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

                                      文/玄卿

  “你让我如何再找回本就不属于我的人？”

  “那个叫江千临的人，他已经不在了啊。”

  “……他，曾经是我的信仰。”

  “现在我一无所有了。”

                      （一）

    想想自己当初刚逃到A城时还是燥热的夏。

    为了得到救赎，我换了份工作，在福利院给孩子们上课。不过短短几个月功夫，我就成了陌生人眼中的“好孩子”。

    人们都说我心地善良，却不知道我曾经被判过死刑。

    这样虚伪的活下去，我真的会快乐吗？

    我只会更加煎熬——我本应该以死来赎清我的罪过，可警方派来击毙我的人，偏偏是江千临。

    他是我爱了十年的人。

    他死了。

    他让我替他活着，可我很想他。

                      （二）

    第一次见到江千临时，我是以一种很狼狈的姿态。

    那年我十五岁。

    在寒意彻骨的冬夜，为了赶上最后一趟公交，所有人都走的匆忙。我裹了件黑色衣服，哆哆嗦嗦地躲在墙角，瞧着来往的人，只心生羡慕。

    那些有家的人，可真幸福啊。

    可我连回家的机会都没有，甚至，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我是组织的孩子，可我痛恨那个组织。

    那个组织，毫无善意可言。我的父母误入歧途，为了得到组织的认可，做尽了伤天害理的事——他们窃取别人的记忆，为他们植入新的思维方式，只为了让那些无辜的人心甘情愿地为组织卖命。

      如有不从者，结局只有死。

    十五年来，我都费劲心思地想要逃离。这个充满血腥和利用的地方带给我的只有无限的压抑和自责。

      我暗无天日的童年，被亲情二字捆绑，终不得救。

    妈妈最常对我说的话就是:“影，你以后也会像我们一样，成为组织的人。”

      于是，我从小就被迫学习与同龄人不同的东西。我成为了众人眼里的“天才儿童”，组织视我为未来的“栋梁之才”。

    可在这里，没人能与我感同身受，也没人想过让我开心自由。

    唯一能让我快乐的短暂时光，就是在下午放学后的短短几个小时。

    父母忙于“工作”时，就会忘记接我。

                      （三）             

    我经常一个人走回去。

      一想到回到实验室就要学习那些无聊而且害人不浅的东西，我就走得很慢很慢，仿佛这样才能消磨点时间，将快乐留住。

    一阵寒风刮过时，我又拉了拉那件衣服的衣袖，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了些。

    说实话，这件衣服是我在一旁的垃圾桶里捡的，虽然破烂不堪还大了几码，不过比起我之前那件单薄的外套，这件衣服真的温暖太多。

    “如果有一天，我也能有自己的家就好了。”我心里默念到。

      常人很难想象，那时的我，在面对狼狈不堪的生活时，还能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一样对生活抱以期待。

    那真的是用了太多的胆量。

    可事实证明，真的会有人在我慌张无助时给我生来就奢望的安全感。

    江千临走近我时，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薄荷香味。

    我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你……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吗？”他用温柔又有磁性的声音问我，“你很冷吧？”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不自觉地低下头。

    若是在平常，我早该嘴硬地说出那个“不”字。可眼前这个人，竟让我第一次语塞。

      他是我见过最干净的男孩，和我差不多年纪。

      他歪着头看我时，刘海就垂在额间，随风而舞，虽有些凌乱，却又平添了几分洒脱。尤其是那双如黑宝石般泛着水润的眼眸，散发出魅惑迷人的神采，精致的五官完美的搭配在一起，竟不能只用美妙绝伦来形容了。

      长得，真让人心生嫉妒。不过，又让人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

                      （四）

    我与他对视了良久，终于开口，用仅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很小声地回了他一句:“没家，冷。”

    “跟我来吧。”话音刚落，他就伸手去拽我的胳膊，接着，拉住了我的手。

      我皱了皱眉头，想要将他的手拿开。说白了，就是因为我打从出生时就深藏心底的自卑感在作祟——我这样肮脏又罪恶的人，怎么配被他那样干净的男孩拉着。可他非但不嫌弃我，还想要靠近我。

      他很不介意地揉了揉我油腻的头发，薄唇轻启:“别怕，我是好人。”

    我知道他是好人，但我是坏人啊。

    可我没有告诉他，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他，也太害怕他知道后会对我唯恐避之不及。

    我只点了点头，连“嗯”字都没说出口。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先我一步说了句:“我也信你。”

      他说他信我。

    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相信我的单纯善良。

    “……”

    我怔住了，站在原地。

    等我再反应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他带去了一栋别墅。

                        （五）

    比起堆满试管和计算机的实验室，那是我见过最“雄伟壮观”的建筑。

    此刻，偌大的屋子，只有我和这个男孩。         

    他给我倒了杯水，让我坐在卧室的沙发上，随后便一声不吭地走进右手边的屋子。

    我搓了搓已经冷到僵硬的手，向他在的地方望去。

    貌似……是在厨房。

    他在给我做饭！

    我起身，也走进厨房。我想自己虽然不会做饭，但也应该过去帮忙洗洗菜。

    “需……需要帮忙吗？”我试探性的问。

    “不用，很快就好了。”他背对着我，语气轻快的说道，就像是把我当成了他的老友。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江千临。”他回答完，又问我:“你呢？”

    “我叫……叫我小影就好了。”

      我没有名字，影是我的代号，仅能让组织内人知道的代号。

    可是我想他那么温柔善良，知道了也无妨啊。

    又或者，说不定，也有可能……他会救我。

      唉，我在想什么啊……

      活着就很好了。

                      （六）

      晚饭结束，我就与他告别了。

    我谎称家里还有一位残疾的叔叔需要我照顾，随即便快步走出门。

      一个人在温暖的地方待久了是会产生依赖感的。像我，根本不可能一直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

      最好莫过于尽早走掉。

      他安静地跟在我后面，忽然冒出了一句话:“小影，等等……我送你出去吧。”

      “江千临，谢谢你。不过就到这里吧，我怕会舍不得你。”话刚说完，我就红了脸，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我说了平生以来最“矫情”的话。

      那是我第一次不加以掩饰地向别人表达自己的感情。

      好吧，或许是最后一次。

      那夜，我回去的很晚。迎来的是爸妈的白眼和组织里其他人的冷嘲热讽……

    “嗬，又去鬼混。”

    “可不，仗着自己有能力就能偷懒。”

    “哈哈，也不知道骗了多少小姑娘了。”

    “……”我无言以对，只习以为常地叹了口气。

                      （七）

      再听到江千临这个名字时，是在我十八岁的时候。

    我没想到自己的下一个目标会是他。

    拿到他资料的时候，我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我希望自己多了解他一些，另一方面，我又不希望他成为组织的“工具”。

      他那样的人，怎么能替组织杀人，怎么能双手沾满鲜血呢？

      更何况，组织把要偷走他的记忆的任务下达给了我。

      我怎么可能下得了手——时隔三年，我遇到了太多千奇百怪的人，有人长得像他，有人声音像他，也有人性格像他。可纵使有千千万万个绝美的皮囊放在我面前，我都依旧忘不掉他。

      情窦初开的年纪，我喜欢上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生，喜欢到，每天干活时心里想的都是他的名字，还有那天发生的事。

    我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样的感情。

    爸妈说，他们对组织的感情十分深沉，深沉到将组织视为他们的信仰。

    我想那时的我，也找到了自己的信仰。 

  我对着资料袋，默念了很多遍他的名字:“江千临……江千临……”

    这个名字，很早以前就刻在我心里了啊。

                      （八）

    我没料到自己会对他下手。

    我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我以死威胁组织放了江千临，还有70%的成功率。成功后，我会带他逃出去，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若不成功，我就和他一起死。

    可当我看到他情感状况那栏写着“恋爱中”时，我该死的占有欲就涌上心头。

    因此当组织把绑架来的江千临送到我面前时，我像平常对其他人一样取走了他的记忆。

    说到底，还是我太自私，自私到只允许他记住我。

    再植入新的思维方式时，我保留了他脑中那段和我的回忆。除此之外，我还将他的伴侣设定为我。

    嗯，仅仅是伴侣，而不是爱人。

    我甚至不奢求他能喜欢我，只要能记住我就好。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做了这些，众人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当我是要利用他。

    殊不知我背着所有人以及快的速度除去了组织让我植入的指令。

                        （九）

    他是唯一一个活着走出组织还心存善良的人。

    或许是因为我当年对他的记忆做了手脚的缘故，我将他送出组织后，他还对我依依不舍。

    后来我们一直都有联系，他向我分享自己的日常，我也向他倾诉自己的苦衷。

    让我意外的是，他当了刑警。

    渐渐的，我做的事他都知道了个大概。

    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他:“你当警察叔叔，是为了想抓我回去吗？”

      他一脸宠溺地捏着我的脸说:“不是，我想保护你。”

    为了……保护我？

    想到这句话时，我只觉得心中温暖。

    我不知道对他而言认识我算不算孽缘，也不知道他对我的感情是不是发自内心。

    毕竟伴侣这个词，本就与朋友不同。   

    一个本就带有感情色彩的词，最后演变成了爱情。

    他说他爱我。

    起初我只以为是我当初的设定让他对我说出这样一番话。但当他为了我放弃自己的生命时，我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十）

    组织潜藏了几十年，终究还是暴露了。

    而我，身为组织里的核心人物，难逃一死。

    “影，你走吧。”我接了电话，就听见江千临紧张又颤抖的声音，“我说过要保护你。”

  “我还是去自……。”

    电话这头，我沉默了良久，最终决定去自首。我爱的人是刑警，我不能让他为了我玷污这个崇高的职业。

    想想我很小的时候，也妄想着自己能穿上警服呢。

    话未说完，他打断我，非常认真的说了句:“不行，你得替我活着。”

    “我……”

      哔——又是不等我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我有不好的预感。

    当我撂下手机冲出门时，却看见了中央广场的电子屏幕上循环播放的那则新闻。

    标题醒目，字字如针一般刺入我的心。

  “某组织核心人物现已身亡，有一刑警无故失踪。”

    失踪……吗？不过我还活着啊。

                      （十一）

    当屏幕上的大字变换为图片时，我什么都明白了。

      他替我死了。

    “失踪”的那名刑警，名叫江千临。

      他易容成我的模样，自焚身亡。即便隔着屏幕，即便那张照片里的他已经面目全非，可我依旧能感觉出来那就是他。

    身材，还有由内而外的气质，真的错不了。

    那是我爱了十年的人，怎么可能会认错。

    可我无数次地告诉自己，他或许真的只是失踪而已。

      我丢了魂似的走到家，却发现门口有一封未拆开信，没有署名，而且是写给我的。

    我打开才发现，这字迹出自江千临之手。

    “小影，如果当初没有你帮我取出那个该死的指令，我早该是恶魔一样的人了吧。我从来不后悔认识你，并且我很幸运能认识你，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打算要护着你了。直至现在，乃至未来，我都爱着你。”

      读完，我不得不接受了现实。

      他确实是死了，成为了我的替身，为我而死了。为了防止被人查出，他还忍受疼痛将自己活活烧死……

    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是我害了他。

    那天，我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撕心裂肺地哭，叫着他的名字。

    很久很久，无人应答。

    直至今日。

                    （十二）

    若不是他说过让我替他好好活在这世间，我真想一死了之。

    我想去陪他。

    自他走后，我对他的思念如杂草一般开始在我的心里扎根，发芽，疯长。

    我给他的信已经攒了满满一抽屉。

    想当初，我真不该怀疑他对我的真心，我没想到他甚至会比我爱他还要爱我。可现在，我如何能再等到他。

    下辈子？还是下下辈子？还是永世不得与他相遇？

    算了吧。

    来生我还是不要与江千临相逢了。这样一来，他既不会认识我，也不会带我回家，更不会被再我连累……

      他本就不该属于我。

      自始至终，都不该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