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心吸石

《神仙也是人在做》五十二集

猴先生心里明镜似的，表面与猴先生没有瓜葛了的张神汉，哪里会突然就洗心革面重做好人？

跟随自己二十三年的老道，已经是耄耋之年的老人，一直勤勤恳恳与人为善，怎么会忽然出现在山下的烟花间？并且，从面部变化来看，肯定是被人做了手脚，而且，脸颊里滑动的东西，竟然是机工部最新研制的东西。猴先生马上传信给青龙山，同时封闭了青龙山和洞天山的机工部，遣散了所有人员。

山上的事情还未停当，山下已经有各种装束的人顺着山间羊场小道扑向洞天山的何家坪。

高过何家坪的山顶，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爆响，随后一朵巨大的蘑菇冉冉升起，遮住了整个山头。

上山的人立时卧伏在地。过了一顿饭光景， 除了已经升上天的“蘑菇”还在缓缓膨胀之外，山上再无动静，人们便你推我搡，又有些迫不及待地往山上爬去。

在拥挤的人群里，张神汉头裹青布帕子，一头癞疮再也不见。几个外人根本认不出来的随从，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在他前前后后照应。

张神汉头上以前没有癞疮。被钉在青龙山道观的石壁上的时候，头上还是杂乱但是茂密的黑头发。也许是百无聊赖，只要有鸟雀想在他的脑袋上筑窝，张神汉都是极安静地让它们为所欲为。

在鸟雀静静地栖息在他头顶上之时，张神汉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鸟雀，然后大快朵颐。在石壁上的三年，张神汉靠此荤腥，既是解决了身体营养，又是给自己找了个乐子。

不知是这三年来日晒雨淋受到的侵蚀，还是这三年来残害生命带来的报应，张神汉在下山后，头顶突然生出了癞疮，寻药问医遍访名方都无济于事。平日做法事布道场，带着礼帽倒还能遮人耳目，但有些地方总不方便，于是就改包青布帕子。

治好癞疮也是张神汉心中所望，但最大希望看来只能有求《目镜书》，不过猴先生可不会轻易把此书交予自己。想想自己闯荡江湖，本来有祖传宝书加持，可没爹没娘没名没姓的猴先生居然抢了自己的头筹，如今还召集天下奇人异士，大有一统江湖之势。如此下去，自己张家的颜面往哪儿放？只要夺回宝书，不但能坐稳江湖第一把交椅，还可以凭此大富大贵，名利双收不说，光耀门庭重拯张家，也是指日可待。

想到这儿，张神汉不禁为自己做好的安排得意起来。

略施小计，把老道连同会爆炸的东西弄下山，然后在洞天山脚下制造出一桩可大可小的事情来，让猴先生的所有一切都公开暴露出来，自己来个坐山观虎斗，趁机浑水摸鱼，也就顺理成章。

此时混在人群中上山，既是侦查情况，也是相机行事。

何家坪一片静寂，像座空坟。

有人在道观里搜索一番，除了数尊蒙尘的塑像，和几支余温尚在的残香，哪见半个活人，兵器机具书籍秘方更是没有影子。

“那边，那边还有房子。”混在人群中的张神汉大叫，于是人们往猴先生用在石头垒的墙泥巴糊在篾片上的门建成的屋子拥去。

猴先生像一堵墙一样挡在门口。

“这俩个人不是人，是妖怪！”在烟花间出现的脑后拖着干瘪长辫的老头，一直跟在张神汉的身边，这时忽然蹿到张神汉前面，指着猴先生大声叫嚷。

门口的确是只站着一个人，但真没有多少人见过猴先生这么高的人，特别是猴先生穿着宽大的裤子，倒像是有一个人在猴先生胯下用肩膀顶着他。

“看住他！”有人马上用枪指着猴先生，更多的人冲进屋子。

屋子了一阵乱响，猴先生看见头裹青布帕子的脑袋缩着往后躲，想起二十三年前剑门关陡峭的山崖上那首诗：“木柱生虫命，未曾争一名。剑门追老虎，篾簟育童婴。耄耋遭凶运，卅年埋土坑。修身千岁得，道骨万重旌”，不禁一声长叹。

“屋里啥也没有，只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屋里有人出来嚷嚷，有些失望。

“不准动他们！”猴先生一声怒吼，已经闪身进屋。

元儿和他妹妹，也就是神婆子，正被人推搡着要出来。

“你们是什么人？”有人大声喝问，一点也不惧怕传闻眼前这个人会法术，还会在天上飞来飞去。大概是人多胆壮。

“种地为生，闲时扯草医病。”猴先生其实也没有想过给他们施法术。

“骗人！刚才山顶上的响声是咋回事？”张神汉跟着进屋，见猴先生看见了他，忽然又想到一条妙计，便有恃无恐地拔开眼前的人，走到猴先生跟前。今天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目镜书》夺回来。

“你听见了，自然晓得是咋回事。”猴先生看也不看张神汉。

“大胆，见了师傅还要骑在人头上说话！”脑后拖着干瘪长辫的老头气势汹汹，跳起来指着猴先生说，他多少领教过张神汉的法术，这次来洞天山的目的他也清楚，要是自己的师傅张神汉拿回这本《目镜书》，自己也算立了大功，倘若能学得其中一两项，岂不是子子孙孙就有了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我骑在哪个的头上？”猴先生不愠不怒，神情淡漠。

张神汉见过猴先生厉害，这时若有所思，顺着长辫老头的话，看似无意地对猴先生说：“既然你没骑在人头上，你坐下来让我们看看就明白了。”张神汉把“跪”改为“坐”，只要猴先生把双腿伸出来，自己就有办法对付他。

猴先生转过身看了一眼推推搡搡自己一对儿女的人，再转过身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双大长腿就直直地伸出来，平整地放在地上。

众人的眼睛这才和猴先生的眼睛平视，张神汉已经念起口诀，双手一勾一翻，一块巨石不知从何而来，已经牢牢地压住猴先生的腿上。石头像磁铁，吸着地面慢慢往下陷去。

“地心吸石！”

猴先生大惊，这是鲁班绝招，极少有人运用，几无可解。

据传泰山之巅要建泰山庙，在泰山庙里供奉泰山神，让泰山神掌管幽冥。但泰山庙要修在泰山之巅，还要从五岳分别运一块石头 上山修庙才镇得住，于是派鲁班运石去修泰山庙。

有一天鲁班从西岳运石到泰山脚下，恰遇泰山崩，泰山之石滚滚而下，眼看山上之石就要和山下之石相撞，这二石要是互撞，那可是会惊天动地，但如果没有山下之石抵挡，那山上之石怕是要把阴曹地俯砸个稀巴烂。如果阴曹地俯被砸烂，阴间恶鬼跑到阳间，天地岂不乱套？

说时迟那时快，鲁班念动“地心吸石”咒，让大地之心吸了泰山之石。地心吸力在天地之间巨大无比，吸石如屑。阴曹地俯在地心之侧，自然避开。

但鲁班慌乱之中忘记自己从西岳运回来的石头，于是山上之石和山下之石一起随咒而去，这两块被地心吸去的石头是永无再返之日，将牢牢吸附在地心之上。

鲁班少了西岳之石，修建的泰山庙再也不能掌管幽冥，正在担心失职要受到天谴，不知玉帝怎地知晓，忽然降旨：“鲁班救石有功，特赐解咒一道，可唤回西岳之石。”鲁班大喜过望，念动咒语，唤回来的却是泰山上的那块石头。

这沾了地心之气的石头唤回来不用肯定不行，但用了又缺一岳。鲁班怕玉帝责怪自己唤错石头，这玉帝又不是想求就能求的。愁眉苦脸之际，观音下凡，给鲁班出主意道：“你可奏请玉帝，说泰山是阴阳相代之地，可以掌管万物之生死，故而需要多加一石，而这块沾地心之气的泰山石正好有灵气，可取来用之。”

但那玉帝岂是随便能骗的？同意了鲁班请求，但在“地心吸石”咒上附了一条：“若要石回头，除非乙卯兔配庚申猴”。

鲁班领咒，唤回西岳石，修好泰山庙，泰山由此成了皇帝封禅祭天之地。

但事后鲁班掐指一算，这“乙卯兔配庚申猴”，不是“见血就封喉”吗？也就是说，属相兔和属相猴的男女，不能见处子之血，也就是不能结婚的。再一细算，“男庚申，女乙卯，磕头交拜坟墓是洞房"，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玉帝这道“附加咒”，其实就是说要解被施了“地心吸石”咒的石头，要一个庚申年属猴的男孩和一个乙卯年属兔的女孩结婚，但是这一对只要磕头举行了结婚仪式的男女，“洞房”即是“坟墓”。

大概是玉帝要杜绝人使用这道咒，所以才附加了这么狠毒的条件？

后人使用“地心吸石”咒的人极少，甚至大部分人都将其遗忘，但晓得这个恐怖故事的人却并不少。

跟随猴先生生活了二十多年，并且恰恰是“庚申猴乙卯兔”的元儿兄妹，更是知之甚详。

猴先生马上明白过来，这是张神汉给自己设了一个几乎无解的圈套：解咒，儿死；不解咒，父亡。

“妖人，现在你交出我家祖传宝物，我可饶你不死！”张神汉看压住猴先生的巨石慢慢陷下地去，得意洋洋。

猴先生怒目圆睁：“那年在青龙山，真该让你爹用天火烧死你。”

“不要嘴硬，保命要紧。”张神汉恼羞成怒，掏出一包粉末，撒在猴先生身上。猴先生大叫一声，脸上的肉马上腐烂了一样往下掉。

围观的人哪里见过这么惊恐的法术，立刻尖叫着夺门而逃。

元儿拉着妹妹的手，双双跪下：“爹，我们救您！”说罢就要和妹妹对拜磕头。

“不要！”猴先生撕心裂肺，自己养了二十多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一对儿女啊，自己宁愿死，也不能让他们为自己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