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羞鬼小淳
小淳是一只年轻的女鬼。由于是升职前的最后“一单客人”,所以我破例没有收她的费用,当然最主要原因是她“太穷”,初到冥界,身无分文。
新鬼到了阴间一般是着死后的那身衣裳,如若有人操持,一般会在死者入土前替他换一身相对体面的衣服。小淳来的时候一丝不挂,只见得她双手紧紧护住三点,走路忸怩。羞羞鬼不少,可像她一样的不多。
对于孤魂野鬼们的“零活”,我们大多是有时间、有精力就做,没时间、没心情也可以不加理会。听说她总是排在队伍末端,所以每天仅有的几个名额总是轮不到她。两个月过去了,她还没有跨进过托梦司门槛,还是门卫鬼差发现了这个羞涩的女鬼,上前询问才得知她想让家人烧些衣物。
事情倒不难,但难就难在她已经错过了“头七”,这是新鬼入阴间最重要的一段时间,未来很多年的物资,主要还是来自这段时间家人的供给。阳间的人一般会在七七四十九天的时间里,分七次将她们死前喜欢穿的、用的焚烧给阴间的亲人,让他们在这边“安生”。
很多人以为这是迷信而已,但其实不然,阴间和阳间是共存的时空,它们彼此重叠,却互不干扰。而且阴间的人并不全像人间认为的那样,穿的是纸糊的衣裳,我们也需要阳间焚烧的麻衣、绸裳,屋子和交通工具则使用化纸之物。
人间有一个词叫做“牝鸡司晨”,殊不知公鸡对于冥界而言也是一种重要的生物,和阳间恰好相反,它们的啼鸣预示着阴间一天的结束。一切鬼神,在一声鸡鸣之后就各自回家了,免得在日出之时灰飞烟灭,这就是阴间不能逾越的生存法则。
小淳虽是新鬼却深知这点,所以她每次都早早躲到阴暗的地方,不敢上前探问,一晃就错过了接受物资的最佳时机。
我接见她时,她一直没有抬头,许是过于羞涩,她囔囔地说:“劳烦您帮我托梦给家里老母亲,让她烧几样衣物给我,不需要新的,只需把我旧年穿的衣物烧几样。”声音如游丝,我还是仔细记下了。
我有些可怜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姑娘,于是让她“回去”告诉家人自己的境况。我化作一缕风,随她进入了老母亲的梦里。显然,老母亲还不知道她自己的女儿已经死去,只是一味地追着问:“你什么时候回家?你怎的没衣服穿?”
小淳也是极其思念母亲,只是她不能开口说话,只能默默地搂着母亲哭泣。她越哭越伤心,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个渴望的眼神,她想告诉母亲太多,关于她为何而死,关于她在阴间遇到的一切。可现在,她只能深深地看着母亲,好似一眼要看尽母亲余生的苦难,要她好好活到百岁......
老母亲惊醒,小淳被梦境抛了出来,她还没有止住哭泣,想来她的母亲已经感应到什么。
翌日,供养阁(阴间的邮局)送来小淳的包裹,一袭白色的稠裳可把她盼坏了,但是即便兴奋至极,小淳也是双手忙不迭地遮挡身体,害怕鬼差多看。
衣服折叠得非常整齐,四四方方托在鬼差手上。看得出这是她那人间的母亲请了道士作法才能将这“逾期”的衣物“送”到阴间,可怜天下父母心,还不知道那得知女儿已故的母亲将如何痛苦地度过余生。
小淳穿上这稠裳,终于肯走到案前,诚心跪拜,感念我的帮助。我这才真正听到她开口说话,她的嗓音,如同那幽谷间汩汩渗出的山泉水,那种甘洌沁人心脾。起身后,我们四目相对,她肤色如雪,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不时淅淅沥沥落下水滴,这不难看出她死在水里。
临别之际,她还不忘嘱托我托梦让她娘知道她在阴间很好,我点头示意。
再一次见到她,是在我接到升迁喜报之后。那天我到酆都天子殿中发请柬,恰巧碰见小淳跪在判官面前,虽然她有了衣物蔽体,还是挡不住内心的羞怯,在旁人看来略显瑟缩。
我简单和判官交代了几句,判官不再直视于她,她才啜泣着讲出死因。原来她一个人在外乡做女红生意,期间被当地一恶霸觊觎,那人多次示好遭拒后对她起了歹心。
起初恶霸只是想占有她,趁着她在池塘洗澡之时潜到她身后,强占了她。小淳平时腼腆胆小,可是受此奇耻大辱也不愿意苟活,她原想和恶霸同归于尽,不料力不从心反被杀沉到水底。
小淳阳寿未尽,意外致死,阴律司的崔判打开生死薄,划了一笔便让小淳到赏善司魏征案前报道。
崔判官是驰名阴曹地府的头号人物,他身着红袍,左手执生死薄,右手拿勾魂笔,专门执行为善者添寿,让恶者归阴的任务。不出一个时辰,牛头马面就要上门去索那恶霸的命了。
魏征执掌善薄,身着绿袍,笑容可掬。他根据这些心善的小鬼生前行善程度大小、多少予以奖赏。在六道轮回中,或登天成神,或投胎做人,只须在孟婆处喝一碗迷魂茶,忘却生前恩怨,即可重食人间烟火。
小淳生前虽无大善,但亦无小恶,魏判让她重坠轮回,小淳便乖乖朝着奈何桥去了。起身前她只求判官一点,让她出生在家乡,还能让母亲看到她。
那夜,我化做一片绿草地,小淳之母尚年轻,欢喜地和小淳的父亲在草里嬉戏。突然草里蹦出一直小兔,也不怕二人,就那么在她们面前自由自在地吃着青草。
梦醒之时,门外有人跑来报喜,说小嫂嫂生了一个女儿。慌忙去看时,她认出那婴孩像极了小淳刚出世时,两行热泪徐徐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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