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如茉莉一般的女子。
即便梦里,初昔亦不忘赞叹回。
熟悉廊下,白衣少女微垂髻,匆迈步。日落,髻如墨,衣若净纸。
“这是你的吧,方才落门边了。”
语如水,淌过。
黑衣少年,肤白眉黑,春阳一样地笑。
手中,细巧短刀,浅映上夕影凉薄。
“阿玉,刀法再好,毕竟是姑娘家,小心为要。”
耳边,苏然暖风,瞬地一没。
“多谢。”少女接过短刀,面嫣红,顿顿,垂首远去,眸是雨中夜空。
弯如镰刀的月。
房内暗沉,偌大,铺上熟睡人,心口黑血已漫开。
月色凉,刃薄,乌发散下,铺边跪坐着白衣,如秋风中枝影颤动。
树摇,星微。
呼地白刃没,少女自尽,倒下,发蜿蜒,似股奔流黑血。
星落。
“好冷。”
初昔梦醒,天已转暗,颊上正感硌人,原是午后与两看守随人一同下联珠棋,竟春困压上头,齐趴棋睡倒了。
晦暗间,拨下面上棋子。
“咦?”正自回味着梦中所见那对男女,西墙上,刹地多出异影,初昔止不住惶呼,震醒了打着轻鼾的另二人,于时不悦,“叫什么呢?啊这墙上!”
再眨眼,影又没,墙又归为了寻常白壁。
“方才那墙上,你们可是也看见了什么?”中年武者揉眼,偷向那方位溜瞟过。
“我看或许,就是个树影晃了下罢。”另一青年人自顾埋头,试还原起原先棋局。
“这几日,鬼作祟之事一日比一日多了啊,每夜这城里,都有男女被夺走了性命,”中年人光溜脑门不安晃着,“你说,该不会这一回,要轮到咱们了?唉,这下棋也会睡着,想来也是个顶大的怪事了。”
“咱们和玉公主,可没半点怨仇。”青年人爽利应着,摆棋的手却轻缠着。
“可是,就昨日鬼玉祠前莫名死去的那行人,和玉公主更是八竿子也打不着呐。早知道,鬼是不长眼了。”此处,语声哑下,真如游魂低语了。
然而,一双笑意如谑的凤眼,此间“咯噔”跃上初昔心头。
又是左隐的秘术,这一回可玩大了。
初昔唇角不禁扬起,眼前二人仓皇眼色,即如出滑稽戏了。
方点上灯火,有步子近来。
“公主,不早了,您还是……”
门开,只见瑾姬煞自端板起面,扫了眼棋盘,低喝道:“好大的胆啊,倒一同玩起联珠棋了?”
中年武者呼哧着,忙正襟了坐姿,深垂下头道:“公主,在下也是迫不得已。”
“怎么迫不得已了?”
“这都因捉来的这家伙空生得好皮相,对围棋一样不通,因而只得下联珠。”
“别说了。”青年人偏过面,忙轻斥止,那眼色,正好似伙同一人潜入室偷盗,却逢上同伙石破天惊一下喷嚏。
瑾姬压住欲漫上的笑意,肃然:“值守期间玩乐,是违了大纪,你们说,我该如何处置?”
“在下知罪,听候公主处置。”额头齐齐碰上地板。
“看在你们无知,下不为例。”
待二人惶惶提步退去,只见瑾姬莞尔,拍手又命道:“阿什,进来吧。”
只见,一女孩巴巴捧着酒具与骰宝入内,一壶二杯,乌亮赌器,无声摆下。
“公主这是要……”未问完,便见瑾姬前挪坐垫,抚摆跪坐下,开口:“害怕了么?放心,此回来,仅是想找个新鲜人押押大小罢了,府里上下,也就你,未曾交过手了。”
“公主要玩押大小?”
押大小,初昔亦时常与松菊同玩,因而熟谙玩法,然此回对手,却是女人。
初昔环顾起自身上下,陡而抱起臂,后挪一寸,摇头结舌:“可是,我身上……里外仅四件,恐怕……输不了几回,便要……毕竟,公主是女儿家……”
瑾姬片刻会意,苍白面上“腾”地转红,抿住笑,朝他白睨了眼,正色:“想哪儿去了?这儿玩法不比你府上,输者只须罚酒一口,再讲上一个故事。”
头一轮,
“哈,我输了。”
瑾姬小饮一口,于时,抚颌寻思,缓道: “这头一个故事么,就讲讲我们飞石城中风靡的种烟火吧,你怕是不知,那烟火,放来的样子好似个碟恋花的画儿呢,嘿我知道于你听来很奇特了。这烟火何以制出,除了店铺那祖孙三代,也无人知晓。
不过啊,据说,那爷爷经营烟火之时,还少有人买,因而生意难以为继。终于,那父亲,就是当年店主的儿子灵机一动,于是编出个传言说,那烟火中藏着个神灵,若是燃放的同时数落上自己曾犯的罪责,那些罪责便会随同神灵一块冲上天,且消散殆尽,从此绝不为上天所惦记了。
嘻,传言一开,来买烟火的人真多了起来,直到如今,晚上不时可见空中蝶恋花的图景。就几日前,还有不知何人放了那烟火,窜得不同寻常地高。”
“腾”地,初昔闻言垂头,径自斟上一杯,一饮而尽,此心绪真犹如误入烟巷那少女迷蒙间方得知前夜竟是自己盼幽会心切,将汪洋贼人的飞镖误认作情人暗号了。
“这杯,是我的啊。”瑾姬顿下,讶然。
初昔面绽红,垂目:“抱歉了,这一轮无需掷骰子,算我输。”
“急什么,我那头个故事还未完呢。”瑾姬直视起眼前人松茸额发下掩映的窘色,笑言,“后来你也见了,这烟火在飞石城中时而可见,看来害怕罪责的人不少呢。然而,据说那放言的儿子却还为此被店主训斥了回,那老板如此道,‘即要给个传说,何不如说此烟火可用以许愿招神灵祝福呢?岂不令财路来得更快?’ 嘿,细想来,那话,确有些道理了。”
“我倒觉,原先那说法更别样些。”初昔插言。
却见瑾姬摇头:“试想,一个月朗风清的大好晚上摆上烟火,此时谁还情愿跟个丧家犬一样,低头去数落自己的不好来?何况,若真犯下罪责,更好的法子,岂不是细摸前因后果,直至将那罪责数落至旁人头上么。”
未及初昔开口,瑾姬便立斟上酒,直推向他,朗声道:“好了,我那头个故事就此为止,这下,该洗耳恭听你的故事了。”
“这回,”初昔拿起杯,轻握着,未待饮下,便开口:“且讲个歌人小野小町的事。当年那小町,貌像樱花般,且有多才,追求的男子多不胜数。其中,最为殷切的要数那名为深草的少将,小町却不知动了何种心思,许是女子爱戏弄之心,于是放话说,若是他连着百日到她门前候着,她便愿与她结好。那痴心的可怜人从此真的每日跋涉,赶至她住所。好容易到了最后第一百日,不幸天降大雪,他竟冻死半路了。”
“行了,这门烂谷子的故事也敢来充数?”瑾姬摆手不耐。
“这还没完,”讲述人搁下杯,倦目沉望着一角灯笼橘火吟吟,又道:“大好年华老去后,小町忆起了年轻时日,一时戏言害死了最倾心于她的男子,从此愧悔入骨,终而死后魂魄也不得安息,成了孤鬼。”
述完,天近二更,内室静冷下。
瑾姬默然拾杯,大饮尽酒,随而呛咳起来。
“公主情慢用。”一时静默,反催走了初昔倦意,令其心不安起来。
瑾姬抬手倒酒,强堆上笑:“可真一派胡言,人人晓得 ‘绵绵春雨樱花褪,容颜不再忧思中’,忧愁至鬼正是因了年老寂寞呢。”
“那故事,是我儿时自同伴那听来的,”初昔迎面瞧向公主,“我倒觉更合情理了。毕竟,愧悔于自己所犯之罪,那执念远胜雨年老之悲。”
猛地,外间声促,门开。
“公主!”
岩浮直闯入室,轻拉上门,汗下急催:“烦请公主随在下出去趟,有急事相告。”
“什么事?岩浮。”屋外,夜风冽,刮去瑾姬酒意。
“主公,突然间病急过世,未及留遗言。” 岩浮四顾,压低了声,“公子原下命保密了此消息,据所派人上报,那方,还有调集人马的举动,似乎……”
“不行,我们须速速行动,别让兄长抢了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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