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躲避有关死亡的话题,与亲人的离去脱不了干系,还有的是在敬老院,可是这话题在我脑袋里积存年月太久了了,我知道我终究是要把它记录下来的,人生中快乐也好,痛苦也好,悲欢离合,一样也少不了,也包括死亡。时间会还原所有的真相,我心中的痛,不比任何人少。
那是个阴天的下午,闷热,因为时间紧张,我直接把车开到老年公寓门前的过道。过道两边的绿化茂盛,红叶石楠刚被修理整齐,有植物特有地隐约清香。关好车门,看到的是已经熟悉的好几位老人,我没发现异样。老金对我笑了笑说,老陆在食堂,我也朝他笑笑,径直走进食堂。老陆和老王坐在饭桌的对面,看到我来,老陆站起来和我打招呼,平日热情的老王却没说话,我才发现众人的神情不对,靠墙的座位坐着杨琴芬老人,她耳朵不好,敬老院的工作人员正俯在她耳边大声说话,告诉她医生在帮老李看病。我看着一帮老人和工作人员神秘的样子,忍不住问老陆老李怎么了?老陆告诉我,老李身体不好,已经卧床多日,扬琴芬老人一直陪着他,刚才工作人员发现老李过世了,我心中顿时一沉,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老李和杨琴芬老人是夫妻,老李88岁,杨琴芬86岁,一生相伴走过来,恩爱如昔,就连相貌都长的相近,和他们结对的是流水义工团的柔情和参谋长。我记得第一次认识杨琴芬夫妇的场景,那天是端午节,参谋长给楼里的老人每人买了两个咸鸭蛋,和柔情坐在他们夫妇对面聊天,杨琴芬老人问他们是不是夫妻?柔情笑着告诉她不是;不一会工夫她又问这问题,老李说告诉你了不是你还问;再过会她又问,你们是不是天妻?我们还为这事着着实实笑过,据说后来每次她都这样问,看着他们的样子有时就会想到自己,自己老时的样子,也许也和他们一样,记不得甚至是一分钟前的事,但是还是需要有人陪着,哪怕一天重复一千次同一个话题。
可现在,老李走了,我知道他也不舍得离开自己的老伴,也想相伴着走过这一生,生老病死本来是多么平常的事,可我怎么就自私地认为他们应该同时离开才完美,想着老李一个人走不该呢?或者他们就应该象天上的神仙一样永远逍遥下去,我们这帮毫不相关的人在旁边举额相庆才是最好的结局。
穿着白大褂的阿姨告诉杨琴芬老人,医生要接老李到医院治病,要老人不要担心:“没什么大问题的,过两天就可以回来。”院里打了电话,通知了他们的亲属和民政,老李的死讯在老人公寓里悄悄流传,沮丧的成分超过了悲伤,大家说话的音量都小了许多,我被感染,说不出话来。
民政安排的殡仪车没多久就到了,在过道上的老人不安地观望。再后来来了对年轻的夫妇,说是老人的外甥女和外甥女婿。民政上的人轻声和他们商量着什么,老人们看着他们从车上递下个担架,脸上不自觉表现出恐惧来。我跟着他们走进了老李的房间,我有看最后一眼的意思,不过老李的脸用被单盖着。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老李搬上担架,两位民政和一位院里的阿姨占着三个位置。我看着他们少个人手,心里一下就想过去帮忙,为老李做最后的一点能及的事,房间很小,我在外面被好几个人挡着,我看没人动手,想挤进去,这时民政的一位老同志开口了:“你们家属怎么这样啊?也不过来帮忙!”那个青年男子左在相顾,有点不情愿地走了过去。我听到抬人的阿姨在说,好轻。
房间到车的距离很短,那一刻,世界静了下来,目送着老李上车的是太多复杂的情感,全部浸润在老人们不同的表情中。我不忍,突然想起老陆,急忙走进食堂,老陆和老王都立在窗前看着殡仪车,一动不动。那对年轻人走了进来,工作人员叮嘱他们不要说老李的死,怕老人接受不了,看到外甥女,杨琴芬老人很是惊讶地站了起来,说:咦,你们怎么来了!?在老人们的注视下,年轻女子的神色很尴尬,凑近老人的耳朵说没什么事,只是来看看您。老人机械地点头,老花眼镜后的眼神呆涩,被阿姨按着坐下,暗示年轻女子不要多说,走人就可以。汽车发动,缓缓离开。老陆淡淡地说:“一个人,就这样没了……”我若有所思地看他,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的表情,我没办法了解一个和死亡相近的人看到死亡的想法,他看的肯定比我透彻,只是他不说出来,我只能靠隐约的猜测来了解他们。
我知道老陆的情绪不好,很想找些合适的话语安慰,一时又组织不起来,我也只有保持沉默。离开敬老院时我看了下时间,是2007年8月14日,那么巧,814的谐音是不要死,不要死,但是,总是有那么一天,我们会离开。敬老院里多的是接近夕阳的老人,我也有足够的思想准备,不过接触这么久了,当我第一次看到其中的这位老人离开时,我还是那么难以接受,而老陆,和我建立了一定友谊的老人也会离开,我不知道我会怎样去面对。
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敬老院,我想到那一秒了,我完全可以抢出一步,抬一下老人,我终究想的太多,在爱面前,我竟然也心存顾虑,这一秒,正是我可以表达我对死者怀念的最好方式,对老人尊重的最完美解释,那么我这一秒的迟疑,也会成为我一生的遗憾,没办法弥补。
死亡如果有选择,我愿意默默离去,不让一个人知道,不让一个人悲伤。如果死亡的格式非要旁人看到,我希望在老陆离开时,我是唯一的一位。对不起,老陆,今天,我放弃了对死的解释。
2007年8月14日,这一天,不只是你们的痛,算上我这份,对杨琴芬老人的那一份,希望就象她问柔情和参谋长是不是夫妻一样,永远地听护工解释着,老李去了医院,没什么大碍,不日即归,因了她的遗忘一直到永远地遗忘。
(没多久,真的如了“我们所愿”,杨琴芬老人也走了,去陪伴她陪了一辈子的男人。半夜发柔情信息,提起老人,感慨,这一篇早该完成,只是每想起,心中的沉重与不舍,让我久久不能下笔。我们都有爱,我在想,爱,是不是应该象8月14日我本应该轻而易举的一步那样有所顾虑?若爱,就请直接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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