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南有良木
“他就坐在角落里,那日的夕阳镀了他一身光辉,他弯着腰,眸里的还是令人沉溺的柔情,侧脸也依旧帅气,嘴角含笑,用手指欢愉的逗着在他膝上的孩子。”
小有格调的咖啡厅里一角,两杯黑咖啡还冒着热气,正值中午,阳光炽热,街上的人都撑着一把伞在街道上步伐匆匆,谁都不愿在烈日下多待一刻,所幸咖啡店里有空调。
我和她坐在二楼窗户旁的位置上。
长发挽起,妆容精致,一身职业装衬的她越发的高挑。
关于他的话题,我忘了是谁先提起的,只记得她表现反常的平淡,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才说了一句话。
我安静的听着,不想过分插入什么话,也是在等待,直觉告诉我她还没说完。
“那是他的儿子,两岁了,叫高念一,他的老婆叫伊一,念伊,念一,恩爱吧?
实际上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结婚了,沉寂两年,我强迫自己不要再登录有他的社交网站,也就两年,从同学那知道他一星半点的消息后立马点进了他的ID,最新的动态是一张照片和几个简短的字,
‘余生,是她了’
照片是他们的结婚照。
想不到,有一天,他眼里的宠溺也会是别人的。
不过这一次我没有选择打扰,而是冒充一个普普通通的粉丝在他的动态地下留了言,‘白头偕老,早上贵子’,明明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几个字,我仿佛用了余生的力气打下的。
打完之后就取消了关注。”
她换了一个姿势,我把咖啡放回桌上,嘴里苦味未散。
“这些年了,你过得如何?”
她望了我一眼,慵懒随意的搅了搅杯中的咖啡,使得苦味分散些。
“也就那样呗,只是姐一直都是单身,你要是有帅哥朋友记得结束给我!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语气何其轻松。
我翻了个白眼,
“就你这样的还能单着也只能说明是你这个愿意的”
一个上午,除了偶尔提到他,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向往常一样打打牙祭,互相揭一下老底,调侃一番。
友谊这种东西除了说它想酒我再想不到好的比喻,每次看见她吃饭时先吃菜后再吃饭的小习惯还在的时候,心里多少有些感动,多年后你我容貌虽然变了可是一起的感觉没有变,我想这就是友谊存在的意义。
我们唯一没有谈及到的便是那两年。
身边的高中同学都知道,那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高二的一天,雷雨交加的早晨,并不不十分平静,闪电惊悚的划过天空,一层又一层的黑云像叠成一个密实而又不透半点光亮的黑罩,天地如夜般黑暗。
班里却出乎意料的平静,气氛有些诡异。
班主任特有的高跟鞋声在走廊里越来越清晰。
“李彦银,高鑫,你们两个和他走的最近,有没有想到他可能在哪?”
两个稚气未褪的男孩一言不发的低着头,另一个还隐隐的抽泣了起来。
他们是真的不知道,心里又很担心。
是的,他失踪了,早上过了第一节课他都没有出现,任课老师通知了班主任,班主任又打电话给了他彼时的监护人奶奶。
两方都说没有见到人,老人家着急了,一直在问是不是她的好孙子失踪了?
班主任当然没有说是,而是换了另一种模棱两可的说法,说一时在教室找不到他,可能旷课下去和别的体育课的人打球了。
其实这个谎言吹弹可破,有谁的体育课在早上还是第一大节。
可惜老人家不懂,得知孙子可能没有事,稍稍宽了宽心。
第二节要做操,班主任向年级领导申请免了他们班的早操,用那弥足珍贵的半个小时组织同学们在学校周边找,女孩结队去公园之类,男孩则分开搜索附近的网吧,班主任一个人进了酒吧里面找。
都没有消息。
最急的莫过于她了,一得到可以出校的批准,二话不说叫了计程车打算一个人离开老师所划定的区域去找人。
我实在劝不动她,一咬牙也跟着她上了车,深怕她一个人着急成狂出了什么意外。
从晨光到夕露,能想的到的地方,她通通都找遍了,没有。
后来失踪了一够48小时,班主任立即报了警。
第二天,警方通知她们人已经找到了。
是刑警找到的。
一所阴暗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两层布帘将窗户封的死死的。
第一份光明是从门口处进来的,打开门的是一批穿着制服的刑警,戴着白胶手套和口罩。
借着光亮,屋里的情形才显露出来。
满室狼藉,桌子被掀翻,透明的玻璃杯掉在地上碎成了片渣,本是木色的木板上沾着不知名的酱汁和掀落一地的饭菜,以及半干涸状的血迹,汹涌的惊悚的遍布整个客厅。
延至卧室。
两具尸体被盖上白布从房间里搬出,一男一女,是夫妻。
刑警封锁好现场,打断撤离,还在卧室的一名却叫住了队伍。
“队长,这里……有人。”
那便是我们苦苦寻找的他。
他面无表情的与那名发现他的刑警对视,眼里没有恐惧也没有担忧没有害怕,只有一望无际的空洞。
班主任来警察办公室领的他,一个中年的妇女,顶着还未来得及绑好的蓬发,脸上雀斑点点,如沟壑一样的皱纹毫不客气的爬满她的眼角,整个人没有一点为人师表的仪态,一进门便扑向了他在的那方。
她也跟了过来,眼神切切。
一名刑警走出来,把班主任叫到一旁,她则满是心疼的走近,不言语,紧紧的握住了那双似寒铁般的手,真的很冷。
“我们问他,他什么也不说,可能是受了打击。”
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目睹了自己父母被杀的过程,还独自待了一个晚上,班主任无法想象他是如何在那漫长黑寂的夜里熬过来的,又是怎样才变成了这副空洞无神的样子。从恐慌到害怕再到伤心然后绝望,一个少年再被人们发现的时候,他是怎么将黑夜等白的?
漫长吗?害怕吗?
后来心理医生下了诊断。
创伤性自闭症。
怪不得他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期中考试前一晚,他的奶奶佝偻着身体从他的位置上一本又一本的把书放进一把布袋里,直到收拾到抽屉的时候,奶奶的手顿了顿,两把老泪纵横在一张枯皱的脸上,滚烫烫的,而抽屉里面被塞的满满的,都是同学们最简单朴实的爱。
一封又一封沉甸甸的信。
那是心理医生告诉他们的,书面交流也许对他有帮助。
后来,班上便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
再后来,我旁边的座位也空了,我是从别人那里知道的,她在他奶奶走后,直接杀到了班主任办公室,扔出了一句,我要辍学。
便也学着消失了。
她自幼就是留守儿童,父母对于她是空气一般都存在,看不见也摸不着。
班主任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她人了。
一年后,她才和我联系。
他妈的,我果然没有猜错,她跑去了他那里。
每天夜以继日的照顾他,他不说话,她就一个人就在一旁像个神经病一样的自问自答自言自语,固执的真他妈孙子的像个傻逼。
我在电话里听了,骂了一句
“神经病,不就在一起了两天吗?至于你为爱辍学死乞白赖的跑到人家跟前伺候吗?”
我没说的是,那段短到不能再短的爱情还是她一厢情愿求来的。
“嘿嘿,大冬瓜,别愤世嫉俗了,明儿个是老班的生日,替我说声生日快乐,还有……也说声对不起。”
“滚,要说自己打电话去,我没那个脸皮当传声筒。”
“不说了,他醒了。”
于是电话那头成了一阵嘟嘟嘟的声音。
我默默的记下了号码。第二天,班里同学偷偷买了蛋糕,晚自习的大概算准了她什么时候过来,就关了所有的灯,等她着急的跑进来询问是不是灯管坏了的时候,一朵礼花向空中奏响,一瞬间,教室亮如白昼,一声老师生日快乐无比整齐。
等热闹渐渐散去,我才有机会把班主任拉到一旁,把她的话原封不动的带给了她。
先是好一阵的沉默,班主任才开口。
“你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
“……”
“放心,我不骂她。”
看来班主任真的没有骂她,不然依她的性子一定一通电话杀回来向我兴师问罪。
两年后,她回来了,带着的还是走时的那一小包行李。
我去车站接的她,一见面,想说一句好久不见,可像有什么卡在了喉咙里。我沉默的上前抱住了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泪豪不争气的流下。
“你怎么瘦成这样!”
她轻拍着我的后背,昔日的蘑菇头变成了长发。
“行了,矫情个什么劲,瘦了再补回来不就好了嘛。”
我一把推开她。
“我看你还是别回来了,烂在那里守着你那个宝得了。”
“他好了,冬瓜,他现在已经恢复了,我好开心。”
我疑惑,“好了你还回来干什么,不正好可以厮守年华了吗?”
她像是没听到,依旧乐呵呵的抱着我,只是她太瘦,骨骼咯到了我。
后来我知道,他好了以后,便又重新上了高中,虽然晚是晚了点,但终究没有落下什么遗憾,而她呢,是自己放弃了读书的机会的,便没有再开始的可能。
于是就在家里无怨无悔的照顾着耄耋老人,为他准备一日三餐,帮他洗衣服洗内裤洗臭袜子,正值青春洋溢的年纪活脱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只知柴米油盐的家庭妇女,还他妈是爱打麻将的那种。
起初她是为了陪老人家学的,后来发现借此可以消磨他在学校时的光阴。
有一天,他看起来很高兴,去银行取了他父母过世后留下的保险金中的一笔,带着她去了市里最好的一间餐馆,她当时还扭捏着不肯进,只因身上传着一件洗的发白甚至还有一些晃眼的斑记的T恤。
他不管不顾,一把拉着她的手进了餐厅,敷衍着说没事,然后点了两份牛排和一杯红酒,价格不菲。
果然将将吃完结账的时候,花费拢共2856。
她从没吃过那么贵的东西。
吃完之后,他又带她去了游乐场,买了两张通票,一声不吭陪着她玩完了所有她喜欢的项目。
越到最后,她越是不安,说的明白点大抵这种突如其来的示好让她有些不敢相信。
晚上在回到家门口,她本能的要打开大门,他却叫住了她。
“阿雅,这两年你对我的照顾我永生难忘,我常跟我奶奶私下聊起你,说要怎么才能还得上你对我们的恩情呐。”
“我想来想去,你最需要一个家。”
她听着,心猛然加速跳着,有些欣喜有些紧张。
“所以我决定把我和我奶奶住的这套房子过户给你。”
这话像是一道晴天霹雳,震得她混身一震,脸上挂着难堪,惊讶的抬头看着他,那双眼睛里的诚恳像是火苗一样刺眼。
呵,他倒是知道她需要一个家却不知道她为何需要一个家。
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又叫住了她。
“阿雅,你记得我摆在桌面上那个女孩吗?”
哦,他解释过说是他同学送的,留来当纪念。
“她现在是我喜欢的人。”
她现在是我喜欢的人!
在他后来所有的话中她只听到了这一句。
如何狼狈的开门进房间的,她已经忘了,一颗满目疮痍的心还企望它能记起半点与他无关的事?
原来给颗甜枣赏个巴掌是这个道理。
原来绝望是这种撕心裂肺不能呼吸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她懂了。
一并明白的是,
他不爱她,从始至终。
也许他对她会心存感激,愿意将世上世俗认为最重要的东西双手奉到她眼前,但她相信,唯有一样,无论过去和将来,她都无法从他身上得到。
他的爱。
她是真的明白了,便也没有再留下去的理由了,房子她也没要,收拾行李的时候打开衣柜里面空空落落,才发现两年了,她来时是多少套衣服,如今也是多少套。
什么时候起?她竟活的这般没自我。
车站接了她之后,我立马带她去馆子里点了一桌的饭菜。
“行了行了,姑奶奶,你别夹了,我都看不到白米饭了。”
“……活该”
她却也不反驳,低低的说了声“是活该。”
她在我家休整了几日,我趁着是暑假,便日日都是大鱼大肉的养着她,终于看着她脸上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肉,心中自豪不已。
她是消停不了的主,过去那两年安分只不过有个能拿住她命的人,如今没有了,还不任由她撒泼打滚。
第二个月,她便跟着熟人南下工作。
再后来相遇,我是一名朝九晚五的白领族,她却凭着一身傲气如今成为某一线城市某品牌的总代理中一员。
岁月如梭,在她身上所消殆的时间都只不过印证了一点而已,光阴不能洗清对一个人的喜欢,而是只会把喜欢变成更喜欢。
但她只能永远将他埋在旧时光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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