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耀眼,万物生辉,远山云气漫漫,如含羞少女,若隐若现,清晨的康定焕发出一片勃勃生机。从康定到折多山,公路盘旋而上,海拔急速攀升,一夜之间,路上多出不少自驾车辆,徒步者和骑行者,似乎康定才是川藏线的真正起点。哈弗强壮有力,初到高原,如履平地,很快到达折多山观景台。别克车稍显体力不支,在后面缓缓跟来,江赣笑说他的别克得了高反,需要时间适应,而他眼里明显飘忽着一丝不安。从折多山观景台上可以俯瞰壮美的高原风光,远山披着一层绿,如绿色波浪,起起伏伏。近处的一面坡上,印着“康定情歌”四个大字,上下分别标有藏文和英文,绿底白字,让人看得真真切切。
这是川藏线上的第一座高山,吸引了无数进藏游客在此驻足,人们不顾高寒气喘,不断四处走动寻找最佳拍照点,恨不得用最短时间把所有的美都定格在照片里,而不是用眼睛去认真欣赏。
在美景面前,睡眠严重不足的辰良来不及犯困,他忙前忙后地给佳仪和一茹拍照,把每张照片的拍摄角度和画面比例都把控得恰到好处,得到了俩姑娘的一致认可。他有好几次把升到嘴边的话努力咽回肚子里,就像压制住冒到喉咙里的啤酒一样。
江赣继续跑在李叔前面,翻过折多山,一路下坡到达新都桥,呈现在眼前的是另一番让人大开眼界的新天地。他一口一个“妈的,真他妈好看!”,一边提醒宋大哥录视频,小东和佳仪在后边摇头苦笑。他把车停在一座房子旁边的空地上,四人下车各自拍照,还不到五分钟,他催促三人上车走人。
洁净的柏油路沿着绿色盎然的山峦蜿蜒曲折,像一条浅色带子,在初秋的天空下轻盈地在山谷中穿梭,飘向远方。一户户藏族民居依山傍水而建,散落在道路两侧,屋顶的经幡和红旗迎风飘扬。远处的山坡像温柔的曲面,山脊在天际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绿色随着波浪般的山峦起伏荡漾,向河谷缓缓倾泄,星星点点的牦牛,马匹和色彩不同的植被点缀其间,宛如一床花被盖在高原上。天空晴朗透明,仿佛一碰即碎,好一个暖风十里丽人天,让人心醉。河以逶蛇故能远,潺潺清水依偎着浅色的带子流过村庄,流过小桥,流向远方,自成婉约一派。
新都桥是摄影天堂,由于他们眷恋康定的床,十点半才来到这里,因此没能赶上清晨最美时的风景,但这个时段的景色也足矣惊艳任何人。
李叔来到空地上时,看到别克车即将消失在视线里。他停好车,和媳妇往河边走去。荷花姐不断摆出少女们喜欢的造型,逗得三个年轻人遮眼不敢看,李叔嬉皮笑脸配合着,内心在嘀咕,一把年纪还喜欢装嫩。
辰良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他拉着一茹的胳膊道:“要不,我俩合个影吧?”
一茹喜出望外,欣然接受。
“我们就在那拍,怎么样?”辰良指着围栏道。
“可以。”
“承宇,帮我和一茹拍几张照。”
“我能拒绝吗?”
“你试试看!”一茹咬牙道。
红白相间的格桑花在路边盛放着,它喜爱高原的阳光,也耐得住这里的风寒,它美丽而不娇艳,柔弱不失挺拔,周围扎着一圈矮小的木篱笆。篱笆后面有一级台阶,台阶外边缘立着木头围栏,围栏下面就是河床了。
“你俩就坐在围栏上,小心点。——对,靠近点,再近一点。——好,别动。”承宇半蹲在篱笆前,奋力指挥道。
“赶紧换几个pose,快点,他们都走远了。一茹,你往他肩膀靠靠,很好,别动别动!——完美!然后,你俩同时看向那一边,对,就是这样,别动了啊,麻烦两位笑一点啦。很好,可以了,你们自己看吧。”
天空是一块蓝色幕布,承宇几声指令后,蓝底照片出来了。照片中的两人或对视,或互相依靠,或共同看向某个远方。他面带羞涩,她笑颜如花。
辰良皱眉道:“你下次拍照时,记得把脚尖放在相框最底端,拍出来的效果会更好。”
“我知道了,这不是没经验嘛。”
一茹频频点头道:“我觉得承宇拍得不错,当然啦,我指的是他拍风景照还可以,你就别再说他了。”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权当是你给我的赞美了。”
“我本来就是在赞美你呀。“她望向河对岸,感叹道:”如果我们今天能在五点多时出发就好了,那时候可能有雾,有日出,有霞光万丈,风景一定会更美,好遗憾啊。”
“不遗憾,你在,就是最美的风景。”辰良淡淡地蹦出一句赞美,六只眼睛相互交错,传递出的信息意味深长。
“好肉麻,我受不了。”承宇打趣道。
“肉麻你个头,分明就是真理!”一茹笑着反驳道。
“对,你说的话也是真理。”
“这还差不多。”
辰良耸耸肩,转向河边,美景中的李叔夫妇像两个孩子,荷花姐充分利用身边的一景一物不断变换着拍照姿势,李叔负责转着圈儿跟拍,俩人脸上洋溢着的笑,在阳光的映照下,格外灿烂,他顿时心生几许羡慕。
“荷花姐真幸福。”一茹羡慕道。
辰良回过神来说:“我也觉得。你——你笑起来,真好看,给人一种温暖。
一茹背着手望着他,看得他很不好意思。
“承宇,要不要我给你俩拍几张?”
承宇延时两秒道:“不要,我不上镜,我再拍几张风景照就可以。我拍风景照还是不错的,这是真理。”
一茹忍不住笑道:“那当然!”
辰良脸色绯红,低声说:“有点热,我想回车里,你去不去?”
“我当然跟你走啦。——那谁,我们在车里等你,外面太热,你继续寻求真理吧。”说时,她挽着辰良朝车门走去。
承宇没有理睬他们,又拍几张后,往别克前行的方向久久眺望。
李叔来到承宇旁边,他踮起脚尖顺着承宇的目光望去,什么也没看到,故意大声道:“嘿!你看什么呢?上车啦!还发呆!”
承宇的身体像被触电似的猛地一颤,慌忙回道:“好。”
许久,心跳才恢复平稳。
“他俩呢?”
“车里。”
李叔坏笑道:“我们走路去西藏吧,把车留给他俩,哈哈。”
荷花姐掐他胳膊道:“别开玩笑了,我们赶紧走吧,他们已经走很远了。”
“没事,他们会在前面找餐馆等我们的。”
“哎呀,快走,快走!”荷花姐推着李叔道。
辰良上车坐稳,左手拉着一茹,特意不关门,俩人互不相看也不说话。他的胸廓起起伏伏,犹豫着要不要和她十指相扣。不一会,一茹突然用力猛握着辰良又迅速放松,辰良抓住时机把手指穿插在她指缝里并重复一茹的动作,一茹没有缩回手,脸上的红在晕开,两人你来我往,全凭有节奏的一松一紧的握手来交流,感知对方的情绪。有时一茹连续紧握两次,辰良才握一次,有时辰良连握两次,一茹才握一次,暗自叫着劲,乐此不疲。当辰良听到荷花姐的声音时,他赶忙松开一茹,像第一次做案的小偷一样,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头皮像是被密密麻麻的蚂蚁在疯狂叮咬。三人上车后,并没有拿他俩开玩笑,好像刚才没有下过车。这种看破不说破,总能让人觉得很舒服。
一茹的举动时刻牵动着辰良的心,也正因如此,才使得他更加肯定自己的计划能够成功。每当一茹靠在他肩头、把手放在他腿上或者握着他手时,他在良心上就增加一分向她表白的冲动。
他信心满满地坐在中间,离稻城越近,就越感到紧张和快乐,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他双手抱着小腿,把头埋在大腿间。如果他和承宇骑行进藏,并不会考虑稻城亚丁,后来有了一茹的同行,他才把稻城亚丁列入攻略中。为了不显张扬,辰良不得不把秘密计划瞒到今晚再告诉承宇,希望得到他的帮助。事成后,他再说服一茹给承宇和佳仪牵线搭桥,似乎一切都会按照他的预想有序进行着。
李叔刚进门,江赣抱怨他们行动太慢,菜都快凉了。李叔笑说:“不好意思了,天热适合吃凉菜。谁让你在好看的地方,不多拍,不好看的地方,你偏狂拍,总是反着来。”
“他急着去见心上人。”佳仪笑说。
“哪有,我觉得还好,随性而来。不像他们成双成对的,你帮我拍完,我给你拍,然后俩人再合拍,后来一想,完了,还有美景没有拍。”
佳仪收住笑脸,瞟一眼辰良后立即收回目光,一茹低头含蓄地笑,在桌下踢了一脚辰良。辰良直了直身板,假装口渴喝掉一杯茶水。
承宇举手道:“我没有。”
一茹跟着说:“我也没有,我发誓!我想跟承宇合影,他嫌弃我。”
承宇只觉有口难辩,无力道:“我哪有嫌弃你,我是嫌弃我自己。”
“那好,我不会再跟嫌弃自己的人合影了。”
承宇意识到自己被下套了,哑口无言,同伴们抚掌大笑。辰良知道是一茹在试图化解人们对他俩的关注,心里为她感到高兴。
李叔说:“小沈啊,你就别欺负他了,大家赶紧吃饭吧,还要赶路呢。”
“我才没有欺负他,我们坐一台车,你还不了解我嘛。”
“嘿哟!”说时,李叔看看媳妇,又看看一茹,“我当然了解你啦,我刚刚说错了,你不仅欺负小方,还欺负小杨。”
一茹嘟着嘴,一脸委屈。
承宇像是看到了救星,鼓掌道:“好!李叔说得对!”
“李哥所言极是啊,哈哈。”辰良附和道。
“你们看看辰良,都叫我李哥了,哈哈。”
“你把它吃了吧!”一茹夹起一块肥肉扔在辰良碗里,又站起来给承宇碗里放一块,“你也吃一块,我就不信堵不了你俩的嘴。”
辰良和承宇抿嘴而笑,其他人哑然失笑。
“好啦,你快吃点饭吧,真是的。”佳仪扯着一茹衣袖道。
一茹扒了一口饭后,继续说:“不可以浪费,如果浪费了,你俩出这顿饭钱。”
宋大哥在空中停下筷子道:“那敢情好!我想你们都不会反对吧。”
众人冲着他俩直点头,俩人只好闷头把肥肉一口吃完,又喝了几杯水。
李叔笑道:“今天是谁点的菜,点得很不错嘛,有肥肉。”
江赣用食指戳着胸口道:“Me!”
李叔竖起大拇指说:“Good!他俩吃了肥肉,只怕会越来越油嘴滑舌咯。”
辰良和承宇哭笑不得,一茹得意的吐舌头。
饭后,江赣继续走前面,当他在剪子湾山拍照时,被李叔甩了在身后。从新都桥去稻城,还须翻越几座海拔超过四千米的高山,其中以剪子湾山的天路十八弯最为迷人。从半山腰的观景台俯瞰,呈‘几’字型连续曲折的马路像是贴在山谷中,在弯道处的草地上醒目地躺着“天路十八弯”五个白色大字,震撼无比。
“他们怎么就走了?”江赣说。
“可能他们觉得景色一般吧,我看到他们下车随便拍几张就走了。”小东说。
“是他们不懂得欣赏。折多山之前,路上还挺热闹的,现在,那些人都到哪去了?”
“我估计他们昨晚也在康定过夜,所以大家早上都在马路上碰着了。当我们到折多山时,骑行和徒步的早已被远远甩在后面了,那些自驾的,有的人要拍照,有的人要赶路,渐渐分散开,所以现在路上的人少了。”
“小东说的有道理,我们走吧,这里的海拔有点高。”佳仪按着额头道。
没有人察觉到佳仪这个小动作。
李叔刚翻过卡子拉山,群里收到一条宋大哥发来的消息:我们刚上卡子拉山,佳仪已经呕吐三次了,你们先到理塘岔路口等我们。这条消息让他们备感吃惊,车里悄然无声,群里很快活跃起来,你一言我一句,全是同伴们对佳仪无微不至的关心。宋大哥负责回复微信,并时不时回头关心他的小妹,眼里充满了怜惜,小东在后排不知所措,心里干着急,江赣不断根据佳仪的情况调整车速,三人兑现了照顾女生的诺言。
一茹非常担心佳仪,自己也紧张起来,她抓着辰良的手腕道:“应该没什么事吧?”
“现在海拔比较高,理塘那里也有四千多米,估计她在这段路会比较痛苦,希望她喝了葡萄糖后会有好转。”说时,他轻拍她的手背,“放心吧,宋大哥刚刚不是说他有药吗,他们会照顾好佳仪的。”辰良心中也有担忧,他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出现身体不适。
一茹仍不放心,她松开手,双手抱胸前,忧愁地望着窗外。
承宇看似比较平静,心里早已乱如麻,他想实时知道一茹的状况,又不好意思在群里追问,而他在群里并没说几句话,只发了“要不要紧?”和“尽量不要开窗。”,虽然作用不大,可这三言两语的背后隐藏着他难以启齿的千言万语。辰良注意到他时,他脸上显着慌乱,极力避开辰良。辰良没笑出声,只对他点点头,又凑到一茹耳边道:“我旁边那个男的比你还紧张,你别往那看,知道就行。”一茹点头,也凑到辰良耳边道:“我知道,但你的嘴巴刚刚占了我耳朵的便宜,现在我要还回来。”说时,她的嘴唇轻微碰了一下辰良的耳朵,并瞄了一眼承宇,他正低头沉思,确实有些不自然。辰良坐直身板,耳朵处的瘙痒扰得他心神不宁,血脉喷张。
哈弗来到理塘和稻城的岔路口时,已过三点半,李叔把车停在加油站的休息区等待。四点半时,别克仍没出现,宋大哥在群里说佳仪没有好转,反而更严重了,她在途中吞下他给的那些药品全部作废,同车的小东,也有轻微高反和发烧,形势不太乐观。于是,众人一致决定冒险在理塘过夜,理塘近在咫尺,设施齐全,两位伙伴急需就医休息。
李叔没有继续在等待,而是先进城熟悉环境。别克车时而停在荒凉的路旁,时而变速前行,佳仪无心看着窗外的绿色草甸和天空中的棉花云,眼角有泪,她觉得自己是来受罪的,还给伙伴们制造了麻烦。高反,对很多人来说谈之色变,人一旦有高反,就会感到胸闷,气短,头胀,恶心,呕吐,严重的还会危及生命,没有高反症状的人根本没法想象那种痛苦,毕竟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
来到商贸街口时,李叔和荷花姐继续去找停车位,三人下车在原地等候。街上有不少店面没有营业,很多当地居民聚集在街口,或围在一起两手舞动地聊天,或席地而坐闭目养神。街口正对面是一排餐饮店,街的另一头斜对面就是人民医院。人群中有三个小女孩吸引了辰良的注意,她们正趴在椅子上写作业,他走过去,看到作业本上全是笔迹秀气的藏文,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藏文,虽然还未出四川,但他在心里已经和西藏更近了。小女孩们发现有陌生面孔对她们感兴趣,便拢过来看新鲜,其中一个女孩伸手要借一茹的墨镜和一茹拍照,一茹给她后,另两个女孩也跟着要,她紧紧抓在手里不肯放松。一茹心惊胆战,忙说不要抢,每人都可以戴一次和她合影,孩子们开心不已。辰良问她那只墨镜是不是有故事,她说是前男友送的礼物,意义非凡。辰良点点头,随手翻了翻作业本。
她们小小的脸蛋上映有彤彤的高原红,那是高原的太阳涂抹在她们脸蛋上的胭脂。她们害羞的面容,扭捏的造型,洁白的牙齿,无比快乐的笑容,能感染苍穹。在这座世上最高的县城里,人们远离其他城市的喧嚣,呼吸着最纯净的空气,沐浴着最热情的阳光,和着高原上的风尽情歌舞,简单快乐,往复不息。
“真羡慕他们在这里无忧无虑,悠闲自在的生活。”一茹感叹着。
“每个人都有忧愁,只是不尽相同罢了。”辰良说。
“是的,但我觉得他们好像听不到凡尘的杂音,内心更加宁静单纯,在离天这么近的地方,坚守虔诚,不忘初心。”一茹继续说道。
“或许是的吧。”
承宇心里惦记着佳仪,眼睛一刻未曾离开手机,一有新消息,他就告诉一茹和辰良。
“你俩感触挺深,说得都有道理,但我们得去医院了,他们快到了。”
“李叔和荷花姐呢?”辰良说。
“李叔在群里说没找到停车的地方,也去了医院。”
“聪明,我们赶紧走吧。”
三人赶到医院时,其他人都已到齐。医生说病人需要打针,吸氧,耗时较长,不必全部留下来陪同。大家开始分工,一茹和承宇留在医院照顾病人,其他人则去找宾馆,搬行李。辰良看到佳仪衣着单薄,脚踝暴露在空气中,他急忙去车上拿来自己的另一件厚外套让承宇转交给她。
佳仪脸色发白,嘴唇干燥略紫,使出浑身力气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吸氧之后,呼吸才逐渐平缓。小东看起来轻松一些,可能他是男人的缘故,即使难受,也尽可能不表露出来。一个半小时后,俩人基本恢复正常,大家这才敢由衷一笑。她收到辰良的微信:你不能只要风度而不要温度哦,如果你买不起长袜,我这有新的。这一刻,她笑得很温暖,把他的外套裹得更紧了,回道:我有,谢谢你。
出医院时,承宇紧跟在佳仪身边,佳仪担心自己下台阶时稳不住脚,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脚落地时又很快松开。佳仪一直把手放在口袋里,她的手是暖暖的,这股暖流温暖了辰良,他像被瞬间打通了任督二脉,说话变得大声了,精神也振作了,活力四射。同时,他也变得更加细心,佳仪只要有一丝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但他只会默默心疼。经过药店时,他还提醒佳仪买一小瓶氧气,以备不时之需。虽然两手接触那一刻很短暂,但相触时的感觉却在他心头萦绕了好几个小时。
饭间,小东像饿鬼似的,连吃两碗,佳仪吃的不多,胃酸一直在作怪。因有突发情况,大家不得不讨论接下来的行程,一阵七嘴八舌后,最终一致认为:如果佳仪和小东明早恢复正常,大家仍按照原计划去稻城。如果他俩没有好转,大家将不去稻城,而是去海拔更低的巴塘地区,然后再观察几小时。如果情况变得更糟,他俩将不得不离开队伍,毕竟出门外在,安全第一。这些天来最难吃的饭菜就在理塘,饭桌上没有先前的欢声笑语,碗筷碰撞声,扒饭声,吧唧嘴声,咳嗽声,让人心烦。
饭后,其他人都回房休息,辰良睡不着,心里不平静,他借口去买水喝,一个人去溜达一圈。一茹想跟着他,但她不能丢下佳仪。他从宾馆往格萨尔广场走,以为那里会有人跳锅庄,然而广场上只有三两人,冷冷清清,他在广场边上坐了几分钟后,往医院方向走,再穿过商贸街回到大路上。他只想出来透透气,漫无目的地转圈,看看这里的夜景,了解当地人晚上的生活方式。他并不担心安全问题,他认为只有在中国,人们才敢在晚上出来活动。可他看到的只有清冷暗淡的街道,路上偶尔会有几个人向他投来稀奇的目光,然后与他擦肩而过。
在一个拐角处,他撞见三个藏族姑娘。一个姑娘停住脚步问道:“你是一个人吗?”
辰良环顾四周,确认她是对自己说话后回道:“是的。”
“你可别迷路了哟。”姑娘笑道。
“第一次来这里吗?”另一个姑娘道。
“是的。”
“别在外面转,你的穿着很显眼。”
辰良没听明白她们不太标准的普通话。
“你穿得怪怪的,不要一个人在外面走。”姑娘放慢语速又说了一遍。
辰良打量着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说:“我没觉得啊?”
“你看这街上,有谁和你一样把衣服的帽子戴在头上,低着头,一个人走来走去的?”
辰良不寒而栗,立即把帽子掀到后面,三个姑娘笑着跑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被捉弄了还是她们的善意提醒,总觉得路上变得不安全,在黑暗的地方,好像有人在盯着他。他不敢回头,加快步伐赶往宾馆,刚进大堂时,他回头扫视一圈,四下无人静悄悄。
他回到房间时,承宇正靠在床头看小说。
“你怎么才回来?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承宇放下手机道。
“能不能说点吉利的!我碰到怪事了。”
“什么怪事?”承宇瞪着眼睛道。
“刚刚,我在路边碰到三个当地姑娘,她们问我是不是一个人,是不是第一次来理塘,我都回答是。然后,其中有一个说不要一个人在晚上戴着帽子低着头在街上走,我一听,马上把帽子扯下来,结果她们笑着跑了。我当时就觉得有股阴森森的风从背后吹来,吓得我急忙回来了。”
“哈哈,吓死你,叫你别出去,你偏不听。我刚才站在窗户边往下看,路上很少有人,像个鬼城。”
“行了,你就别说这些吓人了。这里海拔高,气温低,晚上没人出来很正常,我今天没被她们留在这里放羊已经很不错了。”
“那多好啊,这里的空气很新鲜,这里的小吃很特别,这里的拿铁……对了,我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拿铁。”
“滚一边去!我去烧点开水喝再睡。”
承宇伸伸懒腰道:“啊……准备睡觉。”
他有一项别人很难企及的技能,无论他有多么开心或难过,只要躺着,很快就能睡着,第二天醒来时像得了健忘症一样,对他来说,每一天都是新鲜的。原本他打算晚点给佳仪发信息表示一下关心,没成想自己看小说太入迷给忘了,紧接着睡觉了。辰良昨晚没有睡好,今天也没有合过眼,他的身体已经透支,可偏偏毫无睡意,只要一闭眼,脑子里就会乱糟糟的活跃。承宇此起彼伏的鼾声,使他更加心烦意乱,他很想一脚把承宇踹醒,和自己聊聊泡汤的计划,如果一切顺利,该计划明天就能实现。而现在对他来说,明天似乎遥不可及,再说这些没有太多意义,他只好忍住了。如果他们明天能按计划去稻城,他在车上找机会把想法传达给辰良也不迟,这一想,他心里一下子愉悦很多。他还远远想着一些关于他和一茹事情,那些事情远未到来,而他却如回忆一般地想着,无休无止。时而,他又回想起中学时代,那时候,心里要是喜欢一个女孩,哪怕和她的眼神只有一瞬的接触,心里也会慌张好多天,现在这种感觉似乎失传了,慌张不过夜,想着想着,又自个乐起来。
一茹在坐在床上,对佳仪嘘寒问暖,每隔几分钟问她一次好点没,要不要喝水,佳仪啼笑皆非,心里感动不已。
“我已经好些啦,你别不停地问,问得我头晕目眩,感觉天花板也在旋转。
一茹懵懂道:“还会这样?那我不说了,你要是不舒服就跟我说。”
“好,你看我今天没有说很多话,天还是死了。”
一茹拍着被子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开玩笑,看来你是活过来了。”
“那倒没有,我只是想起昨天的话而已。不说了,我要多休息,少说话,怕把饭菜……”
“你不要说话了,乖乖躺着吧,我玩会手机就睡。”
佳仪知道一茹说的玩手机具体是做什么,她用微笑做了回应。她蜷着身体,只希望自己快点复活,不要给大家添麻烦。
不一会,一茹又说:“我差点忘了跟你说,明天你得穿多点,特别是裤子和袜子,因为脚冷全身冷。”
“我知道了,先不说了,你早点睡。”
她想起辰良发来的信息,心说还是一茹和他比较心细,无形之中又对辰良多了一分好感。
辰良迷迷糊糊睡到四点多时,收到一茹发来的信息,顿时困意全无,她说佳仪呕吐了三四次,拒绝吸氧,怎么办。他告诉一茹,先让佳仪吸氧缓一缓再看情况,如果她不听建议并且能坚持的话,我俩六点钟送她去医院,然后再买一袋氧气带上赶往巴塘。如果她坚持不了,我俩马上送她去医院。一茹心情沉重,她委托辰良提前查好回程路线,还说她想让佳仪坐在自己身边,等佳仪恢复后再和辰良调换回来。辰良毫不犹豫答应了,心说一茹真是个不错的姑娘,佳仪一定能够扛过这一关,希望承宇抓住机会好好表现。而他想到可能去不了稻城时,又惆怅起来,对于自己的计划,他暂时没有任何头绪。
佳仪拒绝吸氧,心里感到深深自责,她祈祷自己只要再多坚持一会就会好起来,可是到了五点半,她并没有好转。
辰良在洗漱时惊动了承宇,他迷糊地说:“你怎么就起来了,天还没亮。”
“佳仪又吐了,我和一茹送她去医院,你不用去,如果我们七点半前没回来,你负责把我们四人的行李带到车里,再和他们来医院接我们去巴塘。一茹已经把她们行李提前整理好了,等会过来把房卡留给你。”
承宇翻个身,揉着眼睛道:
“她怎么又严重了,昨天不是好很多了么?”
“这里海拔太高,本来就不适合我们过夜,她很难在短时间内完全战胜高反,昨天打针和吸氧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我等会把她的情况发群里,等其他人醒来,他们自然会知道怎么做。”
“昨天,我们应该赶到稻城的。”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当时我们以为他俩不会有事了,而且大家刚得到休息,只想补充体能,不想再赶路,天也快黑了。”
“行吧,你们送她去,我再睡会。”
“你别睡太死,注意看群里消息。”
承宇又翻个身,不再说话。
辰良走到窗边,天幕尚未揭开,右前方,人民医院四个大字红得耀眼,却没能给他心里带来一丝温暖。路上没有行人,没有车辆,只有呼啸而过的寒风和一宿没睡的昏黄路灯。他深知孰轻孰重,即便心中有万千不悦,也只能重新调整计划,不得不痛心错过稻城了。
“死气沉沉!”辰良自说着。
一茹来敲门,辰良把房卡放在承宇衣服上就走了。承宇飞快点开佳仪的微信,准备给她送去一声问候,但却一直犹豫到黑屏都没点击发送。几分钟后,他再次点开微信,给佳仪发了一条信息:好点没?佳仪看到了,但没有回复。
俩人搀着包裹严实的佳仪来到医院,一茹陪她坐在大厅里,辰良负责把值班医生叫醒。医生问明情况后,建议佳仪只需带一袋氧气往低海拔地区走即可,无需打针浪费钱,三人将信将疑,心中对值班医生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而后,辰良费了大力气,把挂号处和取药处的医生叫醒,虽然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但医生的本职就是治病救人,谁让他们遇到外地人的呢,心里又坦然了很多。与此同时,群里已经闹翻天,他打开一看,后背发凉。除了承宇,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高原反应,小江间歇性耳鸣,小东分不清自己是发烧还是高反,宋大哥轻微脑胀,荷花姐有些胸闷气短,李叔最严重,他说腰酸背痛腿也痛,脑袋要爆炸,得来医院买氧气。江赣和承宇把车停在医院对面时,医生们已睡着,辰良只得硬着头皮再次叫醒他们,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医生们虽然睡眼惺忪,但没有一个人表现出不耐烦,说话很客气。
在医院对面的早餐店里,佳仪对大家表示深深的自责和抱歉,荷花姐握着她安慰道:“你不必难过,我们都有出现身体不适,都不能去冒险,至于辰良和承宇,先不用管,他俩是怪胎,反正你走哪,他俩都得跟到哪。”佳仪想笑但笑不出,在心里谢过荷花姐。江赣问她刚刚在说什么,辰良对她说不用理小江,他有间歇性耳聋,是个聋子,佳仪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但这一句恰巧被江赣听得清清楚楚,但又无可奈何。
“小江,没人说你坏话,你快点吃,我们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吧。”一茹说。
九人匆匆吃完早餐后,迅速离开理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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