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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周公
虽然被敲过屁股,可宋南极总体来看还算是幸运的,在青砖灰瓦的旧学校呆了没几个月,学了个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拿着自己家笤帚打扫过几次教室;扛着枣木杆抬过水,接着就搬到了位于村子北边的新学校。
新学校位于村子东北角,分前后两排,六个年级和一个育红班,还有几间办公室,四周是两米多高的围墙。朝南的铁栅栏大门两侧墙上西边是“好好学习”,东边是“天天向上”。
它给宋南极的第一印象正想课本里说的那样:红红的砖,白白的墙,这就是咱们的新学堂。
新学校的育红班和一年级中间用一堵墙隔开,十来个小孩在里边上课,这次教育红班的是另外一个老师——花脸。
花脸老师的真名宋南极到现在都不知道,清晰记住的是那大半个左脸一直延伸到嘴唇的似乎是滚烫的热油烫伤的疤痕。
喜欢白背心,深蓝色中山装的花脸是个很胖,也很认真的老师,而且写的一手好字,也是在这里,他教会了宋南极入门级别的a o e i u v b p m f d t n l,和最简单的加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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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花脸老师是宋南极真正意义上的启蒙老师。
不过在宋南极上一年级之后,花脸老师很快就退休了,接替他的是另外一个老师,同样宋南极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只知道村里人都叫他淘气,也是宋云峰的爷爷。至于淘气这个外号是怎么来的,宋南极曾经也去追问过自己的爷爷宋有才,却没有得到答案,于是私底下总是认为这个瘦的有点佝偻的老头从小到大都不咋听话。
那个年代,村里几乎每个男人,或老或大或小都有自己的外号,而且极其生动形象,比如淘气,花脸,歪脖,原子弹,胶皮,大兔,山药腚……
两个月不到,宋南极和另外几个同学就因为年龄偏大的问题,破格直接进入了一年级。
升级后的宋南极终于不用再把书包垫在膝盖上写字了,他爬上桌子了,而且这一次段老师是他们正式的班主任了。
小学一年级,宋南极有三件事记忆深刻。
一件事是那次诡异的集体逃课事件。
当时小学上午要上五节课,下午三节,每节课四十分钟,课间十分钟,大课间(上午第三节课)十五分钟。
记得那个夏日的上午,阳光普照大地,第四节课自习课宋南极做完作业后就已经在没有空调电扇的教室里想着怎么避暑了。
“今儿个村里浇地,大渠头上放了水,等下放学了咱们先去游会儿泳再回家,嘿嘿。”有人在背后说着悄悄话。
“嗯,马上就放学了,这是最后一节课了。等着六年级的一敲钟咱们就跑。”另外一个声音说。
看着趴在讲台上的呼呼大睡的段老师,心里早就痒痒的宋南极竖起耳朵开始仔细倾听着“放学”的钟声,甚至忽略了去计算下这到底是第几节课。
没有电铃,那个时候同学们的上下课大权都握在六年级某一两位负责敲钟的同学手里。其实所谓的钟,貌似就是一个从铁管上截下来的碗口粗细的半截管子,吊在一个小东房门口。
“当——当——”几声钟声在校园里边响起,那是六年级的同学敲响了下课的钟声。
后来有幸掌权之后宋南极才明白,原来敲钟也有讲究,单声是下课,双声是上课。
“放学喽,大渠上放大水了,咱们都去游泳去吧。”一个声音响彻整个教室。
紧接着,整个一年级十来个男生一股脑奔涌而出,毫不迟疑的冲向学校西边二里地外的水渠了。
如果说只有几个人忘记了这才是第四节课的话,那还情有可原,可诡异的是当时竟然没有一个人听出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奔出学校大门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是走在所有年级同学的最前边的,这更让他们加快了脚步,毕竟能够比别人提前放学回家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虽然他们那个时候还没有学到鲁迅先生的《早》,可是他们却提前知道了不光上学要早,放学更要早。
就这样,一帮小孩咋咋呼呼的就跑到大渠头(村里抽水管道和水渠的连接处)上,衣服一脱,像一个个饺子似得“扑通扑通”往下跳。
大渠头是用水泥抹过的,水不深还平整,玩起来安全又舒服。
快乐的时光似乎总是那么短暂,直到他们玩完了,穿起裤子衣服准备回家的时候才发现,学校大门口涌出了很多人。
有点慌神的孩子们开始议论纷纷了。
“哎,你们看这是怎么了?不是早就放学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刚刚往家走呢?”
“我刚才好像又听见几几声敲钟的声音了。”
“今儿个早上该不会要上六节课吧?”
“你们谁有手表啊?看看表这会几点了。”
“没有。”
“今儿个这太阳好像也比以前晚了点。”
就在这时,一个挂满汗珠的小脑袋从大渠头下冒了上来。
看到里头这么多已经游完泳准备打道回府的“同僚”,那小子先是一愣,接着幸灾乐祸说:“南极啊,你们怎么上了四节课就跑啦?段老师可是发火了昂,让你们今天下午来上课的时候都靠墙站着,准备挨揍吧!哈哈,你们要倒霉喽。”
那小子也是当时唯一一个因为着急拉屎而没有逃课的一个一年级男生。
“你去鸡巴一边儿。”宋南极看着那小子那副笑开花的脸就想一巴掌扇过去,可现在他没空计较这些,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担心:“四节课?难道刚刚俺们是逃课了?我刺儿,这回可坏事了,这顿胖揍看来是挨定了。”
段老师打其他同学的狠劲还历历在目,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次终于轮到他宋南极了。
忐忑不安的回家吃完午饭后,宋南极早早的就到学校了,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独自忐忑。
快上课了,宋南极看看其他那些跟着自己莫名其妙逃课的同学基本上都自觉的贴墙站着,准备接受惩罚了,自己也站了起来,排在了队伍的最后。
这个时候只有一位逃课的同学还显得气定神闲,光头宋志伟同志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泛滥的口水都把课本流湿一大片。
“当当——当当——”下午第一节课的钟声被无情的敲响了。
挨着墙根站着等待挨罚的宋南极等人都低着头,有的捏着裤脚,有的捏着衣角,显得灰常紧张。
很快,身穿蓝色背心,绿色的确良,脚蹬千层底儿的段老师就踏着四方步,手背戒尺走进教室。
宋南极手心出汗了,他知道自己那脆弱的掌心马上就要倒霉了。
抬水的枣木杠敲屁股和戒尺拍手掌是段老师的两大刑法,剩下的像巴掌,鞋底儿都仅仅算是民事惩罚的手段而已。
段老师似乎不着急惩罚他们,围着教室转了一圈之后,走到了依然与周公喝酒聊天侃大山的宋志伟身边,微笑着伸出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耳朵,将其脑袋提离里桌面二十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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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饶是如此,哈喇子将作业本都浸湿了的宋志伟依然没有舍弃对周公的眷恋,他闭着眼睛,先是擦了擦口水,然后一把把段老师揪他耳朵的手一拨拉,喃喃道:“谁啊?别鸡巴闹。”
这一下把段老师逗乐了,他呵呵一笑,直接揪着宋志伟的耳朵把他像小鸡子似的拎了起来。
疼极了的宋志伟终于醒了,他猛然回头刚想爆粗口,看到是段老师之后,刚扬起的眉角立马就耷拉下来了。
“你这睡手挺强呗?志伟。梦见啥了这都,昂?哈喇水都快把咱们这教室淹了。”段老师笑嘻嘻的看着他。
宋志伟低着头不敢说话。
“去吧,墙根那站着去。”
光头圆脑的宋志伟乖乖的排在了宋南极后边,等待接受惩罚。满脸委屈的宋志伟含着泪花满心委屈,他不明白为啥老师可以在课堂上随便睡觉,而自己却因为而招来一顿打,为什么这个世界是如此的不公平。
一节课四十分钟,段老师让这帮逃课的学生站着听了三十多分钟的课之后,“戒尺打手板”的惩罚便正式拉开帷幕。十来个个小孩按照排队的顺序依次上去被重重的在手心被拍十下。
搬到新学校之后,就连老师体罚的装备都更新了,树枝早就过时,轮到戒尺了(其实就是竹板有刻度用来教学的尺子)。
马上就轮到宋南极了。
不过突然,段老师先叫刚刚呼呼大睡的宋志伟上去了。
第一下,戒尺重重的拍到宋志伟娇嫩的小手上“啪”,真响!
瘦小的宋南极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心里边一阵肝颤。
第二下紧接着来了,不过这次没有“啪”的一声响。
宋志伟同志在戒尺落下来之前抽开了,段老师打了个空。
“手伸出来!”段老师怒了。
“老师,疼!”宋志伟快哭了。
“手伸出来!”段老师又重复了一句。
宋志伟眼含热泪,颤抖着把手伸了出来。
啪啪啪啪啪——
连续的几下重击,绝对不止十下,宋志伟哇哇的大哭起来了。
“不准哭,上你座位上坐着去。”段老师目光如电,丝毫没有怜惜宋志伟的梨花带雨。
当——当——当——
这个时候下课铃响了。
段老师意味深长的看了看站在墙角的宋南极,喊了一声:“下课。”
就这样,宋南极竟然失去了这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可能接受戒尺——这个古老教学道具的惩罚的机会。
那个时候的庆幸,也成了宋南极现在的一点小小遗憾。到现在宋南极回忆起那次自己被免于惩罚的原因都没能说清楚,可能就是宋志伟和下课的钟声救了自己吧。
第二件事就是在一年级升二年级的期末考试中,宋南极考了年级第三名。
那是宋南极第一次获奖,也就是这次获奖经历,让他保持了勤奋学习的劲头,不为别的,就为那张写着”以资鼓励“的奖状。
那个时候,小学每个年级的前三名都会发奖状。
其实在段老师当着全班同学宣布成绩的时候,宋南极还没有意识到这年级第三有什么特别。在当时的他看来,这就是一次普普通通的考试,考完了老师给个分数,拿回去交差就完事了。
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迎风飞扬的红旗下,全校师生都在操场集合,按照年级分成一排一排的。
校长宋一庚手持小喇叭,拿着个手写稿先念了大概半个钟头。至于念了点啥,宋南极完全没有印象,他唯一惦记的事就是:开完会,就要放暑假了,自由自在的日子终于又要到来了。
“接下来开始发奖状,念到名字的都上来站成一排。”宋一庚终于结束江湖,开始宣布成绩。
“一年级,第一名:宋二辉;第二名:宋柏雄;第三名:宋南极。二年级,第一名……”
“南极,刚才念到你的名字了,赶紧上去啊,要给你发奖状了。”旁边一小孩催促宋南极。
“啥?发奖状?给我?”正和旁边另外一个小孩嘀咕的宋南极这个时候甚至连奖状是啥,为啥要给自己发都没搞明白。
“就是你,赶紧的。”旁边一个小子将他直接推了出去。
搞不清状况的宋南极金急忙慌的跟着其他念到名字的同学一起出了队伍。
到了前边,面对底下一百多号人的众目睽睽,有点害羞的宋南极目光闪烁,都不知道该看哪了。
很快,一位老师就把奖状送到宋南极手里了。
不像第一名和第二名有个带橡皮的铅笔啥的,第三名只有一张纸质的奖状,上边用黑色的毛笔字写着:宋南极同学在91到92年期末考试中成绩优秀,获得第三名,特此奖状,以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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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第一次见这么大场面的宋南极还是有点激动,也有点不知所措。看到底下同学和老师都在笑,他也跟着咧开嘴笑了。可当他一扭头发现其他领奖的同学没有一个人微笑的时候,又赶紧把嘴巴闭上了。
自此以后,一直到六年级,宋南极每年都能拿两个奖状回来(期中和期末考试),可是这一次却是他唯一记得自己领奖时刻的一次。
长大之后的宋南极重新回忆当年自己获得奖状的光荣事迹却带着一丝揶揄:“小时候确实是把奖状看的比奖品重要,因为奖品在小孩子面前或者家长面前就是个东西而已。可奖状就不一样了,那是荣誉的象征,是胜利,是自己比别人优秀的体现。那个时候你去别人家串门,如果发现对方家里哪怕是贴着一两张奖状,那也会忍不住称赞两句。可现在呢?长大之后呢?假如人家左手拿着证书奖状,右手拿着一摞钱,你要哪个?肯定是钱了对不。但是这样就能说明咱们小时候很高尚,长大了就变得低俗,变得越物质至上了?我觉得不是,这只是人在不同阶段,不同环境中不同的一个决定而已。而不管我们长多大,在我们内心深处最欣赏的是哪个?我想还是那个要奖状而不要奖品的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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