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我们两个老家伙了。陈四妹感叹。
放心,还有我这个老家伙陪着你呢。李秀文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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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很冷,窗外的风刮得窗户哗哗作响,光是听风声仿佛就能看见风打着漩,在天地之间肆意地舞蹈。
天色还有些暗,李秀文摸着黑穿衣服,黑暗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对面床的妻子陈四妹转了个身,声音朦胧地说道:“外面冷呢,别起那么早。”
“吵醒你了?”李秀文穿好了衣服,坐在床沿边上,小心伸出脚来去探地上的鞋,电灯刺眼,他没有开灯。“早点去,不然猪心卖完了。”
“大冷天的,谁去那么早呢?”陈四妹不以为然。
“阿钟说,猪心要吃在肚子底下。”李秀文穿好了鞋,准备往门外走,黑暗中站直了腰,对床上的陈四妹叮嘱道,“你先别起来,等我买回来炖好了,你吃了身子暖和再起。”
“你路上小心点。”陈四妹抬起头,黑暗中只看见一个黑影,“带把手电路上照照。”
“没事儿。走了几十年的路,闭着眼睛也能走。”李秀文应道,不过走出房间时还是拿了把手电。
“老家伙,看你能的。”陈四妹躺在被窝里嗔骂一句,侧耳仔细听着关门的声音,又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老家伙。”
李秀文和陈四妹还真是一对“老家伙”。李秀文92岁,身体健朗,能吃能睡;陈四妹91岁,前年摔了一跤左腿骨折了,医生不让随便走路,平时就坐在轮椅上。
五十年金婚,七十年白金婚,八十年钻石婚。李秀文20岁那年娶了19岁的陈四妹,算算已经结婚72年了,比许多人的一辈子还要长。
两个儿子在城里,陈四妹在城里住不习惯,李秀文也觉得浑身不舒服,老两口坚持回了小镇上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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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伯公,您又起这么早?”卖肉的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正埋头收拾着案板上凌乱摆放的猪肉,抬眼看见朝肉铺走来的李秀文。
“阿壮,我又是第一吧。”李秀文笑着说道,声音洪亮。
“伯公,您起这么早,谁敢和您争第一呢。”被唤作“阿壮”的猪肉铺老板哈哈笑了,擦擦手,身子往前探了探,“今天要点什么?筒骨?猪肝?猪腰子?还是猪心?”
李秀文眼睛扫过案板上还没摆放整齐的猪肉,一眼看见还冒着热气的猪心,“来半边猪心,再要三四两里脊肉,别切太多了,我和你三伯婆吃不了多少。”
“得嘞,您老说要四两,我指定不敢给您切四两一。”阿壮切了点里脊肉往秤盘上一扔,指针指在四两和五两之间,他只扫了一眼,说道,“您看,四两。”
李秀文眯了眼看得并不真切。阿壮拿起猪心,切了一半,仔细又去了表面那层网状的油,这才放进秤盘里过称。
“这猪心炖给三伯婆吃呢?”
“你三伯婆心脏不太好,阿钟拣了副药材让我炖猪心给她吃。”
“吃啥补啥,加上阿钟的药方,指定灵验。”
“你小子会说话。”李秀文笑眯眯地付了钱,拎着肉准备往回走。
“伯公,这天冷的,您哪天要不想出门,打个电话我叫人给您送过去。”阿壮说道。
“先谢谢你啦。我腿脚还方便,就当活动活动,也没几步路,不麻烦你。等哪天走不动了,你可记着今天说的话。”
“只要您老一句话,我半夜也给你送猪肉。”
小镇上九十岁的老人不少,不过像李秀文这样九十多岁身体还这么健朗的可不多,像李秀文和陈四妹这样老两口白头偕老夫妻健在的更是少之又少。老两口向来和善,加上年纪和辈分都大,镇上的人们对他们夫妻俩很是尊敬。
李秀文拎了肉往回走,一路上鲜有人家起床开门了,天气冷,谁不想在被窝里多待会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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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文料理好猪心,放在瓦煲里炖着。
他从空气能热水器里接了热水刷牙洗脸。两个儿子拗不过老父老母,只好把老两口的房子和家里的设备弄齐全。他也没几颗牙了,不过还是习惯刷一刷。
洗了脸,李秀文用杯子接了温水,拿进房间放在桌面上,又用脸盆接了水端进房间。
“醒了么?”天已经大亮了,李秀文还是开了电灯,怕陈四妹看不清楚。
“你在外头砍猪肉那么大动静,我能不醒么?”陈四妹慢慢支起上身,接过李秀文递给她的热毛巾。陈四妹仔细擦了脸,又擦了手,把毛巾递给李秀文,笑着说道,“老头子,你说我这待遇,太后老佛爷也没我过得舒坦吧?”
“老佛爷,您再擦把脸。”李秀文把洗过的毛静递给陈四妹,作势鞠了一躬,“回禀老佛爷,猪心正炖着,还得小半个时辰,你漱漱口,先喝口水润润。”
“老不正形。”陈四妹笑骂。
“奴才谢老佛爷夸奖。”李秀文又作了个揖,妻子开心,他也开心。
“退下吧。”陈四妹漱漱口,端起茶杯里的温水喝了一口。
“嗻。”李秀文端着洗脸水哼着曲儿出去了,惹得陈四妹一通笑骂。
-4-
前年,陈四妹摔了一跤,医生说她以后不能走路,要坐在轮椅上了。祸不单行,他们的女儿李娇梅在这个时候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陈四妹心情无比暗淡,躺在床上唉声叹气、以泪洗面。
“咋不摔死了呢?也让我随娇梅一起去了,偏是摔成这样不死不活的,”陈四妹躺在床上抽抽搭搭的,腿虽已不疼,然而失去女儿让她痛不欲生。
“说什么傻话呢?你去了,我怎么办?孩子们都很难受了,你也别让他们担心了。你有我呢。”李秀文安慰妻子。
人老了,活动不便,老两口分床睡。一个房间里面对面放了两张床,许多个不眠的夜里,李秀文和陈四妹在黑暗中回忆着过往。
李秀文说,四妹,你还记得那年我头一回见你。媒婆就带着我在你家门口走过,我就只见了你一眼,就喜欢上你了。
陈四妹说,你还好意思说呢,你当年是拿了什么拐骗我嫁给你的。
李秀文嘿嘿笑了。
那年,李秀文托媒婆上陈四妹家提亲。陈四妹的爸爸提出,要给自家女儿陈四妹穿金戴银,就是聘礼里头要有金项链银项圈金耳环金戒指。
那会儿,李秀文家里穷得叮当响。家里一对久病卧床的父母,靠着爷爷在街上摆个烟瘫和李秀文打零工赚几个钱过日子,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艰难。家里的碗都没有一个是全的,上哪儿找金项链银项圈金耳环金戒指?
李秀文打定了主意要娶陈四妹。思来想去,跟堂哥借了金项链银项圈金耳环金戒指,雇了顶轿子把陈四妹抬回了家。
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家里的爷爷听说了新娘子即将过门的消息,差点没被吓死,裹了几卷烟上街换了两斤猪肉,回家杀了鸡凑了三牲祭拜了祖宗。就这般,穷小子李秀文把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陈四妹娶回了家。
三天后,李秀文说,那些金啊银啊带着干活也不方便,不如我帮你收着。陈四妹便摘下来交给李秀文“保管”。“保管”几天后,才发现不见了。李秀文这时对陈四妹说了实话。
“你这老头,就是个骗子。”想起往事,陈四妹笑骂。
“人家就看上你了,非娶你不可。”李秀文说起这事儿甚至颇为自豪,认为那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幸亏我下手早,不然岳父不知道把你嫁给谁呢?我后来不是也把那些金啊银呀都给你补齐了吗,镇上就你最时髦。”
李秀文是把做生意的好手,没几年就发了家,把原本许诺给陈四妹的金戒指银项圈都给买齐了。不仅如此,陈四妹还有了小镇上的第一个怀表、第一辆单车,还有别人没有的时髦玩意儿。
“算你说话算话,这辈子倒没让我吃过多少苦。”
“爷们一口吐沫一个钉,说话就得算话。”李秀文得了陈四妹的表扬,“这咱们得好好活,到一百岁、两百岁,我还伺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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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佛爷,猪心炖好了,您赏脸尝尝,看合不合口?”李秀文端着热气腾腾的猪心汤进了房间,放在桌子上,又出去拿了碗筷,盛了小半碗,递给陈四妹,“烫,慢点喝。”
“还真伺候上瘾了,趁热吃吧。”陈四妹白了一眼李秀文,拿起调羹,小口喝着汤。
“好喝吧?”李秀文自己也盛了小半碗,“阿钟说了,这猪心汤,补心润肺,加了他拣的药材,味道还特别好。”
“阿钟阿钟,我猜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我前年摔着腿那回,喝你炖的骨头汤差点没喝到吐去。”
李秀文嘿嘿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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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升上了半空,外面的空气也暖了起来,房前屋后的麻雀喳喳叫得欢。
李秀文把轮椅上的陈四妹推到太阳底下,自己也挪了躺椅和陈四妹一起并排晒太阳。
“暖和。”李秀文说。
“只剩下我们两个老家伙了。”陈四妹感叹道。
“放心,还有我这个老家伙陪着你呢。”李秀文笑着说。
“老头子,你得答应我一件事。”陈四妹看了看身旁微眯着眼晒太阳的李秀文。
“老婆子,你说,啥事?”李秀文睁开眼,侧脸看着陈四妹。
“你可不能比我先死。”陈四妹眼角有些湿,声音有些哽咽。
“说什么傻话呢。”李秀文坐起来,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拉住同样满是皱纹的陈四妹的手。
“你要死了我怎么办?你可得答应我。”陈四妹此时像一个任性的姑娘,也许在李秀文面前,她一直就是个任性的姑娘。
“行,答应你,不死,咱都不死,都好好的活着,看着世界变成什么样。”李秀文拿出口袋里的手帕,仔细帮陈四妹擦去眼角溢出来的泪水。“当初骗你一时,我便会好好照顾你一生。”
(无戒365天日更训练营第019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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