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了面瘫。
以前只有某大师一级的人物得过,他得面瘫的时候,全世界都知道。
我得面瘫,影响也搞得很大,有许多人得不得面瘫,也要来向我咨询。这个病很高级,全称叫面部神经瘫痪。最初的病状是发现嘴唇厚了,说话啊巴巴地像个智障人士,并且不停地流泪,第二天早晨洗漱的时候,发现镜子也坏了,里面的那个人已经戴上了魔鬼的面具。
那天星期几来着?我在办公室,左眼突然跳了一下,它是试探性的,然后加快节奏,像一列刚刚出发的火车——这个比喻好像有点问题,但感觉如此。我的第一个条件反射是:闭上眼睛,于是,我接着发现,我的左眼无法闭合——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像鱼一样在波光粼粼的夜晚清醒着,而且,一个人如果光是闭上右眼,他的表情很接近微笑。我在夜里要微笑得很久,才能睡着,当然睡着的是右眼,左眼还在站岗放哨。
我确认是左眼。这一点很重要。虽然我不认为我是一个迷信的人。我知道,没什么特大喜讯等着我,顶多是我的左眼皮突然想起来,拍了我一记臭马屁,男左女右嘛。但心情还是难以自禁地愉悦了一回。眼皮越跳越快,好像在替我飞快地数一沓子一辈子都数不完的钱。
第二天,眼皮不跳了。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但当我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时,我差不多用回顾一生的时间,来回顾这几天来的可能与之相关的种种迹象。这几天,有地方小报给我寄来50元稿费,我想这种小惠,左眼皮是不屑通风报信的吧。
但是,我的左眼没有停止它的充满隐喻的旅程。它开始流泪,在眼眶里一点点储蓄着,然后换算成豆大的颗,滚落下来。可我的心情暂时还不坏,是它自己在唱独角戏,并没有相对应的伤情和悲剧来映衬它。它一边流泪,我一边还跟人家笑谈。当时的场景是这样的:我拿着纸巾,一边朗声谈笑,一边拭着眼角。那个跟我聊天的朋友,怎么看都觉得不配套,逾发觉得怪异,以至于谈话不能继续。他终于停下来说,你怎么了,没事吧?
他说没事吧,好像不小心碰到了玩具人的按钮,立刻点了我的死穴,令我内心大恸,本来还多少还有点含蓄的眼泪,此刻夺眶而出。我差不多要扑到他的乱糟糟的混纺羊毛衫的怀里号淘一场。好像多少年来郁积在我心里的哀痛将倾泻而出。当然我还在笑,我还在说,但怎么也掩盖不了强打笑颜的味道,仿佛这笑谈的背后,真有无尽的不欲示人的悲凉。
开始有人说我是林黛玉,动不动就流泪。我还要去纠正人家,不是“动不动”,是“一直”!一个礼拜来就没有停过!这些天我心情其实挺好,但流着流着,内心开始一点点潮湿起来。我不是林黛玉,倒有点像祥林嫂,逢人便说自己的眼睛,而且必从左眼跳财说起,好像我在瑞士银行的一笔巨额的继承款出了问题。再后来谁看到我,都会想起那首名诗。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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