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扇子

作者: 青鱼 | 来源:发表于2014-04-21 10:34 被阅读455次

    扇子扇凉风,扇夏不扇冬。
    若要问我借,只待秋风送。

    这是我以前题在母亲蒲扇上的一首打油诗。*

    那个时候就觉得,无论是什么样的破扇子,既然是扇子,就要在上面题些文字。

    小小年纪,就弄得像破文人似的。
      
    那时候,一个院子的邻居都跟自家人似的,谁家有什么事,大家都是相帮的。哪里会在借东西的小事上为难人家。可民间的事情就是有点小怪,比如说伞,这个东西好像专门是作借来借去的,所谓“借伞不用谢,只须晾过夜”,而扇子却大不同,在这首打油诗里,有一种故作小气的市井式的诙谐,这诙谐里,人与人之间其实是亲善和谐的。再说了,谁会跟你借一把扇子呢?

    童年时代,好像永远是夏天。一到夏天,国营商店里就摆满了西瓜、草帽和蒲扇。

    蒲扇,我总是将它看作植物的标本,想象原来的植物总是蜷曲的,并不是这样的僵化。想着这个植物未必晓得自己死后做了干瘪瘪的蒲扇,给人间送去风凉。

    这样一把普普通通的蒲扇,母亲也要在边上缝一圈通常是蓝色的布条,以期经久耐用。而我总是调皮捣蛋,有强烈的破坏欲,老喜欢用指尖把它划破。不过,刚题上去的那首打油诗,这让我忍了很久。在它彻底变成一把丝丝缕缕的破扇之后,便被扔到煤球炉边,权当生煤炉时加大风力的工具。

    当时,生炉子是我和小妹中午放学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我负责引火,小妹负责打扇,两个人烟熏火燎的,小妹流着泪,花着脸,动作夸张而潦草,声音还特别响,一下一下地好像使劲抽着煤炉子的巴掌。

    蒲扇是我母亲的专利。一个常见的情景,她手执蒲扇搭在额前,遮挡着灼人的阳光,来郊外的河边唤我回去。

    母亲的爱与恨全在这把蒲扇上,为我送凉的是这把扇,打得我没地方躲的也是这把扇子。我怕的只是母亲的威势,她的样子极凶,事后抚着腿肚,倒没觉得怎么疼——她的蒲扇子几乎都打在桌椅的腿上了,啪啪地,只是听起来吓人。

    我们的院子很大,到了夏夜,院子里噼噼啪啪都是蒲扇拍打的声音。有人就是在这样的氛围里讲他的手抄本《绿色的尸体》。我不喜欢打扇子。打扇子要用气力,气力一用就要发热发汗,打扇子是为了风凉,何苦来着!于是宁肯让一身的皮肉做了蚊子的免费晚餐,也不肯拿扇子动一动。

    倒是午睡的时候,天光太亮,常拿一把扇子盖在脸上,这样会闻着一股汗津津的味道,这股味道来自母亲的怀抱,哪怕是隔了一个冬天也嗅得出来的。

    去年搬家的时候,搬东西的几个人随车走了,我一个人坐在空空的屋子里,从地上捡到一把旧蒲扇,我下意识地闻了闻,一股汗渍味扑鼻而来,那是我熟悉的母亲的味道啊。这样想着,又记起来我和妹妹放学后,一起生炉子烧饭的情景。

    以前,父亲的病榻边有一把黑黑的纸折扇,折扇跟平扇不一样,它是男人的道具,戏里是这样,戏外也是这样。折扇好比是鲁迅笔下的孔乙己的长衫,穿长衫的男人必手执一把折扇,来啪啪地打开又收扰,在手里玩花了。我父亲是拿折扇的,因为他先前是帐房先生,后来家道中落,生活潦倒,一把打开又合拢的折扇,写尽了他内心的焦虑罢。他瘫痪以后,再也没有打开过那把折扇——虽然母亲总是在夏天来临的时候放在他的床头。我看到的情景,总是母亲在一片呼噜声中默默地用蒲扇为沉疴中的父亲消暑。

    记得,从杭州出差回来的小舅送过我一把折扇,小舅告诉我扇子上画的就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杭州和西湖十景,我如获至宝,不肯轻易示人。因为这把扇子,我对杭州最初的记忆是与夏天捆绑在一起的。后来真的到了杭州,感觉有点怪,竟是下也下不完的连绵不断的阴雨。

    原来那里还是出雨伞的地方。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一把扇子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ujnltt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