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把球票给退了！他妈的！”早上一起床，我终于看到成功退票的信息，昨天晚上的怨气算是出了一点。“这可是我花了半个月的工资，才搞到的足球票。”
火鹰队是我一直深爱的足球队。或许你和我一样，也深爱着这个球队，毕竟这个城市里大多数人都爱。我们肯定一起去过火鹰队的主队球场里，为球队加油，共同感受球迷的热情。可是从昨天开始，我们都去退票了，体育场旁边的退票窗口，退票的人排了几十米长的队。愤怒的球迷把排队退票的照片发到球迷微信群里，引起了刷屏。我要工作，没时间去排队，只能通过网络方式退票。系统一直提示忙，好像除了火鹰队的当家球员钱旭被公安机关带走调查的同时，火鹰队的网络管理员也被带走了一样。
没人不知道网络管理员是否也被带走了，但他好像在半夜又被放了回来。晚上11点左右，微信群里有人发了网络退票成功的截图，后来又陆陆续续有人退票成功。我送完最后一单外卖，把电瓶车插上充电，夜里12点回到家里，洗漱上床准备睡觉，我的票款还没退回来。
我早上准时到了公司。我的全职工作，是一家贸易公司的仓库管理员，老板还让我管行政后勤。你猜对了，送外卖是我的兼职工作，全职工作的那点工资哪够用呀？
我在公司前台打卡。按每天的工作要求，我上班的第一件事，是要先去位于地下室的仓库巡查，然后才能去二楼办公室。我晃晃悠悠走到了地下室，用手机的灯广照着眼前的路。这里是写字楼的停车场，稀稀拉拉地停着几辆车，仓库在最里面的一个房间里。我掏出钥匙，正准备打开仓库的门，仓库里的电话就响了。
“叮铃铃~叮铃铃~”仓库里有一个办公桌，地下室没手机信号，所以安装了一部座机。我被这个铃声吓了一跳，这个时间是没人来领东西的。我快速打开门，电话铃还在响，我接起电话。
“小丁，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快点快点。”电话是老板打过来的。
“好的，我马上来。”我刚说完前半句，她就已经挂了电话。
我终于有时间打开灯，扫了一眼仓库，和昨天下班前一样，桌上的领料单和出库单，也是昨天下班前我整理过的。然后我关了灯，锁上门，用手机的灯光照着路，原路返回。你可能会问为什么不快点，老板会着急的。你想多了，昨天下午她叫我到她办公室，催得可急了，就是为了帮她扔一下垃圾袋。
我敲门。“老板，您好！”
“进来。”
我推开门，她正在办公桌前写着什么，旁边放着一摞文件。她抬头望了我一眼，又低头继续写。我关上门，等着老板发号施令。
“我刚从监控里看到你下楼去仓库了，”她边写边说，“你周日过来加个班。”
“哦哦，周日有人领东西吗？”周日公司是没人的。再说了，我周日还要去送外卖呢。
“没有。周日我家保姆不在，你来公司帮我带一下孩子，我周日有事情，带着小采不方便。”她边写边说，听我没有回话，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小丁，有问题吗？”
“呃呃，没问题。”我本来要拒绝的，这该死的嘴。
“好的，你去忙吧。”她已经低下头继续写了。
“好的，老板。我先出去了。”我退出房间，关上门。周日不能去送外卖，我今天晚上和明天就得多送几单。
下班的时候，我和其他十几个员工一起离开了公司，老板的办公室灯还亮着。
我们老板真不容易，一个外地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靠自已打拼出一片天。走下楼梯的时候，一个同事说。
我着急去挣钱，没接他的话，上了电瓶车就离开了。
我送外卖的电瓶车和衣服头盔，放在另外一个地方。
我打开外卖手机等派单，第一单很快就到了，是在市区的一个中档小区，有点距离，好在我这段时间经常送，轻车熟路。我戴好口罩，整理衣服，系上头盔，拿到外卖的餐袋时，天已经快黑了。我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路灯已经全亮了。我找到楼号，进电梯，用门卫给的快递专用卡刷亮了17层的按钮。我在电梯门口等着。
电梯门打开，我刚迈出一只腿，就被一个人撞回了电梯里。一个壮实的高个子男人，戴个鸭舌帽，旁若无人地往电梯里撞。
我一只手抓住电梯轿厢一侧的扶手，站稳身子，另外一只手紧抓着的外卖，还好外卖没有摔出去。我赶忙说：“对…”
“脑子瓦特了？”鸭舌帽说着，挤进电梯。他用打火机的一头按了一下按钮，靠在轿厢里侧的墙上，一脸嫌弃地瞄了我一眼，自顾自地点烟。
电梯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我硬生生地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我走出电梯，回头看了一眼他。鸭舌帽下一张白净的脸，颧骨奇高无比，我真怀疑他出生的时候，会因为颧骨太大而难产。他已经点好烟，旁若无人地看起了手机，脸上还挂着嫌弃的表情，巨大的颧骨被手机屏幕照得更刺眼了。
我还有外卖要送。要不是我们外卖区域的主管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不要和小区里的业主发生冲突，我一定和这个鸭舌帽干一架，哪怕吵一架也行。
电梯门关上了。我确认了一下快递单，敲了下拐角里侧的第二个门。
“怎么这么快就又回来了？”里面传出个女人的说话声，声音很好听，就是有些不耐烦。
“您好，您的外卖到了。”主管让我们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要保持微笑，他说这样客人能感受到。
“啊?”门开了，差点撞到我的脸。一个穿着随意的女人探出头，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红红的。她一把抓过外卖袋，瞅了一眼袋子上挂着的外卖纸质单据，“不是让你不要写自已的名字和手机号吗？”声音有些沙哑。
“嗯？”我以为客户在给我说话。
“跟你无关！”刚才那个鸭舌帽，也是这个表情。
“嗯嗯，祝您用餐愉快。再见！”主管让我们说这话的时候，也一定要保持微笑。女人关上了门，我收起了笑容。
“等一下！”我刚转过身，门又开了，女人把外卖的纸质单据撕了下来，递给了我，“把这个扔了！”
我愣了一下，接过纸单，门又关上了。
现在的人都这么没有耐心吗？我心里想着，走到电梯口等电梯。不锈钢门像镜子一样，我能清楚地看到我的脸，口罩都不能挡住我郁闷而愤怒的眼神。电梯口没有垃圾桶，我把纸质单据使劲捏成纸团，塞进了我的外卖服的口袋。
手机响了，我还有外卖要送。
半夜回到家，女儿已经睡了。老婆给我热了晚饭，问我今天怎么样。我说挺好的，球票的退款已经到账了，让她别担心。其他的事情，没必要给老婆说。
“我就担心钱退不回来。你们那个球员，姓钱的，已经被刑事拘留了！”
“啊？”我边吃饭，边拿出手机，送外卖的手机我已经关机充电了。
火鹰队球迷微信群里已经炸锅了，图片和小视频不停地刷着屏，骂声和喊杀声的表情包不停地冒着。我也没什么心思看，胡乱填了肚子，亲了一下女儿，就洗洗睡了。
明天还要送外卖呢。
周六是个好天气，早上单子不多，我没着急出门。我得花点时间陪女儿，她写作业，我在旁边看着，她的字写得真不赖。
快到10点了，我亲了下女儿的额头，该出门送外卖了。十几分钟后，我到了指定的外卖区域，在电瓶车上晒着太阳，等着外卖手机派单的声音。
“叮咚！”手机响了。
“见鬼了！”我看着派单信息，心中满是纠结：又是昨天那个小区，地址和昨天一模一样。没办法，再等下一单，不知道会等到什么时候，我只能去餐点取餐。今天点的是两人份的，纸质单据上，地址和昨天晚上的一样，但接收人变成了一个叫“小朵”的，应该是个女的。
“那个鸭舌帽，还真听这个小朵的，让还联系方式就换联系方式。”我心里想着，希望不要碰到那个鸭舌帽收餐。
果然没碰到鸭舌帽，我出了电梯门就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喊声，我猜应该是小朵的。和昨天一样，她仍然一点没有耐心。她在一个劲儿地催她女儿出门，好像她女儿的钢琴课马上要迟到了。
“小采，快点，要迟到了！”
“妈，我不想去！我又不喜欢钢琴！”
“不去也得去，这个由不得你！我花了那么多钱！”
“那是你愿意花的，干嘛让我去学什么破钢琴！”
“这由不得你！”这个叫小朵的女人又重复了一次。“你不去，你上次看中的那件衣服，就别想要！”
“这不是一回事！”小朵的女儿声音很大，但似乎气短了不少，我从门口看到她开始穿鞋，嘴里还在嘟囔：“不是上这个课，就是上那个课，都是些什么破课。别老拿买衣服来威胁我！”
“哼！”她妈妈似乎占了风。
“吃饭你威胁我，玩游戏你威胁我，去上课你还威胁我。你还有别的招儿吗？！”小女孩的鞋子已经穿好了，她被妈妈拿住了脉门。
保姆陪着拎包拿东西，大气都不敢出。我等着她女儿从门里出来，才从墙边把外卖递给她。她收了外卖，“呯”地关上了门，我对着门说了声“祝您用餐愉快！”我猜她应该没听到。
我往电梯方向走，下一单已经派给我了。小朵女儿和保姆正在等电梯，我站到她俩后面等电梯。只有一部电梯可以用，另外一部电梯方向停用了。
电梯门打开，里面没人，小朵女儿一跺脚，她好像对即将要去的钢琴课极度不满，一步一跺地走进电梯，保姆跟了进去，站到旁边。
我刚把一只脚迈进电梯，小朵女儿一声尖叫：“出去！”我被吓了一跳，愣在原地，小朵女儿冲着我大喊：“脏死了！出去！”她是让我出去。
“小采，别生气。”保姆小心翼翼地安慰小朵女儿。这个叫小采的女孩，长着和鸭舌帽一样的颧骨，一眼就能看出来，有其父必有其女。保姆一边安抚着小采，一边对我说：“不好意思哦，你能等下一部电梯吗？”
这个阿姨祈求的眼神，让我明白：如果我不出去，她是无论如何也安抚不了这个小妖精的。我无奈的收回脚，看着小采那张和鸭舌帽一样的嫌弃脸，等着电梯门关上。我从电梯门的倒影中，看到了昨天晚上一样的眼神，口罩被我的呼吸吹着，一上一下快速地动着。
这次等电梯的时间，似乎特别长。我取消了已经派给我的订单，明明有足够的时间，愣是被这对母女给折腾没了，真倒霉。
倒霉的事情从来不会只来一件。
电梯门打开，又冲出了鸭舌帽，一下子把我从电梯门口挤到了电梯门对面的墙上，我伸手扶了下墙，才没摔倒。
“让开！”鸭舌帽看都没看我，已经到了拐角，他冲着那个女人的家跑去。
“操，急着去投胎吗？有其女必有其父！”这话我没大声说，我记着主管在微信群里给我们又重复了一遍的话，不要跟客户和业主发生冲突。
“你撞到人了，连句对不起都不会说吗？”后面这句，我声调提高了一些。
鸭舌帽显然没听到我的话，我说话的同时，门开了，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你怎么才来？我快担心死了！”
“唉，进去说。”鸭舌帽的声音。
“咋办呀？…”门关上了，声音就断了。
手机“叮咚”了一声，有新单派送给我了，电梯门还停留在这一层，我犹豫了一下，按了电梯按钮，下了楼。
“有什么样的父母，就有什么样的孩子！”我心想。
好在一直到晚饭前，接单送单都比较顺利。我给老婆说了，晚饭在家吃，明天要加班，得多陪陪女儿。
第二天是周日，我一早起来给女儿做好早饭，然后就出发去公司。我计划和往常到公司的时间一致，老板也没说几点过来，我也忘了问，既然要加班，就凑一个整天，之后也好找机会调休。
老板已经在公司了，她办公室在二楼的拐角，灯亮着。我上楼，敲了敲她办公室的门。
“进来！”整栋楼都很安静，虽然老板的声音有些低，我也能听得到。
我推开门进去，她坐在办公桌后面，翻看着手里的一摞纸，面色凝重。这好像是她前天在整理的资料，似乎已经大功告成。她抬头看了看我，“小丁，早。”
“早上好，老板。”我点点头。
“嗯？你穿的是火鹰队的球队卫衣呀！真难看！”老板像平时一样，板着脸，只是今天脸色中泛着阴沉。从头到脚，把我扫视了一眼，继续说：“算了，今天是周末，穿随便点没关系。”
我拽了拽衣服两侧，这样可以让衣服看上去平展一些，说：“穿了好久了，是球迷协会送的。”
“我本平也不知道这个什么火鹰队的，我老…我前夫是它的球迷，和你一样。这家伙…不是说你哦，我是我说我前夫。看球就看球吧，还去赌球，赔了好多钱。唉。”我从她的表情估计，这应该是一大笔钱。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说：“那个叫钱什么旭的，是你们火鹰队的吧？昨天上午被抓起来了。我听朋友说，是因为踢假球，在里面已经供出来了好多人，包括你们那个教练。怪不得一赌就输。”
“我也差点赔进去一点钱。”我说的是我的门票。这场比赛已经被取消了。
“差点？没参与就好。”她似乎在为我没参加赌球感到庆幸，“我前夫亏了好多钱。真他妈的…”她恨恨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那堆资料，似乎那堆资料可以把她老公赔掉的钱弄回来。
她叹了一气，把自已从思绪中拉了出来，“你带一下我女儿。今天不用工作，没问题吧？”我点点头。
“小采！”她喊了一声，我愣了一下，我觉得小采这个名字不是很常见。
一个小女孩从她办公室后面走出来，我眼睛瞪得更大了，这个小女孩和那个小朵的女儿长得简直……一模一样。我一时脑子有些乱。
“丁叔叔好。”小女孩跳着过来。我仔细端详了一下，和那个小采一样，颧骨有点大，但左眼下方有一颗痣，这个是那个小采没有的。电梯里那张嫌弃我的表情，我一时半会忘不掉。
“叔叔，怎么了？”小姑娘被我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哦哦，没事。”我定了定神，“你好，你也叫小采？”
“叔叔还认识另一个叫小采的？采菊东篱下的采？”小女孩问。
“不是不是，可能是彩色的彩，叫这个名字的女孩，挺多的。”我说。
“哦哦，我以为我和同名呢。”小采似乎有些不开心。
“她爸爸给她起的小名，”老板说。“她长得也像她爸爸，这该死的遗传基因。”
“嗯嗯，基因。”我点点头，我相信基因真的很强大。
“好在她性格不像她爸爸，这孩子我妈带的多，如果让她爸养，肯定养废了。”老板没好气地说。
我不知道该不该接话，冲着小采摆了摆手，“小采，你今年几岁了呀？”
“5岁~”小采笑着说。这笑容，那个小朵的女孩肯定不会。
“她今年四岁半。”老板说。“你带她去外面玩吧。这是五百块钱，除了糖，别的都可以买。”然后把钱递给我，我接过钱，老板愣了几秒钟，继续说：“你带小采出去吧，我要打个电话。别走太远。”
“好的，”我把钱塞进裤兜，向小采伸出手，小采很自然地把手伸给我，老板目送着我们走出办公室的门。我出了门，顺手关上老板办公室的门，关门的瞬间，我用余光看到老板拿起手机。
小采晃了晃我的手，用压得很低的声音说：“丁叔叔，我要吃糖。好吗？”她生怕她妈妈听到。
“不好~”我弯下腰，用和她一样的音量，给她说，还摇了摇头。
她把两边的眉毛向中间挤过去，鼻子也跟着挤了过去，喉咙中还发出了“吼吼吼~”的声音。我女儿也这么玩，这是抗议，是女孩通用的撒娇的表情，我认得。
办公室传来隐隐声音，是老板哭着在打电话，“张律师，离婚协议书和起诉材料，我已经按你的要求……”
小采还在发出低声的“吼吼吼~”，应该没听到。我赶紧抱起她，走远了一点，边走边低声给她说：“小采，你要吃糖，就得和叔叔玩游戏。”
“哦吼！”小采大声喊。我估计小采的喊声，应该没影响到老板打电话。
我带小采在外面转了好久，用哄女儿的那一套方式哄她玩，她玩得很开心，根本就没提糖的事。
快到中午了，电话响了，是老板打给我的。她叫了外卖，让我带小采过去吃。小采说她还没玩够，不想去吃。从上午到中午，她就喝了一瓶水，没吃任何东西，肯定是饿了。我给她说，吃完饭接着陪她玩，她同意了。所谓的玩，其实也就是在附近的一个商场里，跟着她乱跑。
老板准备了三份外卖，有一份是给我的，她让我在靠近门口的一张会客桌上吃，小采也凑过来，和我一张桌上吃。这个外卖我送过，取餐点在比较远的地方。
“小采没吃糖吧？”老板在自已的办公桌上吃着饭。
我说：“她没吃糖，她玩得很开心。”小采狼吞虎咽，没有时间想糖的事。
“小丁啊，吃完饭，你要有事，就可以先回去了。我这边的事，上午就忙完了。”老板一边吃，一边说。
“不行，我还要丁叔叔陪我玩呢！”小采抢先说了。不过比起陪她玩，我更愿意回家陪我女儿。
“小~采~”老板每个字都用重音拖长了尾音，平时她经常这么给我们说，不过往往不是什么好兆头。
小采不再说话，也没再吃饭，眉毛和鼻子又挤在了一起，只不过这次她流下了眼泪，滴了几好几滴到了饭里。
刚僵了几秒钟，老板的电话响了，我回过头看向她，如果她需要我们回避，我就带小采去外面，等下再吃。她示意我继续吃，应该不是个重要的电话。
她接的电话的声音比较轻松，从应答声中就可以听出来，应该是一个她的好朋友打过来的。我本来不想听，但是内容涉及火鹰队，我还是仔细听了她的电话，听不到对方的声音，只能听到老板说的。
“听说了，是一个叫钱旭的，被抓了？”老板明知故问。电话里，对方说了些话，听不清。
“不知道啊，他还养小……女朋友啊？不过这些球员都有钱，也爱玩。满城风雨？我觉得不一定，我就没听说过他，不就是个球员嘛。”老板说完，继续听电话里说。她显然过于忙着赚钱了，不知道钱旭有多出名。
“啊，今天上午？出啥事了？”老板停下筷子不吃了，仔细听电话。
“真跳……人还在吗？”老板问对方。
“唉呀，她的孩子真可怜。这个姓钱的真是作孽呀，可苦了这个孩子了。”当过父母的，都会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老板等对方说了几句话，然后问：“唉。对了，你知道这事发生在哪个小区吗？”
对方说了。老板回了一句：“啥？你能确定吗？”同时，她的桌子发出“咚”的一声，她好像踢了桌子一脚。
对方又说了几句，应该是给老板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妈的。我在那个小区有个……有个朋友，估计她的房子要跌价了。”老板的桌子下面又发出了一声“咚”的响声，她继续说：“先不给你说了，我问下我那个朋友先。”
她马上挂了电话，拨了另一个电话，她电话传来了等候音，隐隐约约能听到，是最近大热的一首广场舞的舞曲。我上周有一天下了班送外卖，不小心踢倒了一个广场舞队的大喇叭，摔倒的时候膝盖把喇叭给压碎了，同时碎了的还有我手机的屏幕，当时喇叭里放的就是这个曲子。那天要不是我跑得快，就那些老头老太太的拳头，这个曲子能成为我的葬礼用曲。我猜，老板的这个朋友，应该是个应场舞高手。
老板打了两次，对方都没接。她把筷子往餐盒上一扔，“小丁，你下午再多留一会，照顾一下小采。我有点不放心，我要去看看。”我给老板回复了一句“好的”，冲小采挤了挤眼睛，她用笑容回应我，然后继续吃饭。我猜，这一定是老板很亲的闺蜜，放着女儿不照顾。不过，现在是中午，也没什么人跳广场舞啊。
老板手机又隐隐传来了广场舞的音乐，还是没人接。老板把手机扔到了桌上，她好像在收拾东西。
“小采，你下午还是跟着丁叔叔，我去看看就回来接你。”老板收拾好东西，走到门口，转头看着自已的办公桌，犹豫了一会，又回到办公桌前，拿了一些资料，放在一个袋子里。老板走到办公室门口，转身给小采说：“你爸一直不接电话，我不放心，我去看看就回来。你们吃完，出去带上门就行。这个老……”
老板的手机突然响了，打断了她在说的话，我猜老板刚才想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老板接了电话，听电话里说了几句，说：“对，是我。”然后又开始听电话，我感觉不妙，因为老板手里的包和袋子，都掉到了地上。
“什么？从我家楼上跳下去的？……我老公涉嫌谋杀？……好的，我马上过去。是小区门口对面的那个派出所……好的，我马上过去。”
“他怎么敢杀人？他怎么把房子租给这种人？明明是跳楼的，他怎么可能进去？这个老……”老板一边念叨着，一边往外面走，一直到我听不到她的话。
我看了一眼小采，她在吃饭，好像这个男人和他没什么关系。
我估计老板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了。我吃完饭，把三份外卖都收掉，像检查仓库一样用眼睛巡查了一遍，老板的办公室没问题，我关上灯，牵着小采的手出来，关上门。我扭了扭门把手，从外面打不开。小采看着我，说：“叔叔，下午还去上午那个商场玩吗？”我点点头，她开心地跳了几下。
下班前，我带着小采回了公司，老板还没回来。我又牵着小采的手，去地下室检查了一下仓库，一切正常。
我下班了往往会去送几单外卖，可带着小采是送不了的。我给老板打了电话，被挂断了，她可能忘了小采还跟着我。我又发了一段语音给她，问她什么时候来带小采。半个多小时以后，我收到了老板发给我的语音，她让我先照顾好小采，晚点时间给我打电话，再过来接小采。她声音不大，平和淡定，应该是在一个墙角悄悄发给我的。过了一会，她又通过手机转给我一笔钱，2000元，还附带了一句“辛苦了”和一个笑脸的表情。
在家吃过晚饭后，小采陪着我女儿写作业，小采比我女儿小一岁，两个小女孩叽叽喳喳地边写边聊着天。后来女儿悄悄给我说，小采可聪明了，高了一年级的作业，她给小采一讲就会。不过小采一会就在女儿的床上睡着了，她疯跑了一天，累坏了。
老板还没打电话过来，不过我已经把我家的地址定位发给了她，她还回复了一句“收到”。今天没送成外卖，不过老板给的辛苦费我几个晚上都跑不出来。
女儿还在写作业。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拿出送外卖的手机开机，外卖主管组织的微信群信息里信息已经刷了不知道多少屏，我点到聊天记录开始的地方。
有一张图片，上午发的，从远处拍的，一圈人围着一辆救护车，几个白大褂正往救护车里推一个有轮子的担架，担架上用白布盖着。照片里围观的人群里，我没找到鸭舌帽。
中午的聊天记录里，有人发了一张外卖纸质单据的照片，有些外卖员会拍这样的照片，留着作为工作记录，有时候投诉时可以用得上。图片中间是要送外卖纸质单据，左上角的背景里，是鸭舌帽和那叫小朵的女人，牵着手坐在小区公园的凳子上，小朵偎依着鸭舌帽。紧跟着的聊天记录说，照片中的女人就是跳楼死了的，旁边坐着被她包养的那个鸭舌帽，就是房东，有杀人嫌疑，已经被关在了旁边的派出所。后面还发了一段长文字，大意是写钱旭保养小朵、小朵包养鸭舌帽、三人的三角包养和仇杀的故事，还说钱旭是被鸭舌帽给举报的。
“这个兄弟真会编故事。”我笑着往下看。
下午的聊天记录里，故事发生了反转，鸭舌帽不是凶手，不过被原配打了。原来，他在一个麻将馆待了一上午，中午去接正在附近上钢琴课的小三的女儿，拎着外面买的饭，准备回去和小朵一起吃。刚到小区门口，就被保安给指认出来，被派出所民警押到了对面的派出所。他是业主，每天进进出出，保安认识他。在派出所的事，群里没人发出来。下午2点左右，他又从派出所走了出来，还牵着小三的女儿的手。过了马路进了小区门，正准备去骂保安，就被守在小区里的原配碰到，鸭舌帽被追着打，原配一边打，一边哭着高声反复喊：“叫你包小三，叫你养女人！”。有人发了一张照片，我认出了老板，她面露凶色，脸颊上花花的，应该是脸上的妆被哭花了。她的手正从后面挥向鸭舌帽的脸，鸭舌帽在往前跑，鼻子已经被打出了血。老板的后面，跟着一个小姑娘，满脸惊慌地跟在后面，我知道她也叫小采。
跟着的聊天记录里，有人感叹房东的房子因为死了人要掉价的；有人骂男人养小三被让原配伤心的，紧接着有人提醒说男人才是被包养的，又说这种情况下离婚男的得净身出户；有人在争论这个姓钱的小女孩是钱旭还是房东的女儿，还有人发出了钱旭父母的电话号码。各种胡说八道的都有。
我正看着，电话响了，老板打电过来。我放下外卖用的手机，接了老板的电话。老板让我把小采送下去，小采穿着衣服睡的，我拿了个薄毯子，包了包小采，我也用这种方法避免女儿着凉的。
我抱着小采到了楼下，老板右手包着厚厚的石膏，用左手打开后座的车门，我把小采放在后座上，盖好毯子。后座的地上，放着老板离开公司时拎的袋子，里面的文件已经被撕成了碎纸。
“小丁，今天辛苦你了。”老板说着，声音非常轻松。
我有些意外，抬头看了下老板，小区微亮的灯照亮了她那张微笑着的脸，妆容完美，眼神坚定。
“不辛苦。”我站在原地，目送着老板开车离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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