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有车驶进院子。
爱民,你听,是爱梁回来了。我用胳膊碰了碰周爱民。
周爱民打着呼噜,睡的迷迷糊糊。
哦……哦,回来……了吗?周爱民没睁眼,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我从床上坐起来,扭亮床头的灯,灯刺着我的眼,一下子有点睁不开。
我眯缝着眼。又推了推周爱民。 周爱民这次动都没动一下。
我望着窗户,想着可能会看到外面有车灯的光亮。窗帘隔着,屋里亮着灯,外面啥都看不见。 只听见窗外呼呼的风,不定哪一会儿还有啪嗒啪嗒的声音。
我竖着耳朵细听,想,估计是盖稻秧的石棉瓦发出的,就在窗户外,屋檐子底下。被风吹的啪嗒啪嗒响。
又过了一会儿,我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想着下午周爱梁电话里说的事情。 一点困意都没有。
我披上袄,穿上毛裤,又坐进被窝里。
开始使劲推周爱民。
爱民,爱民,是爱梁的车,车回来了。
这下推的很用力,周爱民一下子醒了,他睁开眼,红眼珠子盯着我,有点吓人。
是……爱梁的车吗?看来他脑子还有点迷糊。 对啊,你听…… 然后我听见车门关上了。
脚步咯吱咯吱地,踩着雪,由远及近。
敲门声。
哥……哥,嫂子…… 哎……你等下,爱梁。我应着。一只手用力地拍了一下周爱民。 快,去开门啊!顺手拉了一件棉袄给周爱民披上。 周爱民这下子彻底醒了。
两只手抓紧棉袄,下床。济拉着拖鞋,走到外面的堂屋,开门。
我坐在床沿上, 周爱梁进到里屋。
嫂子,你也没睡啊……
嗯……还没……我直直地盯着他的手,他怀里抱着平时穿的那件绿色有点泛黄的军用大袄。那一刻,我的呼吸屏住了。
周爱梁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把那个军用大袄放在床上,袄上全是灰尘,还有斑斑点点的油渍。
周爱梁轻轻地,一层一层地剥开大袄。
我眼也不眨地盯着。呼吸停止了。
大袄打开。 一个粉嫩的小脸露了出来 一个不到两个月婴儿的小脸。目测。
小手放在嘴巴里,嘴巴微微地吮吸着,
哥,嫂子,你们看……周爱梁把那个军用大袄再慢慢地裹上,只露出小小的头。小脸好像被惊醒了,眯缝着的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细缝。 爱梁,这个孩子……我和爱民几乎异口同声。 今天电话里也说不清……这个孩子……周爱梁站在床边,呆呆的,眼一直没有离开那个孩子。我是在服务区休息的时候捡的。周爱梁又顺手把被子拉过来,盖在那个军用大袄上。 本来想省事准备在车尾方便一下,就看见挨着的绿化带里有东西在动,我拿手机照了照,竟然是个孩子,这寒冬腊月的,不知道是那个狠心的把孩子扔了……
我又看了看那个孩子。他的小嘴还在动,在吮吸着。
知道男孩女孩吗?我转过脸问周爱梁。
男孩。周爱梁非常确定的样子。
我若有所思地看着周爱梁。
我本来也不知道他是男是女,老关的老婆帮着换尿不湿的时候看的。
周爱梁解释说。
有点不自在。
我扭头看看周爱民,周爱民用手摸着下巴,皱着眉头,在想事。
我再看看周爱梁,周爱梁的身子向前倾着,朝那个孩子的方向,两只大手交叉搓着。 在屋里昏黄的灯光下,我分明看到周爱梁眼里有一丝光。
一丝,温柔的光。
你打算怎么办?周爱民打破沉默,斜着眼看看他弟不停搓着的两只手,问。
我……我也不知道,哥……周爱梁分开搓在一起的手,摸了摸头,放下,又搓在一起。两手斑斑点点黑漆漆的油渍。
爱梁……他连婚都还没结,这个孩子……我接过周爱梁的话。看着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两只小手上举着,手心半握,放在小小的脸上。睡的很沉。
我也一时没了主张。
白白嫩嫩的,这孩子……我说,看她穿的衣服,爹妈倒不像是没钱的主儿。
我转过脸对着周爱梁。
这个……我看不出来,捡他的时候,是个纸箱子,里边儿还搁着两包奶粉,尿不湿……噢,对了……。周爱梁像是突然想起啥,匆匆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我和周爱民。
这个孩子……周爱民欲言又止。转头看看床对面的另一面墙,那里也摆着一张床,我们的两个女儿头挨着头,也睡的很沉。
周爱民看了看我,叹了一口气。
周爱梁大踏步地很快回来了。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急刹车一样,脚步放慢,蹑手蹑脚地,像扫雷一样。
看到我看他,有点不自在。
他……没有醒吧,嫂子。他一只手拿着一个塑料袋,径直走到床边,靠近那个孩子看了看,又拉了拉被子。
看……哥,嫂子。周爱梁转过身,把塑料袋打开。
我探头过去,用手扒拉了一下,两袋奶粉,一包拆开的尿不湿,一包没拆的。一件厚小棉袄。一个洗的干干净净的奶瓶。一张叠着的纸条。
你给他喂过奶?我问周爱梁。突然在想这个孩子为啥一直睡,到现在都没醒。
嗯……在服务区喂的,老关的老婆帮着冲的……
隐约感觉到周爱梁话没说完。
有点不自在。
周爱民站在那里没动。一直看着那个孩子。 嫂子,我是咋想的吧。周爱梁转过身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要不,交给你跟我哥养吧。看到我们没有说话。周爱梁接着说,一是我现在还没结婚,我也不知道……另一个,我经常出车,也没有时间去……这么小,我……又有点不忍心……
我看着周爱梁,他皱着眉,一脸真诚。
我再扭头看看周爱民。
周爱梁和周爱民竟然有一对一摸一样的眉毛。以前怎么没发现。
那皱着的眉里,有层一模一样的沧桑。
周爱民周爱梁,俩从小没了爹。妈一个人帮别人种稻子,辛苦地抚养着俩儿子。老大上了中专,毕业后自己谋了一分差,到镇上的学校当了老师。老二上到了高中,条件限制,早早地跟着镇上别人家的车队跑运输,我和周爱民结婚后的第二个年头,他们的妈也去世了…… 嫂子……你,是不是有点为难?周爱梁看我没说话,打断了我的思想。
为难,倒也不是,就是不知道亲戚邻居会咋想,毕竟……是个孩子。我说。
其实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能咋想?他们爱咋想咋想。周爱民突然接过我的话说,语气里带着莫名的情绪。
我懂周爱民的情绪。 艰辛里摸爬出来的孩子,有人情味。
周爱民对周爱梁,大多时间,更像一个小父亲。
你把孩子放家吧,你该正常出车正常出车,我和你嫂子不会不管的。周爱民大包大揽地。你把奶粉,尿片子那些搁这,去睡吧。周爱民指了指外面。
我没有说话。
像做梦。 那,嫂子……我先把孩子放这了……周爱梁有点忐忑地看看我,把那张纸条打开,嫂子,这上面写的是孩子的出生日期……这样,嫂子,我,我每个月给你们一些钱……
原来周爱梁担心的是这个,我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不是钱,爱梁。你,你先去睡吧,我和你哥……商量商量,肯定会有办法的。我拍了拍周爱梁的袖子。
嫂子……哥,那……我去睡了。
周爱梁还想说啥,没说。
去吧,不早了。我说完,下意识地,挪到床边,把孩子放平,用被子盖好。转过身,周爱梁还在那里站着,看着那个孩子。
满眼的不舍。
赶紧。去睡吧。你嫂子又不是没带过孩子。周爱民紧跟在周爱梁的身后,摆着手。两个人的身体碰到一起的时候,周爱梁终于转身。
嫂子,等下是不是……还要给她喂奶……走到堂屋门口,周爱梁又转过身,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又看看那个孩子,问。
我知道的,你不用管了。我向他摆摆手,让他走。
好……我去睡了。周爱梁终于走出我们的屋子。
我坐在床沿上,看着周爱民把堂屋的门从里面关好。然后,用铁锥戳了戳煤炉子里的煤球,用脚踢了踢炉子上抽烟的管子。转过身走过来。 走到对面墙边的那个小床,给那两个孩子把被子掖了掖。
慢慢走过来,坐在床边。 看着那个孩子,我俩好大一会儿没说话。
睡吧……我对周爱民说。
我俩躺到床上,没有睡意。
窗外呼呼的风,还有那啪嗒啪嗒的声音。
那夜,我和周爱民几乎没睡。
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关于这个孩子,关于以后的日子。关于很多。 感觉那天的夜真短。
后来,我刚迷迷糊糊有点犯困,天就亮了。 周爱民睡着了。
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看了看那个熟睡的孩子。他就睡在我和周爱民之间,粉红的小脸紧紧贴着周爱民的肩,嫩润的小嘴不停地吮着。睡的很安稳。 整夜,哭了两次,喂了两次奶,吃饱了,就睡。
这么乖巧的孩子,不知道哪个天杀的这么狠心。我在心里说。会遭天谴的。
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周爱梁今天这么早出车吗。我在想。
从床上坐起来,披上大袄,下床,蹑手蹑脚地。
走到门口时,我扫了一眼我的那两个孩子,她们也睡的正熟。
我打开堂屋的门,往外瞧。
周爱梁正在外面扫雪。扫一下看看我们的门,然后再扫一下,再看看我们的门。
看见我。
嫂子,你咋起来这么早?我哥是不是也起来了?他走过来。
你哥刚睡着。我说,一阵寒风吹过来,我下意识地裹了裹棉袄。
我一夜也没咋睡,睡不着……周爱梁放下手里的扫帚说,眼一个劲儿地往里屋瞧。
去,你去看看那个孩子吧,乖的很,一夜,饿了才哭几声,吃饱了就睡。
我看着周爱梁很想进屋,随口跟他说。
周爱梁跟我一起前后脚进了里屋。走到床边,周爱梁把两只手放在嘴边哈了哈气,伸手想摸,又缩了回来。
周爱民醒了。
刚扫完雪,我手有点凉。周爱梁为他刚才那个动作解释。
有点不自在。
你今儿不出车吗?我小声问周爱梁。
出车,今儿有半车钢筋要拉到市区。不过我下午很快就能回来了。周爱梁强调后一句。 哥,嫂子,要不要现在给孩子取个名字啊?周爱梁像是想起什么。
取名字的事,以后再说吧……周爱民看着那个孩子,对他弟说。
想想,先取个也好……我看着周爱民。
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周爱民还紧锁着他那两道浓眉。
就叫他天意吧。周爱梁先开口。像是早就想好了的。这么冷的天儿来到我们家,也算是一种天意吧。
嗯……你脑子挺快的。我看看周爱梁。
我也是临时想起来的……周爱梁看我有点疑惑地看他。
有点不自在。
我转头看周爱民。
名字也就是个代号,天意就天意吧。周爱民说。 行,就叫他天意吧。我一下子也想不起来更好的。
像往常一样,我做早饭,叫俩孩子起床。
那天俩孩子很兴奋,她们在一夜之间,多了一个小不点的弟弟。更重要的是,好玩儿,又不和她们争吵。
吃过饭,周爱梁出车去了。
周爱民带俩孩子去学校上课了。
我洗洗刷刷完。先把煤炉子里的煤球捣饬好。这样,就能保证整个屋子一天都是暖的。
然后想着这一天得这样过了,喂奶,换尿片,换尿片,喂奶……
心里有点忐忑,但是,却莫名的心情很好。
不知道为啥。
今天注定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 我想。
而且。 像往常一样。今天一定有人来串门。 忙活完,那个叫天意的孩子睡着了。我坐在堂屋的煤炉子旁,捣鼓着炉芯里的煤球。时不时往里屋瞅一眼。 脑子胡思乱想着。
北方干冷的冬天,一季的庄稼颗粒归仓。人都闲的无聊,小地方,信息量又少,但凡有一丁点新鲜事,那些好奇的脑袋都会蠢蠢欲动,想一探究竟。
我需要做好心理准备,最大限度地满足他们的好奇,让新鲜的事不再新鲜,在极短的时间成为陈年旧事。
然后,许多事就不再是事了。
我打定主意这么做。
果然。 那些爱串门的女人们,还有那些本来不爱串门的女人们,在那个特别的冬天里,三五成群的,隔三差五的,陆陆续续的,都来我家,看那个孩子。
各种不同的目的。 各种不同的心态。 各种不同的猜测。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关于这个孩子的来历,在这个巴掌大的镇子里,慢慢传开。 然后发酵……
有传,亲戚家的孩子多,养不起,送给了我和周爱民。那些好事的就跳出来猜测,孩子长到几岁,亲戚家突然改变主意,把孩子要回去……
有传,我年龄大了,生不了儿子了,周爱民在外面找人代孕生的。那些好事的就猜测,或许那个代孕的妈有什么遗传疾病,有一天突然查出孩子也有这种先天疾病……
有传,是人家小姑娘在医院生的私生子,没法养,给了我俩。那些好事的就猜测着小姑娘的夫家有一天找上门,要回他们家的香火…… 传的最多的是我和周爱民为了要儿子,花钱从外面买了一个孩子。那些好事的就猜测着说不定哪天警察来封住门,强行带走那个孩子,我哭的肝肠寸断…… ……
各种揣测,各种臆断,就是不相信是周爱梁捡的。
然后。
啥都没发生。
这个孩子平安健康地长着。
我的两个孩子喜欢这个弟弟喜欢的不得了。 自从有了这个孩子,周爱梁也变了。变得比以前勤快了,不邋遢了。每次回家抱孩子前,连手都是洗两遍。
我跟周爱民说,没看出来爱梁这么一个大小伙子,婚都没结过,竟然这么细心。
周爱梁每次出车都会给孩子买回大包小包。我跟周爱梁说,一家人那么客气干啥。
周爱梁说,嫂子,多了一个孩子,家里开支多少会大些。
我说,其实这些并不重要,比起这个孩子给家里带来的快乐和惊喜,生活上的那点拮据算不了啥。
我说的是真心话。
我说不清楚,也许在我的心里,多少还是觉得这个男孩对这个家有点重要。
一种自私的想法吧。
时间还是像从前一样,平淡如水的过着。
曾经的那些各种猜测。 还是都没发生。
两个冬天过去。 那个叫天意的孩子,三岁了。
我们的三个孩子一起玩,一起闹,一起疯,一起笑。
我在心里默默的感激,我何德何能,上天如此眷顾我,赐我这样一个孩子。
又一个冬天来临。
那天,是个周末。
外面飘着雪。
周爱梁去城里出车了。
周爱民,三个孩子都在家, 我们围在火炉旁。我编着手里的棉拖鞋,看两个女儿教弟弟烤红薯,三个孩子的脸被炉火暖的红通通的,我停下手里的活,一时看出了神。
爱民,你有没有发现,天意的眉毛跟你很像呢。我半开玩笑地碰了碰周爱民的胳膊。
周爱民抬头看看天意,瞎说,他跟我咋会像。 这个很难说啊,而且你发现没有,天意和咱们的那两个孩子也很像呢。我接着说,看着天意,他咧开小嘴对我笑着。妈妈……
两排整齐的小牙齿露出来,像小贝壳一样。让人心生怜惜。
这孩子,如果当初周爱梁没发现,他现在会怎样……我的思绪突然有点天马行空。
我看你这一会儿有点暧和晕了吧,净瞎想。周爱民看了看我,又看了一眼天意,天意正在用小手捧着一小块烤红薯吃,粉红的小脸上沾着斑斑点点橙色的红薯瓤,笑嘻嘻的,把粘满了红薯的手伸给我俩看,妈妈,爸爸,甜……
一家人在一起时间久了,不就越看越像了吗。周爱民的眼光从天意的脸上收过来,撇了我一眼,用煤钳从炉子里橇出一个红薯来,不以为然。
正说着话,周爱梁回来了。
小叔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早。大女儿咬一口红薯,望着院子问。
我抬头,看见周爱梁一身的雪,大踏步地往屋这边走。
爱梁今天回来的早啊,吃饭没?我赶紧问。 嫂子,你们都在啊。周爱梁看他哥也在,噢,我哥今儿也没去打牌……说着抖了抖身上的雪,进屋。
要不要我给你热点饭?我问周爱民。
我,我这会儿还不饿。嫂子……哥……我,我今儿个想带天意去县城玩玩儿……
这么冷的天,去县城玩儿啥呀?周爱民有点惊诧地问。
哥,嫂子,你们来里屋,我有点事跟你们说……周爱梁看了看天意,吞吞吐吐地说。
我和周爱民跟着他进了里屋。
爱梁,我咋感觉你今天有心事。我问,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凭直觉。
嫂子,我,我……要带天意去找他妈……周爱梁的声音压得很低,抬头看看外面堂屋的孩子们。眼神有些闪烁。
他妈?……我觉得自己听错了。
嫂子……爱梁停顿了一下,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这个孩子是……是我和一个女人生的…… 你说……啥?我和周爱民几乎异口同声。惊愕地看着周爱梁。
周爱梁扭头看了一眼周爱民,又看了看我。 前几年我跟老关一起搭班送货……老关那个人你俩知道的,有点不老实……和县城的一个开饭馆的老板娘好上了……周爱梁停顿了一下,看看我和周爱民,又朝外面的堂屋看了看。 有段时间我俩活儿不多,他经常带着我去那个饭馆吃饭,其实说白了就是去找那个老板娘……周爱梁又停顿了一下。看看我。
那,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我迫不及待地问,感觉像做梦。
老板娘有个妹妹,经常在饭馆里帮忙,有时候吃过饭我们会在一起打打牌,还有她妹妹……说到这里,周爱梁停下来,两只交叉着,不停地搓着。 有一次她妹妹跟我说,她喜欢我……我们交往了一段时间以后,我才知道她结过婚了……周爱梁抬头看看周爱民。
周爱民眉头紧皱着,盯着周爱梁。
她说她老公脾气不好,在外地,偶尔回来一次,还老打她……
她没离婚,你就和她……听到这,我迫不及待地打断周爱梁,语气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像审犯人。
周爱梁回避着我的眼神。那个男人不愿意离……她姐前些年开饭馆从那个男人那里借了一部分钱,一直没还……
后来,有一次,她告诉我说,她……怀孕了……孩子是我的……周爱梁抬眼看看我,两只手搓的更厉害了。 孩子……她没办法留下……我……不忍心……所以……周爱梁搜肠刮肚地组织着措辞。
哥……嫂子……我知道,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可是,孩子是没有错的……这几年我和她一直都没联系了……
周爱梁拼命解释。
前段时间,老关跟我说,她得了肺癌……是从她姐那里听说的……说她……也就一个多月的时候了……
周爱梁把头低下去,声音有点模糊。
我想把孩子带过去给她看看……从上次抱回来,她就没见过了……这是我的主意……周爱梁抬起头,央求地。
我看看周爱民,周爱民看看我。
爱梁……这个事……太……突然了,我……
我看着周爱梁,心里五味杂陈,一下子不知道说啥好。
去吧。周爱民突然说,很坚定的语气。看来也是个命苦的女人……巧的是,让你碰上了。周爱民说这句话的时候,更像是一个小父亲了。 那……下午就去吗?这样,爱梁,我和你哥跟你一起去,路上好有个照应……
你们别去了,嫂子……我……一个人去吧,我和她也……毕竟,不是光明正大的关系。
我看周爱梁有点为难,那……好吧,你自己路上,当心点……
我给天意多穿了一件厚棉袄。
你带天意早点回来……看着周爱梁抱着天意上了车,我忍不住叮嘱了一句。
好,嫂子……看看,下午就回来了。周爱梁欲言又止。脸上的表情凝重。
我和周爱民跟着车出了院子,站在大门口,看着车越来越远……终于消失在前面十字路口的转角处。
我和周爱民才转身进了院子。
一下午,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每次外面有车驶过的声音,我都跑到大门口去看是不是周爱梁的车。
不是周爱梁的车,我又返回到屋里。
反复好几次。
他没有那么快的。周爱民说。看我一次一次往院子外面跑,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
整个下午,我都恍恍惚惚的,守着煤炉子,我却两手冰凉。
下午六点多的时候。
你听,是爱梁的车。周爱民指着院外,很确定的样子。我和周爱民几乎同时起身,一起走出屋子,还没到门口,就看见周爱梁的车从外面拐进了院子。
车停好。
周爱梁把天意抱下车,天意一看到我,伸着两只小手跑过来。
妈妈……妈……
路滑,天意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我赶紧迎上去,蹲下来,抱住天意。
他热乎乎的小脸贴在我冰凉的脸上。一只小手捧着我的脸。
妈妈……有眼泪……天意的脸从我脸上挪开,看着我,又抬头看看周爱民,妈妈哭了……爸爸看……
周爱民弯腰抱起天意。
妈妈没哭,妈妈只是大半天没看见你……想你。周爱民摸了摸天意的头,若有所思地看看我。
妈妈不哭……天意的小手伸过来,抹去我脸上的泪。
妈妈不要像那个姨姨一样也哭……
姨姨?天意,你说的哪个姨姨呀?……我握着天意的小手。
就是……今天的那个姨姨,她没有头发的那个姨姨……
我的脚步停下来。
回头看周爱梁。
周爱梁咬着下嘴唇,眼圈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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