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亡，则忘

有一种情，在乎的，只是那一眼的魂动。

有一种情，在乎的，只是那一梦的思念。

清，康熙年间。秦淮河河畔花船林立，其中一艘冷清了许多，一书生，一温酒的书僮。满面风霜的书生立在船头，正遥望着远方出神。

书生叫自己晏小山。

人事消磨，这一年，痛失所爱，妻子早逝，晏小山百无聊赖，索性四处游历，看山看水，看人间风月，抚琴写词，聊以自慰。

公子，夜已深，进舱喝杯酒暖暖身子。书生缓过神来，进舱正襟危坐，喝了杯酒。书生不禁心潮澎湃，轻抚古琴，宫商角徵羽从弦上腾挪跳落，捻捏挑勾。河上也起了风，河水与河岸柳枝随风而动，却似是受到了这首悼念亡妻所作的《青山湿遍》的感召。书生闭上眼睛，迷醉在河风、柳枝与曲子之中。

一曲抚毕，突然甲板上有人拍手，书生睁眼，不知何时立着一袭青衣的少年。少年看起来年少，奇怪的是，也不过二十出头，眼中却满是沧桑。

少年接着开口赞叹，此曲曲水流觞，如高山流水。书生见少年谈吐优雅，连忙起身拱手作揖连道，公子谬赞，不敢当。无非是想起一些烦心事，应情应景抒抒情罢了。连忙将少年迎了进来，书僮识趣的为少年斟酒。

听公子之曲，似有大悲之声。书生满腔心事，此刻被问及，不觉悲从中来，当即亡妻之事娓娓道来。

少年听罢慨叹良久，世间事，岂能尽如人意？适才听了先生弹了一曲，又饮了先生几杯，无以为报，我也说个故事吧。

书生当即点头，求之不得。

商末，西岐。某酒肆顾客盈门，门口都站满了人，掌柜是位妙人，极少言语，很少亲自待客。奇怪的是，酒肆里，有一张酒桌却是空着的，已经被酒水浸染出一种奇妙颜色的酒桌上，摆着一个木牌，木牌上只写了一个字，姬

西岐人人都知道，这个“姬”是谁。

酒肆还在喧闹，外面一声马嘶，银铃响动。一位的仪态端庄，面容刚毅的男子下马，径直走向空桌，老人睁眼，走向空桌，先行坐下。虽后这男子也坐下了。

姜老，郁金香。

你走吧。姬发，奉劝你一句，够不到的，不要硬来。太累。

喝完我就回宫。我虽然再也见不到她，但心里时时记着，不甘心忘，也不敢忘，我要是忘了，自己也就是个活死人了。

当年你亲自护送与你有婚约的苏妲己入宫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那一乍放的深情，像雪域乍放的红莲。姬发呆愣的思绪回到了那日。

记得那日在帝辛朝堂之上，比干一句“不祥之人”让苏妲己从盛宠跌落到失宠的深渊。妃嫔的冷眼相待，宫女的肆意践踏，连昔日最亲的妹妹也不加理睬。失手杀死了杨贵妃的宠侍，不知所措。

姬发这个保护她一次又一次的男人，又出现了，陪苏妲己做出了大逆不道之事，沉尸于井。并许诺三日之后，无论如何，定带她出宫，离开这个痛苦绝望的地方。

不要问女人的伤心事，让她哭了就不漂亮了。

苏妲己相信了他。苏妲己相信姬发是值得托付和信赖的，相信那认真的表情，相信他的承诺，相信他会来，不管要等多久，他会来。

苏妲己变成了紫霞，痴痴地等着，她相信，有一天，她爱的人，会踩着七彩彩云，身披金甲战衣，找到她，救走她。

姬发没有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没去，姬发绝口不提。

我爱的是正人君子，盖世英雄，可连一句承诺都做不到。

苏妲己变了，不在是那个单纯的少女，争权夺利，权倾朝野。逆我者，必杀之。没有人可以另她不舒服，包括帝辛，也任之，宠之。

除了姬发。

再次听到姬发的消息，便是武王伐纣。她自以为自己有了厚厚的铠甲，可是听到姬发的名字的时候，心还是痛了，不知所措。

你要这天下，我便帮你夺了送你。

武王姬发，一路势如破竹，攻入朝歌。这日，摘星楼，帝辛提着酒壶，为自己斟满酒，一饮而尽……帝辛回头看着苏妲己开口。

我还是看不透你，妲己。孤的天下，孤的王土，都赠予你，孤不悔，不曾怪你。

姬发已到宫外。

王上，妲己负了你。苏妲己第一次用心看着帝辛。说出了七个字。

妲己我在问你，孤……我，帝辛用这天下换你，你可愿意虽我离去。

妲己看着宫外出神，不应。姬发，一身金甲，英武不凡。帝辛，我该是说你多情，还是说你痴傻。姬发道。

帝辛，给自己斟满酒，一饮而尽。平静如水，波澜不惊，看不出一点昏庸无道的样子。良久，从怀中取出一方青铜鼎，鼎很小，古朴，散发着一种威严与厚重。有了九鼎，从此天下都属于你，名正言顺，让妲己随我走，如何？

姬发瞳孔急聚，一瞬间又恢复。开口，留下九鼎，走吧。

帝辛笑了，笑的狂妄，心酸。妲己你看见没有，你来到我身边，为他夺我天下，这一刻，他还是如此。

我赢尽天下男人，还是输了你。

妲己打翻鲛油灯，火瞬间蔓延，随着火势妲己的心，死了。你不是那时的你，我也不是那时的苏妲己了。

火势蔓延，摘星楼化为灰烬。

大周，建国。一代明君武王万民拥护。帝辛，妲己再也没有出现过。有人说帝辛和妲己葬身火海，有人说妲己和帝辛，去了海外仙岛，也有人说帝辛和妲己各自安好，相忘于天下。

如果当初姬发勇敢一点，三更出现，带着妲己逃出深宫，结局或许就不一样了。人生最可悲的就是连如果也没有。再不能诉衷情，回首时仿佛遗落了曾经，孤独的一个人，倚着黄昏，可看不到那黄昏的颜色，只有内心的呢喃，暗叹人生几度又清秋。

姬发，赢了天下，输了她。

我忘记了沧海桑田,忘记了芸芸众生,忘却了自己,却还是忘不了你。

心亡，则忘。

公子，公子？书僮买了早餐回来，见先生还在休息，便喊起了书生。

梦？晏小山也不纠结。想起梦中少年所讲的故事，忆起身凭，才思泉涌，肺腑之中，慢慢低吟———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一首吟罢，胸中愁绪，尽殆。并在这首落款出留下四字，

纳兰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