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绪正在青楼听如烟姑娘唱曲,每次打完仗回来,他的常规动作是向叔父报平安,然后就去找如烟姑娘,青楼的老鸨最熟知他,年少没了父亲,爷爷也因忠君报国而死,家中还剩下的,老的老,病的病,精神抖擞,看上去还有些将才的唯独他一个,偏偏那种不爱听管教的毛病也继承了父辈。
那时候,他父亲便是不听主战场的将军命令,请求带领一队,犯险冒进,希望争得功名,谁知被俘,多年后才灰溜溜的逃回,成为本城笑柄。
而后,他父亲便执念渐深,更是顽固的要证明自己,这也难怪,自打匈奴的战略更变后,李家擅长的骑射已难发挥作用,但既然前半生的功名因此而立,说立刻挣开也实在难受。
李绪那时就常常听父亲对自己说,大丈夫当志在千里,宁刚勿折,但这句话没有对李绪造成积极影响,直到当他听到父亲因常年杀敌不利,反倒拖主队后腿,年及六十担任副队却被二十出头的大将军问责,不堪羞辱,而后自杀的消息后,还在青楼和如烟说笑的他顿时呆住,还想着是不是小厮在同他玩笑,做出假装打他模样,但小厮只是面容沉重肃穆,把李绪拉出闹哄哄的场子,然后带他回家,把沾上血的宝剑——他爹最常用,也最爱惜的那把给他看。
李绪面无表情,只是缓缓拿起宝剑,问道,这是谁送来的。
答曰,当时主战的老将赵威命人寻到,不愿李家过分伤心,至少算件遗物。
自那之后,李绪便性情变得沉默了些,他依旧还是那副德行,花天酒地,但对待兵法战术的研究显然多了些,皇帝听闻李家还有这样一后生,看起来像有点名堂,或许可以弥补老一辈的遗憾,便有意提拔,将他安置在当朝将军身边,从偏低的副将做起。
李绪觉得不够,他的副将位置做的还不错,但没什么劲,每天只是巡逻,安置后勤,跟随出兵,打打小战役,以及一些常规的本职工作,并无提升可能,他希望参与战略制定,希望和那些将军一起讨论战场杀敌的策略,但老将只是对他说,战略是一早定好的,他这里只需稳稳执行便是。
这种战役赢得很多,但是没有意思,李绪的副将位置做了三年,皇帝见他没有进取的精神,似乎对做将军没有兴趣,而且据传来的战报看,他这一队杀敌虽偏多,但治军散漫,出军打仗,军营竟查出家属,而屡屡警告,也不听进去,即便想提升职务,竟找不到信服由头,只能恨铁不成钢的叫他进殿座谈。
李绪听着皇帝不怒自威的训斥他,战战兢兢的回应着,心底却感到隐隐不屑,他始终觉得,父亲当年之死,有这皇帝一点原因,他明知自家家风清正,几乎一根筋的爱国,唯独性格上有些刚愎自用了些,那时父亲已年老,却一次又一次请示出战,根本是疯狂的自负使然,皇帝却一次又一次的忽视这种不正常表现,屡屡允许让他带兵,而非好好劝导其安心退免。
“李绪,这次战役,事关重大,如你再不能改改习性,朕也不知如何庇佑李家了。”
“臣记下了。”李绪恭敬的答道。
实际并没有,李绪的将士们对他,就像看见兄弟,溜须拍马,嬉皮笑脸的居多,而在李绪看来,他们虽然不守规矩,但是打仗以一当十的本事不在任何人之下,既然能保证任务完成,何必那么苛责呢,不过,他倒是确实注意了一点,叫将士们不要带家人进军营,否则后果一概严惩。
皇殿那番话像是最后通牒,他需要堵上皇帝的嘴,也算为了自己前途着想。
李绪便这样出征了,出征前夜,和自家叔父道别,叔父也已四十有余,却因李家长辈稀少,大事小事都问他意见,心力交瘁,因此看起来比真实年纪苍老的多,他叮嘱李绪,要听大将军的话,不要冒进。
李绪也要他保重身体,然后便背着行囊,上马缓缓去了。
这种话总是有人对他说,李绪已经听的耳朵起茧,不知为什么,似乎大家都认为,李家生来便是血气胜过理智,到了战场就失控,是不服管教之辈,实际上,他听从指令,每次都完成任务,至于治军方面,谁说一定要规矩森严才算正确呢。
李绪自问,当初被皇帝任命,心底就没想过做大将军,而只是想一反李家再无人可战匈奴的成见,只要做到了,就算了了父辈心愿,然后安心回家讨个老婆,过上安稳生活,说到底,这才是他的真正规划。
这几年,匈奴动静不大,长达数十年形成的成熟战略,让胜利来的过分容易,仿佛一切和李绪无关,也不需要他这个人,换成任何一个平庸将领,只要照着路线战法打,也照样打出不俗成果。
现在便是了,看看这些匈奴,还没打几个时辰,便尸横遍野,抱头鼠窜的逃回老家去了,毫无意思。
李绪在帐篷里,脱衣入睡,却始终辗转难眠,他跟自己说,要找一个机会做些什么,不能再耗下去,从入军至今,已经八年有余,他似乎毫无进展,而依照他本性,也实在不想进展,但总是困在这里也不算事,只需一次,让人们彻底改观即可,不温不火是无用的,他也受不了。
不知是不是李绪的念头太重,他希望的转机真的来了,皇帝原本重用的将军换了人,是一位平庸的亲信,乐观的相信自己可以孤军深入,结果不幸被围攻,急需有人解决困局。
李绪见机会难得,便主动请缨。
“臣愿率领五千将士前往,分散敌军,以解将军困局。”
五千将士便要分散敌军,皇帝皱了皱眉,牛皮吹得大了些吧。
“目前当务之急是后勤紧缺,李绪,你做好本职工作即可。”
“臣率领的五千将士个个是勇猛精锐,只要保证有后续接应,必能凯旋。”
只要这次成功救成,自己便可令李家正名,哪怕今后不能解甲归田,增官进爵,也不至于心底不安。
皇帝看着李绪,想了想,缓缓道。
“朕不能答应给骑兵,这次任务只能算自告奋勇。”
李绪听言,也明白的七七八八,皇帝任人唯亲倾向总重过对老臣爱戴,只是自己也实在不愿再呆在这里空耗时光,错过此次机会,今后要以什么办法让满朝文武看到呢。
“无妨,只需陛下确保后续接应,臣愿以五千步兵带军前往,誓死守护将军安危。”
李绪于朝堂说完这段话,满朝文武均用异样眼光转向此人。
“好,你既有自信带兵,朕便命赵武做你接应,他惯与匈奴作战,你二人便商讨怎么照应吧。”
“臣遵旨。”一沉稳声音从李绪身后传来。
赵武,他知道的,从前和他一起作战过,对自己从来有些轻视,不知是不是倚老卖老,还是有其他想法,李绪在百官散去后,寻到那背影。
“李将军有胆识,只是五千步兵与匈奴对战,实在有些以身犯险。”
赵武没有大声说话的习惯,但听闻他的队伍向来最守纪,从来都是皇帝要自己学习的对象之一。
“赵将军,劳烦您像寻常那样接应便是,至于匈奴,我自有办法应对。”
赵武笑答,“好。”
皇帝命令九月发兵,正值匈奴兵肥马壮之际,李绪在距离发兵之日里,对将士格外督促训练,他感到有些不安,但说不出哪里不安,照理来想,匈奴大部队应被派去打围堵原出征的主将,自己此番前往,只要仔细应对,应该没有大危险,他这样劝自己,总算安定下来。
日子一到,李绪便领军出发,前半段并无大动静,似乎很顺利,到了后半段,却遇到匈奴军队,一队人马乌泱泱一片,几乎压到眼底,李绪便警觉命令将士起来,上前杀敌,对面射来的箭叫他们不得不使用盾,一边用盾,一边用剑,匈奴骑着肥壮的马,披坚执锐,步步紧逼,杀人如切菜般,李绪被迫一步一步撤退,终于退回本营,苦守十余天,无人接应。
一月前。
“秉陛下,臣以为李将军提议不妥,现在刚进秋季,正值匈奴马肥之时,不可与之开战,臣希望留李将军等到春天,与他各率五千骑兵分别攻打匈奴,必将获胜。”
“赵将军,你与朕都看得出,李绪无非想立场功,为家族正名,去满足这次,又何必计较呢。”
“陛下,非臣私心不肯,只是自古以来,打无准备之战是大忌,徒劳无功,不仅对不起无辜将士英魂,也不利今后国土安定。”
“那李绪已然出兵,你这番说话,便是执意置他性命不顾。”
赵武不言。
“你今日不去,那李绪若真战死,你觉得此后提及此事,会有人替你美言么。”
“陛下,臣恕难从命。”
皇帝气得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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