一下。谈了两个多月的恋爱，两个人第一次吃饭。素洁选择了一个清净的小饭店，小胡到达时，素洁已经点好了菜。小胡满脸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迟到了。”素洁示意服务员上菜：“我点好了菜，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小胡喝了一口茶水：“这茶真好喝，我在餐厅吃饭，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茶。”“是我带来的。”小胡很快喝光了杯里的茶，素洁又给他倒了一杯：“你平时喝茶么？”“不喝，我都是喝可乐。”“那我给你点一瓶可乐？”“不用了，我喝茶就好。”小胡笑起来眼睛非常好看。

酸菜鱼上来了，小胡的眉头皱了一下，素洁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合你的胃口？”小胡笑着说：“我不吃鱼。”素洁最喜欢吃鱼了：“那你吃肉吧。”鱼香肉丝端上来了，小胡点点头：“这个我可以吃。”他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皱了皱眉：“有点酸，我不喜欢吃酸的。”素洁让服务员把菜单拿来：“你自己点你喜欢吃的菜。”小胡说：“还有什么菜？”“只剩一个素菜和汤菜。”我不喜欢喝汤，我吃素菜吧。”他吃着素炒青菜：“有点咸。不过，和米饭一起吃就好。”素洁没想到点的菜都不符合小胡的胃口，她后悔应该等着小胡来了再点菜。本来想庆祝一下，心情一下子低落了，这顿饭吃得很沉默。

吃过饭，小胡提议去看电影：“你请我吃饭，我请你看电影。”看什么电影，两个人又小有争执。小胡想看外国电影，素洁想看国产喜剧，小胡妥协了，买了电影票，小胡又买了一大桶爆米花，两杯可乐。两人入座后，小胡抱着爆米花桶开吃，素洁只吃了几粒就不再吃了。小胡所有的兴致都在爆米花和可乐上，电影还没放到一半，小胡探头过来轻声问：“你喝可乐么？”素洁摇摇头，小胡开始喝第二杯可乐。

走出电影院，小胡送素洁回出租屋。两个人默默地走在路上，所有的热闹和两个人没有关系。到了出租屋门口，素洁说：“还有别的姐妹，我就不让你进去了。”小胡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和素洁道别。

此后，两个人在QQ上聊得热火朝天，小胡的历史知识很丰富，给素洁讲了很多她不知道的史实。但是，两个人见面还是没有什么话说。素洁考下品茶师证书，兴高采烈地告诉小胡，小胡只淡淡地一笑：“终于有证了。”

七

周末，姑姑邀请素洁回去吃晚饭。一见面，姑姑就问起素洁和小胡相处的情况。素洁简单说了一下，姑姑说：“他是你喜欢的人，你们先相处着。如果感觉不好，就及早分手，你是女孩子，不要耽误自己。”“姑姑是不是知道什么？”“听说一些事情，他和恋爱多年的女朋友分手了，小胡很在意那个女孩子。当然，这都是道听途说。”“那有什么呀，我还有过男朋友呢。”姑姑看了看素洁不再提这个话题。

素洁当天夜里又梦到爷爷茶壶里的茶山。这次茶山是个帅气的年轻人，他面带微笑向素洁走来：“你是在寻找我么？”素洁一愣，年轻人看素洁不说话，就说：“我知道你在找什么，你跟着我走吧。”年轻人不见了，眼前是一座山，山上满是树，一棵高大的树向素洁迎面走来，素洁一下子惊醒了。

素洁总觉得和小胡之间缺少点什么。她随着小胡改变自己，出去吃饭，素洁不点鱼，也不再点带酸味的菜。后来，都是小胡点菜；看电影，素洁也陪着小胡看国外的电影，但是，她觉得看不进去。

姑姑的公司在德国设立办事处，小胡报名之后才告诉素洁，素洁心里不高兴，德国，太远了，但是姑姑却说：“也许出去一段时间，他会有所改变。”小胡出国后，确实改变了。素洁晚上八点下班的时候，是小胡那边的下午一点钟；素洁上午九点上班，是小胡那边的凌晨两点。小胡下班的时候，就是素洁这边的半夜了。两个人的联系时间只能放在周末，素洁将自己的休息时间全部调到周日，两个人才能在网上聊半天时间。

素洁夜里还在做茶山的梦。爷爷留下的小茶壶就像是一个妖怪，茶壶里的茶山变换着不同的形象，时而是阳光朗照下的不高的山，时而是山上翠绿的树，时而是位年轻人……素洁渴望在梦里和小胡相会，可是，暗夜漫漫，梦里没有小胡的影子。是自己对他的思念不够么？素洁常常为此叹气。

周末，姑姑让素洁回家吃饭，告诉她小胡从公司辞职了。素洁赶到网吧，小胡在QQ上留了几个字：我们不合适，分手吧。从此，小胡的头像不再跳动，它仿佛沉入大海般寂静，灰色的，全无生气。素洁在网吧翻看两个人的聊天记录，不知不觉，眼泪了流下来。

素洁失眠了。白天，她昏昏沉沉，做事的时候心不在焉；晚上，她渴望睡眠，躺在床上，大脑却不肯停止工作，什么原因让小胡如此决绝地离去这个想法一直纠缠着素洁。她闭上眼睛默默地数数，可是越数越清醒，眼泪不知不觉又流出来。为了让自己睡觉，她下班后去跑步，跑到精疲力尽，躺倒床上还是睡不着。

素洁去找姑姑，姑姑看到她吓了一跳：“你怎么瘦成这样！”素洁不说话，趴在姑姑的肩头放声大哭。姑姑拍着她的后背：“不哭了，一切都会过去的。我要去福建收茶叶，你和我一起去吧。”

八

素洁跟着姑姑坐飞机去福建。飞机跃上云层的时候，素洁的眼泪一下子涌出眼眶。远处的云和她梦里出现过的茶山一模一样。原来，茶山不仅在地上，也在天空。石头和土能堆积成山，云也能堆积成山。

素洁跟着姑姑坐火车，再坐长途汽车，去了一个又一个茶园。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素洁坐在车上惊讶地拽着姑姑的手臂：“快看，那有个圆楼。”姑姑笑着说：“那是客家人聚族而居的土楼。”素洁的眼睛亮了：“太奇特了。要是能生活在那里多好呀。”

素洁和姑姑下了长途汽车，姑姑和两个骑摩托车的人谈好价钱，摩托车载着她们急速驶去，到了一座不高的山前停了下来。山上满是矮矮的绿油油的茶树，女人们在忙着采摘茶叶。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山脚下，看到她们迎了过来：“崔总。”“王老板。”王老板陪着她们沿着盘旋的小路向茶山上爬去。姑姑问：“今年的茶叶怎么样？”王老板笑着说：“好收成，三年来最好的收成。”

王老板带着姑姑查看采茶女背篓里的茶叶，姑姑轻轻拈起一把，摊在手心里，仔细地扒拉着，又轻轻地把茶叶放回背篓里，继续前行。王老板一直跟在姑姑身后：“你放心，这绝对是按照你两年前提的要求种植的。”

素洁跟着两个人，围着茶山转了一大圈。青绿的茶树，片片翠绿的叶片，赶走素洁心头的阴霾，她站在一个年轻的采茶女身后，看她的手指飞快地摘下叶片，那个女孩子示意她摘叶子，素洁伸手去摘却没能摘下来，女孩子给她做示范，素洁再次去摘叶片，虽然摘下来，还是很费力。女孩子笑着说：“你是生手，摘多了就好了。”

素洁跟着姑姑坐上王老板的三轮车，车子在崎岖的路上行驶，在一座高大的土楼前停下了。素洁看着姑姑：“带我们参观么？”王老板笑了：“我家就在里边。”素洁跟着姑姑进了大门，原来楼里还套着一圈圈的房子。这时，一个年轻人跑过来：“阿爸，饭都摆好了，就等着你和客人呢。”年轻人的眼睛盯着素洁，嘴角微微上扬：“你好。”

素洁和姑姑随着王老板和年轻人，沿着房子中间狭窄的过道，来到一间临街的房子。房子右边摆着一个大大的茶台，茶台边上是长长的条凳。左边是一个大圆桌，桌上摆着一桌子菜，还有一个大汤盆，里面有菜有肉。王老板安排了座位，年轻人就坐在素洁的对面。

素洁很长时间都没有胃口，她只挑蔬菜吃。年轻人出去，拿来一个盘子，夹了鸡肉鱼肉和丸子，送到素洁的面前。素洁的脸红了：“谢谢，我吃不了这么多。”年轻人说：“你尝尝，很好吃的。”大家都看过来，素洁只好点头接过盘子。王老板说：“是不是不习惯我们的菜呀？”素洁急忙摇头。

吃过饭，王老板请姑姑和素洁喝茶。年轻人过来泡茶。姑姑和王老板在讨论茶叶的价格。年轻人笑着对素洁说：“你没参观过我们的土楼吧？我带你去看看，给你讲解一下。我们这个楼是很有名气的。”素洁对土楼很好奇，姑姑也说：“你去看看吧。”

九

素洁和姑姑坐在去机场的大巴上。姑姑问：“你把整个院子都参观了？”“嗯，转了一圈。他们的房子很有意思，从一层开始，一直到顶层都是一家的。”“你去王老板家了？”“嗯，一层是厨房，二层存粮食之类的，三四层住人。就是房子很小。”“现在这个餐厅也是他家的？”“他说是家族的，还有他叔叔伯伯的份儿。”

素洁跟着姑姑去福建走了一圈，精神状态好了许多。她的生活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茶叶店住处两点一线。偶尔她去网吧坐一会儿，翻看她和小胡的聊天记录，曾经的脉脉温情而今已烟消云散，对素洁而言，那只是一场铭心刻骨的恋情。

这天，一个年轻人走进店里，直奔素洁而来：“你好。”素洁抬起头有些茫然。“你不记得我了，我是茶园的小王。”“你怎么来了？”“我阿爸要和崔总签合同。我说想看看大城市，阿爸就让我来了。”“合同签了么？”“还没有，你能带我去找崔总么？”素洁想了想：“我给崔总打个电话问一下。”素洁觉得有点奇怪，他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自己早就忘记这个年轻人了。

素洁告诉小王，姑姑派车过来接他。素洁请小王坐在茶台边，为他沏茶。小王有些局促，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声音极低地问：“能把你的手机号给我么？”素洁抬起头：“为什么？”小王的脸红了，低下头：“我说了你不要生气，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上你了。”素洁把手里的茶杯放下：“这是你们的说话方式么？”小王怔怔地看着素洁，素洁说：“你们看到外边来的女孩子就告诉她，你喜欢她么？”小王的脸红了：“当然不是，你还是不了解我们客家人……”“当然不了解，也不想了解。车来了，你去公司签合同吧。”

小王站起身向门口走去，走到一半又折了回来，从他的背包里拿出一个不大的纸包：“送给你的。”把纸包放在茶台边上，转身走了。素洁觉得小王很可笑，只见过一面，就说喜欢，还送东西。她拿起纸包追了出去，把纸包塞给小王。

素洁走进店里，小姐妹看着她笑：“姐，人家给你礼物，你怎么也不打开看看就还回去了？”“看什么看，他是茶园老板的儿子，来签合同，拿礼物是有所图呗。”“我觉得不是你说的那样，人家是专门给你的，应该和公司没有关系。”“我们只见过一面。”“这就是一面之缘吧。”素洁不说话了。

十

素洁再到姑姑家吃饭，临走时姑姑递给她一个纸包：“我也是受人之托，帮人办事。”素洁想起来了，这是小王送给自己的纸包。回到出租屋，她打开纸包，里边是一个塑料袋，袋子里是一条蓝底带花的丝绸围巾。素洁展开围巾，颜色和花色一下子抓住素洁的眼睛。围巾丝滑柔软，她情不自禁地将它搭在脖子上，站在穿衣镜前，也许是灯光的作用，她觉得自己的脸色比白天好看多了。素洁小心地折好丝巾，放回塑料袋，嘴角浮起了微笑。她将这条丝巾放进行李箱里。

姑姑给她介绍了几个年轻人，素洁都婉言拒绝了。姑姑劝说她：“年龄不等人，你马上就二十五岁了，再拖下去很难找到好的对象了。”素洁不想谈恋爱，小胡的影子虽然淡了，但是，小胡仅用几个字就为他们的恋情画上句号，让她对爱情深深地失望，深深地恐惧。

第二年收茶前夕，小王又来了。这次他带来的是家乡的特产。素洁觉得小王最大的变化是留起了长发，长发整齐地在后脑勺扎起来，小王很小的脸庞完全露出来，倒有些成熟的味道。小王放下特产就走了。素洁跟着小王走出大门，小王说句“留步”就上了出租车。

周末，姑姑叫素洁回家吃饭。素洁跨进姑姑家门，就见姑姑坐在沙发上，姑父在厨房忙碌。姑姑说：“小洁，我怀孕了。”“太好了，多久了？”“两个月了。”“这么大个喜讯，怎么才告诉我？”素洁走过去抱着姑姑：“真替你们高兴。”“你到公司做我的助手，帮我处理事情。这样，我休产假也放心。”“我行么？”“有我呢。”

这时，传来敲门声，素洁打开房门，是小王。“你怎么找到这儿了？”姑姑说：“是我叫他来的，快把客人请进来。”素洁闪开身，小王进了门，姑姑对素洁说：“小王是学旅游专业的，现在又在财经学院进修市场营销，是个好学的年轻人。”素洁想起小王给自己介绍土楼时，讲得头头是道，以为他在这样的环境长大，对一切很熟悉才讲得精彩，原来是学旅游专业的。

“我阿爸听说崔总怀孕了，特别高兴，让司机开车送了几只鸡。这鸡是自家养的，营养价值高，您可以煲汤喝。”姑姑笑着说：“谢谢你阿爸，这么有心。正好，在这吃晚饭吧。”小王看了一眼素洁：“我吃过晚饭了。”“不要客气，一起再吃点。我家的饭也简单。”姑父也走过来，热情地挽留小王。小王说：“鸡送来的时候还是活的，我去市场找了一家卖鸡的小店把鸡杀了。我把鸡洗干净，你们放在冰箱里，好吧？”姑姑说：“那太好了，我们还真的不会收拾鸡呢。”

十一

姑姑的女儿萌萌三岁了。现在，素洁不仅是沏茶的高手，能够品味出多种茶叶的特点，指出茶叶味道上的不足，她还跟着姑姑学了不少经营管理方法。

周末，素洁到姑姑家接萌萌去游乐场玩。姑姑说：“这么喜欢孩子，自己生一个呀。”素洁只是笑笑，萌萌早就蹦蹦跳跳地过来拉着素洁的手：“姐姐，快点走。”

素洁带着萌萌吃洋快餐，一个年轻人转到她面前：“孩子都这么大了？”“小王，你也吃洋快餐？”萌萌看着小王说：“哥哥的头发好奇怪。怎么像女孩子呀？”“你不是应该叫我叔叔么？”“我为什么要叫你叔叔？你就是哥哥。”小王笑了：“崔总的女儿，长得真漂亮，知道为什么？因为你妈妈怀你的时候，吃了我家好多只鸡。”素洁笑了：“没听说，吃了你家的鸡就长得漂亮！我也没觉得你长得帅呀。”“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妈怀我的时候，根本吃不起鸡，我才长得这么秀气。”

小王说：“今天我请崔总的女儿。过来，看看想吃什么？”小王抱起萌萌，萌萌看了看素洁，素洁点点头。三个人坐下来吃东西，小王对萌萌说：“你什么时候和姐姐去我家玩？我家的房子可大了，而且是圆形的。”萌萌看看素洁，素洁点头，萌萌说：“我要上幼儿园的，还要上舞蹈班，还要学英语，没有时间呀。”小王摸摸萌萌的头：“你这么小就这么忙呀。”萌萌认真地点头。小王说：“我们这么大，正是满院子跑的时候。”

吃过饭，小王跟着素洁送萌萌去舞蹈班。他说他拿到市场营销本科毕业证书，为了犒劳自己，辞去了市里的工作，给自己放几天假。素洁问他之后有什么打算，小王说：“在外边待了几年，我想回老家了。我喜欢那儿的空气，干净清新；喜欢那儿的水，凉凉甜甜的；喜欢那儿的生活，悠闲自在。”“回去种茶？”“我想开一个茶叶加工厂。”“看不出你还很有理想。”“在外边磨练了几年，学到些东西，希望可以实践一下。不过，我还缺少一个帮手。”小王转向素洁：“你有男朋友了么？”素洁摇摇头。

小王说：“你看我合适么？”素洁摇头。“为什么呢？”素洁抬起头望向远方，小王说：“我知道你谈过一次伤心的恋爱，我还知道你比我大两岁，今年二十八了吧。”素洁不说话。“听说你的恋爱是一见钟情，和我一样。”素洁转过头看着小王：“我对你也是一见钟情。自从见到你，我就觉得没有人能够打动我了。家里一直在催我找对象，我说我有对象了。只要你还没结婚，我就会等着你。”素洁的眼睛湿润了，她别过脸扬起头。

十二

素洁带着萌萌跟着小王回到他的故乡。一路上，小王不停地给素洁介绍家庭的情况：“我们不仅有房子，还有土地证。我伯伯家的孩子大学毕业去了深圳，我阿爸把他家的房子买下来，留给我结婚用。我阿爸已经把那两间房子收拾好了，你们去了就住在那里。我们土楼冬暖夏凉，不用装空调，不用买电风扇，舒服得很……”“我阿爸把当年你和崔总吃饭的房子也买下来了，你知道那个房子原来是做什么用的？是我们家族的私塾。我们客家人是非常注重读书，即使不能考取功名，也都提笔能书写，放笔能做农活，还善于经商……”

火车就像一个大摇篮，晃得萌萌睡着了。素洁听着小王的话，眼睛盯着窗外。她想起土楼院子里的那口井，想起自己喝的井水，确实带着微甜。她想起当年在大院里跟着小王参观，邻居们善意的微笑，她又想起自己常做的梦，那高的或不高的山上，满是绿色，正像此时窗外的景象；还有那个出现在梦里的年轻人……

三个月后，素洁结婚了。姑姑哭了：“你真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住在那么狭窄的房子里？”素洁的父母对女儿远嫁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毕竟这么多年素洁一直在姑姑身边生活。

结婚后，小王想办茶叶厂，素洁劝他不要着急。素洁怀孕期间，拜访了当地很多制茶师傅，她在考虑茶园出产的茶叶制成什么茶。现在，素洁坐在茶台后边，正在品尝她收集到的茶叶。

她拿起爷爷留给她的茶壶，打开茶壶盖，向壶里注入一壶热水盖上壶盖闷了一会儿，将水倒掉；再次注入热水，再次倒掉。素洁用茶垫垫着壶底，端起茶壶，揭开壶盖，送到鼻子底下轻轻地嗅着，一股淡淡的茶香飘出来，果然，爷爷的茶壶里有茶山，不用放茶叶，就能嗅到茶叶的香气。

素洁闭上眼睛，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她知道她要找哪位制茶的师傅了。她相信，她会制出让爷爷满意的茶叶。

爷爷小小的茶壶里确实有座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