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詯届,住在桃花村,今年十九周岁,我考上了大学,但是我死了。
我在家里排名第三,因此大家习惯叫我文三,三自然不用说,但文字的由来跟我父母有关,他们都是当地村上的老师,在这个尊重老师的年代,他们在村里有崇高的地位。
每每他们在村里走时,都会有无数的人尊重地叫一声:“詯老师好!”“空老师好!”
这两句话让他们两个人都很高兴,每次他们听到这些话时总是微笑着点点头,假装威严又亲切的样子。
可是我那时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句话竟然成了我童年的枷锁。
“你作为两个老师的孩子,学习不好你好意思吗?那让全村怎么看?我们的面子往哪里算?”
小学的我在他们的催促下放弃了我的童年,我仍然倔强地回头望向村头的老树,几个同学爬上老树向我炫耀,而在村口老人们的注视下,我想我永远爬不上那棵树。
詯老师和空老师有三个孩子,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男孩自然不用说,那是我,我还有两个姐姐。
詯老师和空老师作为桃花村文化极高的几位之一,自然遵循老祖宗传下来的看法,女儿大抵是不用上初中的,有小学文凭就足够了。
于是在我懵懂无知的时候,他们把三个孩子的重担都压给了我。
“你看看你的两个姐姐都放弃学业来供你上学了,你上不好对得起她们吗?而且我们整天工作就是为了给你更好的环境去学习,你学不好我们一家的努力都白费了。”
“可是……”
“可是什么?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詯届就这样考上了初中,在初中的每次考试成绩詯老师和空老师都会好好研究一番,就算是月考某一科退步了几分都要给詯届开一个家庭会议讨论很长时间。
而会议的结论基本上都是詯届这段时间没有好好学习,一定是上课走神,下课没有认真复习,最近太贪玩了。
起初他们也只是口头责备一番,后来干脆制定了计划,比如吃饭时吃快一些,省下五分钟多做几道题。
后来连仅存的睡眠都被无限制地缩减,常常要在深夜睡去,然后在深夜醒来,有时詯届都搞不清自己今天到底有没有睡觉,而自己似乎在他们看来是一台机器,只要投入便会产出,完全没有考虑它的磨损,也是,谁会在乎一个机器呢?
大量时间的堆积竟然真得让詯届的成绩变成了班里的第一名,几乎同时詯老师和空老师便在全村传遍了詯届的名次。
而且每次还要委婉地让他人主动问起这件事,最后还要谦虚地说一句没什么,他们没什么,但詯届有什么?
就在詯老师和空老师认为詯届会以全班第一的成绩考上重点高中时,“意外”发生了,在初三那年,詯届的班里转来几个其它初中的学生,这本来没什么,可是却有一个金发的女孩吸引了詯届的注意力。
她似乎生来便是金发,而且性格活泼,很有礼貌,每次问詯届问题时总要说上“打扰了”“谢谢你”。
这是詯届对她全部的评价,还有的话,也许自己喜欢上了她。
恰好她和自己的外婆搬到了桃花村,那一家也很是讨周围人家的喜欢。
因为两人都住在桃花村,所以两人总是一起上下学,可每每詯届都是害羞地跟在后面。
詯届看不出她是不是喜欢他,詯届也没有胆量去问,只是觉得这样就挺好地了。
“退步了!就考了第二名!这次数学这么简单的一道题都做错了,你的注意力都去了哪里?”
这次期中,家里又开了一次会议,而且这次开得很是盛大,甚至邀请了詯届的老师参加。
一次会议如同审理大会一样将詯届放在上面任人拷打,可问了这么多老师到底是没有找出根本原因。
“听说……”
“是吗?有这种事……”
不过聪明的詯老师和空老师很快便在村口的情报处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案——都是那家外户人害得,他们装得是如此无辜,背后竟然干这种事情。
那天,詯届一个人躲在家中的角落,恐惧着自己心中可以想到的事。
明天,她果然没有来学校,而她们在村中的痕迹也彻底被抹除,似乎每个人都没见过她们一般,詯届想他们是健忘的,可自己却难以忘记:“我害了一个女孩和一个老婆婆,她们会怎样咒骂自己,尽管我知道她们是那么的善良,是不会怪我的,可是她们又该怪谁呢?”
那天后,詯届不会去触心中的东西,也无法再触碰心中的东西,班里几乎所有的女生都跟自己保持了很远的距离,詯届知道她们窃窃私语的对象是自己,但自己确实也该让她们窃窃私语。
而那些男生也对詯届避之不及,因为每个人都可能因为以带坏詯届为理由受老师的一顿批评。
老师呢?他们明面上很是殷勤,其实暗地里早就把詯届骂了个遍,似乎他们把詯老师和空老师让他们被迫加班的怨气都归结到了詯届身上。
因此,詯届成了班里最孤独的人,可成为了最“努力”的人,可这不是詯届选择了孤独和“努力”,而是它们选择了詯届。
还好最后詯届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重点高中,重点高中在城里,詯老师和空老师没办法再控制詯届了,詯届几近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可是……他们住进了学区房,尽管它的房价是那么的昂贵。
“好好学,等你考上一个好大学就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了,我们可都是为了你好!”
“可是……”
“你应该明白学历的重要性,你爸我和你妈就是因为当时没条件才在初中辍的学,你现在条件多好,考上一个好大学怎么了?再努力三年,不然之前的努力不是全白费了?”
“是……”
镇上的高中,不知从何时兴起一种叫做辅导班的地方,而这种地方竟然奇迹般地弥补了詯老师和空老师无法辅导詯届的漏洞。
于是詯届每两个星期的两天假期反而成了詯届更累的时候。
但那些高价请来的家教讲的东西都是些水货,他们只是看着时间来迷惑那些掉落进陷阱的家长。
学生考好了,那必然是他们的功劳,而学生退步时,他们也可以用学生没有认真听讲来挡在自己的前面,如此下来,受伤地还是詯届。
而这边家长以为家教起了作用,很是高兴,而家教也赚了很多痘痘前,很是高兴,这完完全全是双赢!
詯届的学业似乎成了整个家庭的镇静剂和混乱症,只要詯届考好了,家里除了詯届外的所有人都格外开心,家庭十分和睦,而当詯届考差时,整个家庭就乱成一团,詯老师和空老师时时指责对方的疏于管教,因而引起两人的大战。
只是最后怎样受伤地都会是詯届,两人都会用各种的方法让詯届的成绩补回来,而那可真是末日……
不光两位老师,自己两个姐姐的家庭也会受到一定冲击。
“就是看你那个学业好的弟弟才接受你爹妈过分的条件,要是他成绩出什么问题,我们也别过了!”
詯届似乎活着的意义就是学习了,但詯届心中还有一丝光,考上大学会怎么样?
整个高中詯届都在学习,学校在大课间他在学习,学校在弄课间操他在学习,学校在办运动会他在学习……
“好像自己停下来就会有声音尖叫着,有手臂推动着,有道德谴责着。”
“我……到底是什么?”
高中的同学对于这个怪人很是恐惧,似乎在他眼中只有学习,每每看向他的时候他总在学习。
而他也成了老师眼中的好学生,甚至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将会是自己辉煌教学伟绩中的一笔浓墨,也会是让自己升职加薪的宝贝。
“你们就应该跟詯届同学多学学,多努力地学习啊,你们要是有他一半努力就好了!听说他的父母总是帮助他学习,那可真是好父母,要是全世界的父母都这么在意自己孩子的学业就好了!”
老师似乎向所有同学宣告了一件事:“你们都不如詯届同学,不如就不如了,千万别干扰詯届学习!不然!”
詯届似乎在高中依然是孤独的,依然是“努力”的,他是别人口中的好学生,也是很多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高考,对于每个考上高中的人都是一次阶段的最后试炼。
而这次詯届失误了……
“学这么久有什么用?老师还夸了他三年。”
“我真是看走眼了,怎么把我的教学生涯压在他身上?”
“听说了吗,这会老詯一家可算丢尽洋相了,要我都没脸在村里走。”
“你怎么就没考好呢?你知道你辜负了我和你妈多少年的心血吗?你还有什么脸来见我?”
“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儿子,我和你爸累死累活地恭你上学,给你最好的学习环境,你就是这么报答的?”
詯届在那时才知道自己是什么,他对不起所有人,他考好了是所有人的功劳,而考差了都是他一个人的罪,这个罪足以写在家族的族谱,足以被他的后人嘲笑百年,而他的父母姐姐要连同他一起被嘲笑。
詯届是个罪人,村里随意找来的一条狗都知道。
等待詯届的是一个不容商议的结果:“复读!”
这一年,詯届没有属于自己的一点时间,他的时间都属于别人,因此他们在瓜分那份功劳时都反复强调自己的付出,偶尔他们的瓜分冲突还会爆发战争。
我叫詯届,住在桃花村,今年十九周岁,我考上了大学,但是我死了。
那天天刚亮,詯届瞒着所有的股东往村外走去,寂静的土路上只有王疯子独自待着。
他看着詯届只是傻乎乎地笑,口里还嘟囔着模糊的字。
詯届也对他轻轻笑了一声说道:“王风,这里只有你一个正常人。”
王疯子听完在地上翻了一圈,翻完还是对詯届傻乎乎地笑。
“谢谢你。”詯届说完便离开了。
在几千里外的最高山上,一只家雀挣扎着摆脱了牢笼,这次他高声叫喊着,他是为了自己而叫喊的,他望向远方,他是在望自己的远方,他振臂飞起,他是为了自己振臂飞起的。
那只家雀在飞出高山后坠入海底,随后一飞而上,消失在云端。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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