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河

仙女河

文/王小五

仙女河是一条平常又美丽的小河，河水清澈见底，水里有数不完的蝌蚪和呱呱叫个不停的青蛙，偶尔会有几条小鱼窜来窜去。一年四季，小河静静地的流淌着，没有人在意，直到它慢慢消失……

01

狗子家所在的村子叫王家峁，在沟畔边上。沟湾里有一条河，村民都叫它仙女河。仙女河的主干道坐落在沟湾的中心，分流曲曲折折，最终同主干道一起流向北方。

狗子一天上山下坡，从不消停。沟湾对面的山，连绵不断，山势平缓。山脚下稀稀拉拉的住着几户人家。那也是一个村落，大概是因为地势的原因，取名为六道沟。沟湾就是两个村庄的分界线，两村人鲜少往来。

狗子比毛毛大两岁，毛毛还在怀里哇哇哭的时候，狗子已经可以满地跑了。他时常望着妹妹的小脚丫，嘻嘻的笑个不停。大人问他原因，

“妹妹长得亲。”狗子有些害羞的说。

狗子调皮捣蛋，哪哪都少不了他。毛毛胆小乖巧，是狗子的跟屁虫。村里的孩子都皮的厉害，大人们也由着他们，只要不耽误地里的营生就行。

那时候，天蓝云白，一切都很纯粹。夏天，仙女河成了孩子们的乐园。这些庄户人的孩子在拔够羊草后，就偷偷背着大人来河里玩水。毛毛也喜欢这里，她光着脚丫，跟在狗子后面，学着青蛙呱呱呱地叫。手里拿着装着蝌蚪的瓶子，不停的晃啊晃。

02

毛毛七岁时，便随着哥哥一起去村里的小学念书。毛毛是学校里最小的孩子，也是女孩子中最让老师省心的孩子。村里条件不好，一年级和二年级共用一间教室。狗子和毛毛在一起上课，狗子在讲桌的右侧，毛毛在讲桌的左侧。

班里有个女孩，她爹是大队支书，在村里也算富裕人家出身。来上学时，总是穿着小裙裙。

狗子有一天和班里其他的男孩子，把这女孩的裙子给踩了下来。女孩当时哭惨了，脸皮子又薄，没敢告诉老师。她又拿狗子没办法，就不让班里女孩跟毛毛耍。

没人和毛毛耍，毛毛也不理狗子。

03

庄户人的庄稼收了一茬又一茬。狗子和毛毛已经在镇上读初中了。再过一年，狗子就要毕业了。

狗子他爹在狗子刚上初中时，就对狗子说，

“狗子，你初中读完，差不多就把字认全了，这辈子够用了。毕业后，就回家和爹一起务劳庄稼吧。”

狗子的成绩不好也不坏，念不念书他都不在乎，他知道，他迟早跟他爹一样，就是当农民的命。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一年在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狗子拿着毕业证书回家了。

狗子每天在地里忙活，有模有样，活脱脱就是个种庄稼的好苗子。偶尔不忙的时候，他会回想起念书的日子，不知道大家都在教室里干嘛。想归想，狗子从没奢望过和毛毛再一起坐上去往学校的班车。

这时的狗子，已经长成了一副男人模样。身材高大，面貌粗犷，皮肤粗糙黝黑，牙齿开始发黄。

家里开始托村里有名的媒人李老头给狗子打问亲事，狗子到了成家立户的年纪了。

04

毛毛已经上初三了，越发出落的亭亭玉立。瓜子脸，浓眉大眼，身材又苗条。只是因为营养不良，头发有些发黄，显得缺少活力。

毛毛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是班里的副班长，特别讨老师喜欢。毛毛时常会幻想，县里到底是什么模样？毛毛的心情逐渐变得亢奋激动，用不了一年，她就可以去县城读高中了。

星期六，毛毛回家了。她爹给她捎了口信，无论如何，让她回来一趟。毛毛知道，家里一定有啥大事，不然她爹不会让她回去，这往返的车票也不少钱呢。

毛毛爹让毛毛读完初中别读了，拿上个初中文凭，也够女孩子混口饭吃了。可毛毛这孩子犟，再没去学校，行李还是狗子去学校给收拾回来的。

毛毛去县城打工了，在一家饭馆里当服务员。县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繁华，灯红酒绿，她一时花了眼，辍学带给她的阴霾也一扫而光。

05

夏天的夜晚，村子里到处都是知了的叫声。晚风轻轻的吹过，一轮圆月挂在洁净的夜空中。在乡村的土路上，有个人急匆匆的向狗子家走来。或许是来人的动静过大，院子里的狗便开始叫了起来。紧接着，犬吠声此起彼伏，整个村庄的狗都开始狂吠。狗子他爹赶紧出门，呵斥了自家的狗，狗乖乖的爬在地上，摇尾乞怜。

原来是李老头上门给狗子他爹道喜，给狗子打问下一门亲事。女方家就住在沟湾对面的六道沟，家里有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叫招娣，没念过书，大字不识一个。但是，务劳庄稼却是一把好手。招娣家门户又高，确实是一门好亲事。

狗子他爹，咧着牙，忙给媒人递根纸烟，自己点了一根家里种的旱烟。这是毛毛寒假回来后，给她爹卷的。卷了几大捆，够他爹抽一段日子了。

女方家胃口不小，彩礼要了4000块钱。这在当时，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狗子他爹，一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新增了不少白发。这剩几个月就到年底了，去哪打凑那么多钱？

06

毛毛打工的饭店刚开了一年，老板第一次做生意，还不懂得克扣员工。毛毛性格讨喜，人又长得漂亮，识文断字的，很快得到了老板的赏识，让毛毛当收银员，负责柜台。毛毛很能干，老板时不时给发奖金。

腊月二十八那天，阳光很充足，村里的婆姨都三三两两的聚在门口，磕着瓜子，拉着家常。毛毛穿的光鲜亮丽回来了，村里人都看见了。毛毛大大咧咧跟大家打着招呼，大家都夸毛毛有本事。

毛毛回到家，从包里拿出 2500块钱交给了她爹。再加上家里打凑下的2000元，足够把狗子的喜事办的风风光光了。

她爹黑着一张脸，没说话。她娘忙忙把钱接了过去，高兴的合不拢嘴

“俺女子有出息了”

“你给老子闭嘴，”她爹摔门而去。

狗子盯着毛毛，毛毛有些不自在，恶狠狠的瞪了狗子一眼。狗子问

“你这钱哪来的？”

“我自己挣得，挣的给你娶婆姨，还不行吗？”

狗子低下了头，再没说什么。

毛毛自从狗子结婚后就很少回家，见到招娣也从来不叫嫂子。

一年后，招娣给狗子生了一个女孩，叫圆圆。毛毛每次回家，总是会给圆圆买一大堆吃的，圆圆也老跟在毛毛的屁股后面，尽管走路摇摇晃晃。

07

毛毛怀孕了。

第一个发现毛毛怀孕的是狗子。毛毛这次回家后，胃口就一直不好，老是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往外边跑。毛毛在院墙后边呕吐时，被狗子看见了。当年招娣怀孕时，也是这种反应。狗子就留了个心眼，跟在毛毛后面进城了。

下车后，狗子看见毛毛站在路边，两眼放空，就那样一直站着。起风了，狗子打了一个哆嗦。他望向毛毛，毛毛还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她的头发随风飘着，没个着落。狗子脱下外套，准备上前给毛毛披上。

毛毛突然间加快脚步，拐进一条逼仄狭窄的巷子。狗子看见毛毛走进了一间屋子，一个不足十平方米的单间。

狗子心里开始有些担心 。毛毛原来住在员工宿舍，这搬出来肯定是发生啥事了。狗子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该不该进去。毛毛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在他犹豫不决时，有个略微秃顶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狗子认出那是毛毛的老板，慌忙闪进了角落的阴影里。那男人径直走进了这间屋子，狗子悄悄猫在外面。

屋子里的动静很大，男人的咆哮声里夹杂着毛毛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狗子心里明白了。毛毛怀了这个男人的孩子，这个男人现在要毛毛打掉孩子，毛毛不肯。

两个人的争吵声越来越大，突然间，狗子听见啪的一声，紧接着就听到了毛毛的号哭声。

狗子实在忍不了了，冲进了屋里，给了这个男人一拳头。这个男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毛毛看见狗子，开始哇哇大哭。狗子越发的心疼了，直接又给了这个男人一脚，

“你这杂种，敢欺负毛毛”

这个男人此刻已经反应过来，哪肯吃这亏。两个人厮打在一起，这个男人慌乱中抓起案板上的菜刀，从狗子的脖子上砍了下来……

08

在生命的最后几分钟，狗子脑海里浮现出了许多画面……

画面最开始是毛毛自顾自的往前走着，生着闷气。狗子在后面一声又一声的叫着毛毛，毛毛就是不理狗子。

紧接着，画面又转到了毛毛去县城打工的那一天，狗子把毛毛送在班车上，两个人没有说一句话。狗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班车启动时，狗子看见毛毛哭了。狗子心里酸酸的，毛毛大概这一辈子都会怪他吧。

画面又回到了狗子结婚的那天，那天的狗子心里好不踏实，他看出了毛毛的不对劲，但他没有追问。他在想，当时无论如何也应该问清楚那笔钱的来历。

狗子气若游丝，吊着最后一口气，对毛毛说

“毛毛，这是哥欠你的，这下哥终于解脱了。”

狗子甚至都没来得及抢救，失血过多，不治身亡。

毛毛惊吓过度，流产。

09

狗子死后，毛毛就开始神志不清。偶尔清醒时，就抱着圆圆哭，不停的说，

“我对不起你爹啊。”

村里人经常看见毛毛在沟湾的玉米地里游荡，嘴里不停的念叨着，河、蝌蚪等字眼。大家都说，毛毛是真的疯了。

在毛毛进城打工时，仙女河里就没有水了庄户人在上面种上了玉米，期盼着一年好收成。

三年后，招娣改嫁了。她对毛毛说，

“毛毛，打俺过门后，你也从来没叫过俺嫂子，以后也别叫了。俺为你哥守孝三年，也算尽了心。把圆圆也拉扯大了，圆圆现在也离得开娘了。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你哥，就别再装疯卖傻，替他把圆圆抚养成人吧。”

招娣走后，毛毛的病再也没有复发。她又进城了，去了城里最大的酒楼，当了收银员。

圆圆6岁时，毛毛把圆圆也带进了城。让她去了城里最好的小学。

10

时光荏苒，县城里的人 ，痛苦的人仍然在痛苦。圆圆马上就要高中毕业了。

这一年，毛毛她爹突然间中风，瘫痪在床，家里的营生她娘一个人忙活不过来。

毛毛带着圆圆回家看望老爹，老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毛毛甚至有些恍惚，也许爹和他哥一样，都已经死了。

她拉起圆圆的手，对圆圆说，

“娘在外边打拼了十几年，也累了，想歇歇了。娘知道你争气，学习从来没出过年级前三。你大学的学费，娘都攒够了，剩下的路就靠你自己了。”

毛毛把圆圆送回学校后，就回家了，一边照顾她爹，一边务劳地里的庄稼。

11

北风一年又一年的吹，村子里的老人也一茬又一茬的在变老。

这一年，家里就剩下毛毛一个人了。圆圆在外地安了家落了户，一年半载回来一次。

圆圆让毛毛和她一起去外地生活，好有个照应。毛毛看着圆圆，笑着说，

“娘老了，都是半截子埋在土里的人了，离不开这里了。圆圆，娘还没好好活呢，就老了。唉！人老了，不中用了。”

“娘……”圆圆抽噎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圆圆别怪娘，娘这辈子就剩下你这个牵挂了。你爹，娘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爹了。”

毛毛望着房顶，动一动嘴唇，嘴半张着停了半刻，又紧紧闭上。眼泪涌了上来，毛毛想她的狗子哥哥了。

三年后，毛毛卒，享年54岁，终身未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