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确有那般逍遥自在的住处。”武陵渔人面目诚恳、言语真挚地说道。
太守放下了手中的那部《中庸》,开始捋起自己的胡须。“本官年轻时也算是一个游侠,四海之内,凡有点名气名山秀川都去过,但似你说的这种安乐净土倒是头一次听说。”
“莫说太守会以为奇怪,若非小民亲身经历,也怎能相信有这等不合常理之事呢?”
“既然是你亲身经历的,那你不妨说说那里的民风是什么样的?”太守此刻的表情不像平常那样严肃,竟流露出一丝好奇。
“要说民风,小民也不怕大人指责,那可与我朝繁华闹市的民风甚是不同啊。那里的百姓全靠种田养畜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没有什么商贾往来,因而全无斤斤计较。大家都是同吃同穿,丰衣足食。”
“若是有幸到这等仙境去终度余生,我这太守一职辞了不当也罢。”太守雄词激昂,将头顶上的乌纱帽狠狠地摔在了案子上。“我的大半生都在这趟浑水中糟蹋了,此生别无他求,只想体验人世间真正的快乐。这样,你带我去那个地方,我赏你黄金百两,绝无戏言。”
太守早就厌倦了官场上的种种恶俗,并一直想获得人生的解脱。此刻在他心中,那桃花源便是他人生的最彻底的解脱。
“大人,小民原以为只有我这般愚昧之人才会为这红尘俗事所累,不曾料想,大人您在为百姓之事操劳的背后,竟也有难言之苦,小民自是愿效犬马之劳。如此实乃小民荣幸,那黄金百两又岂敢奢求?”渔人深为太守所感动,热泪盈眶。
“只是,直接离开任上,恐怕会引起百姓的动乱和朝廷的追查,我一定要先辞掉了官再行前去的打算。”
“小民以为,大人不应对朝廷如实诉说,去的人多了一定会破坏桃花源的原本面貌。”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依你之见,什么理由最为妥当呢?”
“恕小民无礼,说是‘乞骸骨’应该能在朝廷那说得过去。”
“如此甚好,那就依你所言了。”
数天之后,皇宫那虚弱的威仪一如往常。
“陛下,这是武陵太守司马隐呈上的文书。”
皇上还在一边和宫女玩乐,对这种朝廷政事怎么能提起兴趣呢?便戏谑了一句:“爱卿就代朕批阅了吧。”
“这……”王侍臣小声低估。
“司马隐要乞骸骨,怎么会这样?他年纪大了着实不假,可记忆中他处理政事不还是那么得心应手的吗?”
就在侍臣自言自语之时,宫廷内传来一阵颇有声响的脚步声。如王侍臣所料,那脚步声正是来自年迈却健壮的丞相大人。
“人都是会老的,即便司马大人有心继续为百姓做事,恐怕也敌不过他的老眼昏花吧。”
“大人所言甚是,只是……只是不知何人能够接任司马大人的职位。”王侍臣唯唯诺诺。
“我天朝官员才德高尚者数不胜数,怎么能为如此小事而心生忧虑呢?王大人还是将这等小事交付与我吧。”
“那就劳烦丞相大人您了。”
丞相平日的独断专权,早已秒杀傀儡皇帝的一切尊严,更不用说这小小的侍臣了。
丞相要接手这件事情,可不是什么要挑选有才有德来造福百姓,实际上是要让他的外甥当上武陵太守一职。而他的外甥,便是那个与武陵司马隐齐名的南阳游侠——刘子骥。
而这个世上,能够真正懂得刘子骥的只有一个人,不是他的舅舅,而是那个曾与他忘年相交但后来却势同水火的司马隐。
丞相的命令一经下达,便是金规玉律一般,任何人都不敢去质疑,更无权去改变。
刘子骥当上太守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去安抚百姓并且对百姓承诺什么,而是派三个身手敏捷、机变行事的贴身侍卫去完成一项秘密任务——监视并跟踪司马隐一行的去向。
而此时的司马隐,得知自己“乞骸骨”的请求受批准之后,便要渔人一同随自己去,等他带上自己的家眷仆人后再出发。
就在司马隐向家人诉说此事之时,刘子骥的三个侍卫也躲在一旁秘密监视,虽然听不到司马隐在说什么,但能看得出来,他们在商量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突然间,侍卫不小心碰到旁边的草丛发出声音并露出穿着,而这恰好被捕鱼多年、眼力一流的渔人看到。
渔人心里知道,这三个人一定不怀好意,但又不能立刻知道他们的真示意图,所以立刻又向周围看了看,装作没看见他们。
但他进屋之后,望着三个侍卫离去。并将他们被监视的这件事悄悄地告诉给司马隐,并建议他抛下家眷,速速随他去往桃花源。
“如果带上家眷的话,很可能会将行踪暴露给他们,到时候就危险了。”
“我料定他们是刘子骥的部下,你或许并不了解,刘子骥是一个心细如丝的人,我料想,自从我与他绝交后,他大概一直对我心存怨念,恐怕是想借机报复我。”
“既然如此,那您就更应该听我之言了。”
“可我担心他们会对我的家眷下手。”
“他们应该是针对您一人吧,对那么多人下手一定会激起民愤,他们应该是不敢那么恣意妄为的吧。”
“虽则如此,只是不知今后,这一家老少该由谁照顾。”
“这个好说,大人将金银财宝全部留下,由三位公子保管并以之抚养全家。”
“为父这一去,怕是再难相见了,也该到了你们肩负家庭重任的时候了,你们一定要担起责任、照看好家人,莫要因此而感伤。”司马隐语重心长地对三个儿子说道。
就这样,渔人带着司马隐开启了寻找桃花源的旅程。而另一方面,三个侍卫将探到的情报报给了刘子骥。刘子骥邪魅一笑,“想不到你司马隐也是这般蝇营狗苟之人”。说着,便命人向整个武陵郡散布消息,说司马隐意欲谋反,能够说出行踪者重重有赏。
但事情进展并非如刘子骥所料,司马隐于百姓中口碑良好,是个爱民如子的仁德官员,所以大家都不相信他会谋反,反倒是怀疑起了这个新上任的刘子骥。
刘子骥气急败坏,真想一口气杀死所有知情不报的人。情急之下,他率领三个侍卫,手持长剑,直奔司马府而来。
“你们家的老爷子,蓄意谋反,你等知情之人本应连坐,本官念司马隐曾为本郡太守,故不愿尔等同坐其罪。本官这等宽容,还不如实交代他的去处吗?”
“狗官你血口喷人,司马公正直坦荡,你说他谋反可曾有什么证据?”司马隐的二儿媳妇义正辞严。
“什么?证据?你们密谋谋反,而后司马隐害怕暴露便溜之大吉,这难道不是最充分的证据吗?”刘子骥变得更加急躁。
“你又如何知道我们在密谋谋反?难道一家人探讨家事还需要你们来管吗?”
“逆贼家人,休再多言,若是再不交代他的下落,那就一个个地等着受死吧。”
“对于你这种奸佞小人,我们是绝对不会多跟你说半个字的,还不快滚!”司马隐长子颇有乃父之风。
看到司马隐长子的这番话语,刘子骥想起了当初司马隐与自己绝交时的那一番场景,终又陷入深深的伤痕之中,悲痛欲绝,疯狂地呐喊痛苦。“不!”
刘子骥已经理智全无,立刻向司马隐长子挥剑劈去。剑锋所指,却是他的左臂,他强忍着断臂之痛,空手向刘子骥回击去。刘子骥的三个侍卫这时按耐不住了,纷纷持剑向一家人杀去。可想而知,一群手无寸铁的寻常之人怎么能杀得过四个手持长剑的习武之人呢?不到一刻钟,七八个人已经再无力抵抗或挣扎,摊死在地上。剩下的几个人想拿起凳子向他们砸去,但却被长剑迎着一劈,劈成了两半。“他们都已经死了,难道你们想像他们一样吗?”“我们绝对不会放过你。”“将死之人竟敢口出狂言,实在可笑。”一个侍卫立刻将三个试图反抗的人杀死。最后只剩下一个身材瘦小、沉默懦弱的奴仆还活着。“不要杀我,我……我……我带着你们去……去……去找他们。”“很好,你才是真正的聪明人,所以我们不会杀你,只要你乖乖地带我们去。”
而此时,渔人与司马隐已经走了十多里地,觉得疲惫,便坐下来歇会儿。“真是难得的有心之人啊,竟会在回来的路上留下标记。”
“这还不是因为桃花源好嘛,要不然……”渔人若有所思。“不好,假如刘子骥他们也会循着这些标记来找到我们的。”
“可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些不起眼的标记就是通往桃花源的呢?”
“这倒是……除非……”
“除非什么?”
“哎呀!都怪在下愚昧啊,若是当时再多想想就不该那样劝大人您的。”“假如刘子骥他们向您的家人逼问您的下落,那会怎样?”
“悲哉!若是他们如实交代我的下落,那倒也好说,要死不过死我一人;若是他们嘴硬不说,那可就真的糟了,激怒了刘子骥恐怕他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哈哈哈哈,偏偏你所想的不够全面,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不仅你们被我发现了,而且他们也的确激怒了我,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你……你个狗贼,你把我的家人怎么样了?”
“当然是让你司马隐这一家嘴硬的狗贼早点去见阎王爷!”“哦,对了,还得拜托这位小兄弟,要不是他,我们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找到你,哈哈哈哈!”
“二狗子,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当初若不是我看你被父母抛弃,将你收留在我家,恐怕你早就饿死了吧,没想到你居然还帮助这种小人,你必遭天谴。”司马隐愤怒地指着二狗子。
“什么!什么!什么!不!不!不!”刘子骥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的往事,立刻又陷入疯狂之中,拿起长剑又将二狗子砍死。
“你……你……怎么……”二狗子临死之前,似乎明白了自己不该背叛主人,就像身旁的刘子骥不该杀自己一样。
“哼……如此这般忘恩负义之徒,不仅为你所不齿,我也同样看不起,结束这条狗命是我帮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刘子骥似乎又恢复了理智。
“这一点上,我算你还是条好汉。不过,你终究只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司马隐向刘子骥怒声喝去。
“在你眼里,我只是无耻的小人吗?”“难道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都忘了吗?”
“我一生没有亲人朋友,飘零无依,自从遇到了你,我才知道了人间的美好。我将全部的情感都寄托在你的身上,我与你一同游遍名山大川,为你探险跋涉,为你沏茶煮酒,为你后来的仕途出谋划策,我甚至将我得到的全部金银财宝都赠予了你。”
“而你呢?你在仕途上不断地平步青云,结识了越来越多的人,甚至与一位姑娘相恋而生下了三个孩子,而这些都没关系,只要你的心里还有我的位置。”“可后来呢!”刘子骥狠锤地面。“你居然要跟我绝交!你让我这些年来的所有幻想付之一炬,你让我的精神彻底地陷入了地狱!”
“但我也要感谢你,是你让我体会到了复仇的快感,当杀死你的家人之时,我竟是那样的快乐,我竟然将当初你抛弃我时的痛苦全都抵消了。”“但这还没有结束,我还要亲手杀死那个曾经狠心抛弃我的人,获得至高无上的快乐。哈哈哈哈!”刘子骥又开始奸笑。
三个侍卫终于忍不住了,高声怒喝,“一定要为主子报仇,杀死司马隐这个小人。”
“三位且慢,不烦你们动手,我要将这狗贼献与你们。”只见渔人竟拿起手中的短剑架在了司马隐的脖子上。
“你,你是和他们串通好了吗!”司马隐瞪向渔人。
“你个将死之人需要知道这么多吗?”渔人向司马隐冷笑道。
“哈哈哈哈!那你也体验一下与我曾经一样的痛苦吧。”刘子骥狂笑。
正说着,渔人便架着剑将司马隐送到了三个侍卫面前。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渔人以极快的短剑法向三个侍卫的心脏部位刺去,一人一招便分别结束了他们的性命。
“汝辈草菅人命,岂有脸面活在这世间!我自当为那些亡灵报仇。”渔人向刘子骥怒喝。
“错怪渔兄您了,实属不该。”“哪里哪里,刚才让您担惊受怕了,我的过错。”渔人与司马隐又客套起来了。
“你以为,你用阴谋诡计杀死他们三个,还能在我的剑下继续活命吗?”
“哼,我们不妨较量一场。”
“就去旁边的五棵柳树那里,怎么样呢?”
“好,我倒要看看你个渔人有多大本领。”
正在两人搏斗之时,五棵柳树旁隐隐约约有一些仙气,似是有仙人要下凡一般。
“呀……啊看剑。”“你终于要结束了。”只见渔人的短剑刺空,不料却迎来了刘子骥的反击。刘子骥直接用剑将渔人的手臂砍下,趁着渔人不注意又向他的胸口刺去,渔人一命呜呼。刘子骥不经意看了看手臂的手心处,这一看,他竟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处,竟然都有一个桃花形状黑色印记。那种印记恐怕非人力所能为,而是天生就有的。“难道你是……?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不可能!”“啊……”刘子骥这次已经疯狂到了毫无思想,只是一个劲地叫喊。
就在这时,那仙气之中果真有一个仙人出现,提着一个刻着“五柳仙人”的酒壶。“这个渔人就是你的生父,由于你一出生便由母亲抚养,所以你未曾见过他,导致今日你今日错杀了你的生父。而这悲剧的根源,便是你深陷红尘俗世之中,未能将世间本没有繁华之事看破,未能从中获得解脱,从而导致恶念太重,直至铸成今日的苦果。”
“这……怎么会!他不是我的生父!这只是一个巧合罢了!”“啊……”
“你既然知道这么多,那你就说说,那个传说中的桃花源在哪吧!我要获得解脱……”刘子骥充满期待而又悲剧性地望着五柳仙人。
桃花源的确是有的,就在我身旁的这五棵柳树之后,只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进得去。
“我一定要去,啊……”刘子骥终究还是没能进去,便垂头丧气、准备离去。
而这时,旁边的司马隐突然向准备离去的刘子骥唤去。“刘子骥,你为我做过的事,我都十分清晰地记得,但辜负了你的,却绝不会是我,而是这红尘俗世。”说着,司马隐便向五棵柳树后的桃花源走去,与刘子骥不同的是,司马隐很容易便进去了。
刘子骥回头望了一眼司马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知是哭还是笑,或是疯癫。
刘子骥迷迷糊糊地走回去了,但没过多久,他便去世了。当朝丞相为了美化他的外甥,特意嘱咐史官说刘子骥是个喜欢游山玩水的好人。在丞相的吩咐下,史官便写下了“南阳刘子骥,高尚士也”之类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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