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病之殇（续02）

文/西窗君

老宅配图源于网络

西乡村南，最接近顺水河的北坡边上，村里的老人们都记得，曾经有一处老宅院，共三间，六七十年代的砖坯房，里面是土坯，外面是最时兴的青色表砖，院外的砖砌拱形门门楣两侧刻有“孝悌传家”四个金字，佐证着往日的家兴业旺。而今已多年没有整饬，残垣断壁，一副破败景象，和干涸多年、杂草丛生的的顺水河一起，渐渐地被人遗忘。偶尔有人路过的时候，里面才会传出“汪汪汪”的狗叫声，听说这里住着一个可怜人儿。

记不清是那个年头了，就知道是在“恨五穷”的头天晚上，村里上了年纪的人都说得有十多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那次足足下了整整一夜，雪有一尺多厚，有的地方踩下去连膝盖都没了。老宋头儿这天起得格外的早，像往常一样到村南河沿上捡粪球，左手提着锹，右肩挎着粪筐，深一脚浅一脚地、咯吱咯吱地向南走，这厚厚的雪地上除了田鼠、麻雀爬过的印迹以外，什么都没有，更不要说牲畜粪便了，可老宋头儿不知怎的，像丢了魂似的，不住嘴地念叨着，不住脚地向村南而去。

拾粪老人配图源于网络

在接近河堤的北坡下，砖坯房的地方，老宋头儿终于停了下来，盯着冰雪覆盖下的老宅院，嘴巴张得贼大，眼睛瞪得贼圆，喃喃地说，老陈头儿遭了一辈子罪，命咋这苦啊。一霎时，老宋头儿满脸积雪顿时化作了两条泪河。

“爹，老爷爷这是咋啦？”由于漫天大雪阻住了他返回老城的路，他的儿子在家玩没意思，就磨着他来看那座记忆里的砖砌拱桥，正巧路过了这里。

“肯定是遇到伤心事了呗！”

“这里好像是个房子，被雪压塌了吧？”

“可能是吧，快走吧儿子，这里风大雪大，咱得快点去看，别耽搁了中午吃饺子。”

“咱叫上这个老爷爷一起走吧，你看，雪都快把他埋起来了？”只见老宋头儿一头扎在雪里，抽泣不止，伤心不已。

……

“孙子儿，和你爹看着顺水河上的拱桥了吗？”

“看了，看了，奶奶，我们还看到一个奇怪的老爷爷，趴在雪地里哭个没完，旁边还扔着一个臭粪筐……”

“孙子儿，那是多时候的事？”

“两个多小时前吧，我们跑到砖砌拱桥那儿玩了半天，又绕到村东头庙里看了看才回来的，咋啦，奶奶？”

“娘，又逗小孩子讲故事呢?”他正从里屋端出一盖帘儿饺子，要去棚子里煮，随口丢了一句。

“你们先吃，我得和你爹到村南瞧瞧去？”

“娘，你来下饺子，我和爹一起去”，然后扯下围裙，跟着父亲出了门。

……

“你说也真是的，幸亏咱爷俩儿去的及时，要不连老宋头儿也没命了。”他和父亲大约晌午错了才回到家。

“唉，这个老陈头儿就没那么幸运了，可能昨天夜里就被压死了，连个亲戚儿都没有，他那个捡来的白眼儿狼也不知道滚哪儿去了，一点儿人味都没有，还不如那条狗呢！”

原来住在村南破房里的叫老陈头儿，年轻时在村东球磨机场给人家作炮药，挣得也多，娶了个外地小媳妇儿，生了个大胖小子，日子过得美滋滋的。后来，球磨机场发生爆炸事故，当时在场做工的全都面目全非了，胳膊腿飞得满地都是，老陈头儿双目失明，没了一只胳膊一条腿，捡回了一条命。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在阳间的罪没受够，阎王爷不拘他。果不其然，这一变故后，恩爱的小媳妇儿带着儿子跟一个外乡人跑了，连赔的医药费一古脑全卷走了，只留下了他整天拖着伤胳膊断腿躺着等死，这还不算，因为没钱治病落下了病根儿，一遇阴天下雨，伤口就发炎，不停地高烧，每次都重症肺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受老鼻子罪了。

偏偏这糟心事都往一处凑，也是该着，一天早晨，他吃力地推开街门，家门口不知什么时候扔了一个未出襁褓的孩子，他拄起拐杖四处望望，没有一个人影，怕孩子冻着，就费劲巴力地弄到了炕头上。试想，一个连自己都养活不了的残疾，咋养得了还在吃奶的小孩儿啊。可当时他也没多想，觉得大小也是条性命，就一瘸一拐摸到了大队，央求着用喇叭给广播广播，可一个多月过去了，也没有人来认领。后来，他干脆也不四处打听了，也不广播了，就拖着粪筐捡破烂过活，省吃俭用，给孩子买点奶粉冲着吃，再加上老宋头儿的接济，就这样艰难地苟活着。

老陈头儿算是老宋头儿半个救命恩人，事故那天正巧轮上老陈头儿家浇地，天那个旱哪，庄稼都直打蔫儿，老陈头儿耐不住老宋头儿唠叨嘴磨，就换给了老宋头儿，让老宋头儿家先浇了。可谁承想却搭上了半条命，耽搁了后半生，也因此两人成了过命之交。在后来老陈头儿艰难的日子里，老宋头儿天天陪着老陈头儿捡破烂、捡粪球，打发可怕无聊、生不如死的日子，渐渐地成了一种不可或失的默契。

转眼间，捡的这孩子长到了二十郎当岁，可一点正形都没有，整日里油头粉面，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破房子里值点钱的东西都被他变卖光了，还天天无所事事，骂骂咧咧，没有一点儿人心，动不动就把浑身是病、颤巍巍的残疾老陈头儿揪过来，一顿暴打出气，打得老陈头儿旧伤未好，又添新伤，浑身上下总淌着脓水。

也就是在这大年根底下，县里吆喝防汛一天紧似一天，还启动了六三年发大水挑河以来的第一次河道整治，很巧，老陈头儿的三间破房子又纳入了清理范围。于是，这孩子打老陈头儿的次数就更多了，可能是怕他活得太久了，补偿的钱弄不到手，有几次打得老陈头儿都直倒儿气，亏得老宋头儿碰到了，好说歹说这才罢手，总算又捡回了条命。有好几次老陈头儿气得都想吃点药死了算了，还是老宋头儿劝住了他，说老哥救了我的命，我说啥也不能眼看着你就这样没了啊，只要我还有口气在，就不让阎王爷把你拘走，俺也没儿没女，你要是没了，谁陪我捡破烂、捡粪球啊？就这样，老陈头儿死去活来地熬着。好不容易熬到了补偿款下来的日子，十五以后就要搬家了，说好了先和老宋头儿一起凑活着住，这眼看着就要躲开这个白眼儿狼了。谁承想，初四晚上一场大雪，就把老陈头儿连同老房子一起掩埋了，伤口流出的血水把整个地面都染红了，身边就躺着那只不离不弃的狗……

北坡孤坟配图源于网络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每次他经过顺水河的时候，都会不经意地向北坡望一望，暗自思量顺水河那个长满杂草的孤坟是老陈头儿的吧？那个白眼儿狼孩子拿到赔偿，搬到城里去住了吧？老宋头儿还像以前一样捡粪球吧？其实他也知道，这所有的疑问，所有的一切，都终将随着顺水河顺水而去，淹没在无尽的岁月里……

【未完待续，敬请关注】

作者：西窗君，自由职业，专注原创，新浪微博（博客）博主（西窗行），微信公众号：西窗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