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软的金色卷发,散发着淡淡的覆盆子甜香,这个房间的空气里,还有年轻女人迷魂的体味,让我陷入了深度陶醉的境界。她的头颅枕着我的腹部,已然沉沉睡去。我坐在床上,吸了一口含坚果味的电子烟,抚摸她的卷发,观察她恬静的睡相。她微微翘起的丰满嘴唇,透出粉色莹润的光泽,让我不禁想要与她接吻。我喜欢她深金色的长睫毛,在和她亲密的时候,睫毛轻柔地滑过我的脸和颈脖,让人心痒难揉。
她双颊上浅浅的灰褐色雀斑,如同隐隐闪烁的宝石一般,不知为何,这让她给了我一种生来无辜纯洁的印象。到底是女人的雀斑,还是说有雀斑的女人,让我有这样的印象,又让我心中暗生迷恋?对这种与生俱来,或者在孩童时期就天然形成的容貌特征,我毫无抵抗能力。
好,我姑且把她算作是一个纯洁而无辜的女人吧。
女人们身边的那些男人们,无论是丈夫、恋人还是情夫,在与我的牌局中已经输掉了所有的钱和资产。这些男人刚踏进赌场的时候,他们鼓足了赢钱的愿望和预感,他们觉得可以完全掌控自己,就在今晚,他们无所不能。
“您输了很大的数额呢,还有什么可以用来下注翻本的资产吗?“我故意问那些男人。
“没有了,“男人们都会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神迷离。
“刚才您只是运气不太好,差一点点而已,真是很不甘心的事情啊,怎么就会输到这种地步呢,哎呀,怎么办呢?“我惯用一种十分真诚亲切的语调。
这句话不带有我任何私人情感,对它的演绎只是体现着我的职业素养。它不仅是一种心理暗示,也是在叙述一个看似真实的虚幻,并且这句话后半部分的意义转折,即使不让他们立即恼羞成怒,也会使男人马上气结喉塞。
没有一个赌徒在输掉赌局时会服输的,他们一定把失败都归咎于刚才、一时的运气不济,这根本是无需多言的,尤其不应该在对手口中,以那种过来之人的口气冒出来。那一天、那一刻、刚才那一局运气不好罢了,只要再多来几局的话,总会时来运转的,一定就能翻本。
男人们通常双眉紧锁,不甘心地摇着头。
“您身边的这位女士是您最珍视的人吗?”只要他们不马上离开,我就会问他们。
“当然了,她是我的宝贝。”
“那好,再来一轮如何?我现在就借给您新一轮的现金,万一您不幸又输光了,您这轮输掉的只是您的女人在今夜的身心,明天一早我就会让她重新回到您身边了。但如果您赢了,我就让您之前输掉的巨额赌资一笔勾销,这就像是玩一个bonus,如何?”
这个看似唐突的买卖,我会以十分平静的语气说出来,然后我观察着这些人的眼神。
“啊,是这样啊,稍等我们几分钟。”
这些赌徒会带着自己的女人离开牌桌,我知道男人们一会儿就必定会回到牌桌上,男人们的眼神在第一时间就先动摇了。
女人则不同,在她们的男人输到山穷水尽之时,女人的眼神虽然不知所措,但我能看得出来,一些女人的心里还能容忍他,还想拯救他。最后,即使男人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决定,但真正的选择权力始终在女人手里。只是,男人们,包括许多女人们在这种情境下很快忘记了而已。
我在这个豪华赌场做驻场庄家十年,经常会碰见这样输得失魂落魄的男人,他们之中还没有一个能够斩钉截铁地回答“不”。因为对赌徒来说,我提出的条件是个十分上算的交易。只是他们不知道,我会确保他们在最后的一轮不会翻本,而且必定输掉陪伴的女人,输得在这个世界一丁点儿都不剩下。
听上去划算的交易,类似救命稻草这种东西,一定会让人更丧失警惕心,变得更容易被看穿。
我的本职原来是个心理咨询师,也是在这个李斯林基金会开设的豪华赌场中,唯一被默许拥有一对义眼的人。当然,我根本不需要那些电影中演的荒唐设定,类似透视之类的浅薄功能。
我用义眼捕捉人心。
人的心其实和其他动物的一样,是不会说谎的。人的天性不习惯说谎,所以无论在说谎、使诈的时候,还是在故作镇定的时候,人的眼神、表情,脸上的表情纹都会发生特定的细微变化,他们的眼睛会不知觉地看着牌面上最在意的那张牌,我就能大致分析出他的牌面组合。这一对义眼,让我能更精准地解读人们更多细微的表情,从而做出判断,是弃牌、下注还是All In。
我能看穿表情,并不表示我会看低别人。我喜欢提出让人纠结的问题,是因为我欣赏矛盾,喜欢与自相矛盾的人在一起。人,不就是一团矛盾的综合体吗?认清自我什么的,难道是轻易能够说出口的话语?如果有的人在对别人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难道没有携带着什么其他目的吗?
令我惊讶的是,半数以上的女人居然愿意与我共度一夜。为了心爱的男人,她们可以做出这样的承诺,牺牲到这种程度吗?即使这个男人已经输光了一切。还是说她们的心里发生了变化,做出了某种决断,或者是狠下心来为了惩罚这个男人,又或者已经怀抱难以释怀的纠结。女人这个物种,可以像食草动物般温顺,也可以像捕食动物般决绝,让人捉摸不透。她们内心的矛盾和冲突,在我看来,比男人更为高级或者玄妙。
我也有自己在纠结的事情。
比如整个夜晚,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长着雀斑的、有些甜美的女人,是不是纯洁无辜的。她和其他那些女人一样,是为了赢回心爱男人的财产,才把自己输给了我。我也看见了她躲在角落中,那极度崩溃又纯洁无辜的模样。
可一进入我的房间,她就成为与众不同的。在这短暂的一夜,她让我经历了无与伦比的甜蜜。这让我不禁想到,她绝无可能是一个纯洁无辜的女人。
事实上,我从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女人,因为她和我这个职业赌徒在一起,成为了一个狂人。整个夜晚,她一定是忘记了那个男人的存在,而把自己彻彻底底地交给了我。于是,我也把自己彻彻底底地交给了她。
整夜,我们自始至终没有对话。我不敢说话,生怕弄坏了气氛,我甚至恐惧自己会因为一次不合时宜的咳嗽而酿成些许尴尬,让整个夜晚莫名的美妙崩塌于片刹。
到了第二天的早上,早就过了她应该离开的约定时间,我们仍然紧紧交缠在一起。她枕着我的肩膀注视着我,粉色的嘴唇不停地和我接吻,她仔细地轻吻着我的眼睛,一副恋恋不舍、欲求不满的样子。而我,我失魂落魄了。这十年以来,我所做的事情,似乎一直只是在挖掘、挖掘着,而现在好像终于掘到了地底深处的宝藏,属于我的宝藏。
“谢谢你,”在她即将离开这个房间的时刻,我终于开了口。
“也谢谢你,再见。”她只是转过头,淡然地轻声道别后离开了。
我也终于来到了这个点上,在这个点上,每个男人的心一定都会撕心裂肺地疼痛着。我用这对义眼追寻着她,直到她和她的男人离开了这个地方。她满是雀斑的脸上,笑容仍然真挚可人,她用那片亲吻过我的粉色嘴唇亲吻着她的男人,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我看过许多次这样的场景,也许那个男人会更爱他的女人,也许那个女人将离开她的男人,如果是那样,是我在他们中间埋下彻底深爱的种子,还是劈开了一道最难以跨越的裂痕?
我想追寻那个女人而去,我想念她,想念她的金发、睫毛、粉唇、雀斑。至少,我要问问她的真实感受,在那个夜晚的缠绵里,是否对我有好感,哪怕只是一点点。
仿佛是此生第一次,我的内心无比动摇。我开始输得多起来,可我是职业庄家,背靠着李斯林基金会的雄厚实力,拥有赌场中唯一的一双义眼,满腹对人心分析的理论,照理说我有恃无恐才对。但现在,我与客人之间赌局的胜率,变得几乎只剩下一半。
有一天起床的时候,我在迷糊中忽然灵光一闪才意识到,无论我怎样操控义眼和理论,无论我背靠的是谁,我的胜率都会变得和普通人差不多,而这才应该是常态。因为我分心了,我的心分成了两半,弄丢了其中的一半。
我擅长的职业,慢慢变成了我的困惑,我玩的火,最后凶猛地燃烧到了自己的身上。
我坐在那里,心不在焉地玩着扑克。在这个赌场里,就在我最难熬的那个夜晚,就在我濒临崩溃的时候,她出现了,双颊带着纯洁而无辜的雀斑。
那一刻,我似乎站在了悬崖边缘,无论我如何用力挣扎,崖上的狂风也会把我的另一半心带走,坠入最深沉苦痛的深渊里。此时,我最激烈的欲望,就在于终结这苦痛,无论以何种方式也好。
“客人,你想要玩什么?“我以职业庄家惯有的语气问道。
“我想要一场公平的赌局,”她对我说。
她的妆容看上去比上次淡了,少了妖娆的成分,显得朴素了一些,这让我对她立即生出几分亲切感,这些日子里,我已经把她的容貌身姿想象得如此遥不可及。
“怎样的赌局才是公平的呢?“我问她。
“不像上次,那时你用不属于你的、你根本不在乎的东西,赢走了我当时十分重要的东西,我变得一无所有。”她淡然地说道。
“你说吧,我将如你所愿。”
“押上你此刻最珍视的东西作为赌注,你敢不敢?像你这样的人,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她问我。
“你赢了,可以拿走我的双眼。”我不假思索地说。
“你赢了,我会告诉你,那个夜晚我真实的心声。发牌吧!”她的态度很决绝。
我动容了,我一时觉得对我来说,这的的确确是一场公平的赌局,而不是我用别人的东西,去进行着一场算计好的心理战。
很快,她就赢走了我的双眼。我把两只义眼都抠出眼眶,摸索着放入她的手心里。
“你用这双义眼,可以看到自己吗?”她问我。
我没有了眼睛,学着苦笑了一下。我想她是在挖苦我,如此一来,我们俩应该算是扯平了。
可是她却坐在我面前并未离开,我设想她的手心里正握着我的双眼,并注视着我空洞的眼窝,良久良久。
“客人,你还想要玩什么?“我以职业庄家惯有的语气问道。
“我想要一场公平的赌局,”她对我说。
“怎样的赌局才是公平的呢?“我问她。
“公平的赌局,双方下的注具备相当的份量。我能想到最公平的赌局,就是押上我的一切,来赌你的一切,这样才最公平。”她说。
我笑了,我虽然没有了眼睛,但我想自己应该笑得非常灿烂才对。我随之坦然地说道:“你赢了,我会告诉你,那个夜晚我真实的心声。“
“你赢了,我也会告诉你,那个夜晚我真实的心声。发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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