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下的彼岸花

奈何桥下的彼岸花

壹

奈何桥畔种满了大片的彼岸花，远远望过去就像一片绚丽的火海……

三百年前地府里新招来一个俊郎的鬼官，这鬼官数百年如一日重复着同件事:不厌其烦养着奈何桥下的彼岸花。

三生石畔彼岸花开，顾昀舀着忘川河里的水，小心翼翼滋养着这些娇艳欲滴的花朵。

不远处，孟婆高一脚低一脚踩在高低不平的石子路上正往彼岸花的方向前来。

“顾昀，如果三百年前你喝下我碗里的汤如今也不会生生世世不能入轮回，你可曾后悔？”

“从未后悔，我只要能在这奈何桥畔，每一百年见她一回便已心满意足。”一旦提及她时，顾昀冷漠的脸上宛如冰雪融化般，喜笑颜开。

“唉！”孟婆看着顾昀惋惜的摇着头，便越过他往前方走去。

贰

“顾昀，你大限已到不能在人间继续逗留了！”

顾昀心中虽知晓这一天很快便会到来，但是他没想到竟然这么快，明明他才陪伴她短短五年，他不想离开，哪怕是以鬼魂的形式，他若是离开人间谁能替他保护她？

“顾昀，快跟我们回地府，去投胎转世，别再耽搁了！五年前我们兄弟俩念你重情义让你在人间停留，不料前几日被阎王发现了！你若在不跟我们回去，阎王怕是要让你灰飞烟灭！”

白无常瞧着顾昀那幅犹豫不决的模样，真是急坏他了，一旁的黑无常虽默不作声但白无常说话时，他一直都在点头。

“好，我可以跟你们回去，但是我有一个要求。”半晌，顾昀揉了揉额角终于是开了口。

“大胆顾昀，你只是个小小的鬼魂！胆敢跟我们提条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速速跟我们回去！”

“你们若是不答应，那顾昀宁愿被阎王打的灰飞烟灭也不跟你们走！”

“你，你，你简直是气死我们了！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那个人间的丫头！”白无常做鬼官几千年从未遇到这么倔的鬼魂，一时之间气的都结巴了！

这时，默不作声的黑无常从怀里掏出锁魂链，作势要把顾昀捆了。

顾昀见状飘到窗户跟前，透明的双手放到窗户把上，白无常被顾昀的举动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

此时屋外日头正足，只要顾昀稍有不慎打开窗，即刻就是灰飞烟灭的下场。

白无常无奈扶额，阻止黑无常掏锁魂链的动作，并且施法把顾昀吸到自己面前。

“我们答应你！”白无常对着顾昀翻了个白眼，一脸无可奈何。

“对不起我如此任性，只是她若不幸福，我走不安生。”顾昀垂下眼帘，遮住眸中浓浓的痛楚。

“罢了，罢了，你快说该怎么做吧。”白无常吐着他那条长长的舌头，眼中尽是无奈。

顾昀飘到白无常面前，弯下腰在他耳畔耳语了几句。

白无常听后，双目圆瞪，惊呼出声:“这，这要是被阎王知道，怪罪下来，我们兄弟二人就把你出卖掉。”

“好。”顾昀答应的干脆利落，半点没有胆怯之色。

顾昀口中的她，是京城叶将军的女儿叶绍，也是征战沙场的副将。

叶绍年芳二十有五，一直未出嫁，叶夫人为了叶绍的婚事可谓是操碎了心。

虽有不少名门贵公子前来提亲，但都被叶绍一一回绝了！

叶夫人见状气的用力拍在那张朱漆色的檀木案桌上喝道:“叶绍，皇上虽然同意你上战场杀敌，但是你好歹也还是女儿家，再说你现在不在是副将了！年岁已大！不出嫁你还想胡闹到何时！”

“母亲，我虽然被皇上撤了职待字闺中，但，若敌军来袭，我还是会冲上战场的！还有嫁人之事，请您不要再提，我是不会嫁的！”叶绍虽穿着女儿装，但眉眼间皆是英气。

“老爷，你听见叶绍说什么了吗！都是你给惯的，女儿若是嫁不出去我看你怎么办！”叶夫人见叶绍半点不退让，便把难题抛给正坐在大厅内喝茶的叶将军。

叶将军放下手中的茶杯，连忙起身哄着叶夫人一边搂着她一边说:“夫人莫气，叶绍我一定好好管，夫人体弱还是早些歇着吧。”

叶夫人被叶将军搀回了房间，临走时叶将军偷偷朝着叶绍眨了一下眼睛。

叶绍瞧着父亲滑稽的模样，嘴角上扬，眼睛弯成了月牙。

铜镜里的女子，肤如凝脂，粉妆玉琢的脸上此时布满愁容。

叶绍一边拿起妆奁上的木梳，一边梳着那头如墨的青丝。

叶绍忆起曾经有个人，最喜欢她的青丝，那个人曾这样称赞过:顺滑的就像是上好的绫罗绸缎。

叶绍思及此处，竟轻笑出声。

“姑娘，李公子来了，请您移步前厅。”屋外传来了婢女的声音。

“嗯。”叶绍放下手中的梳子，起身打开门往前厅走去。

前厅内，白衣长袍的男子正优雅的品着茶。李煜是将军府的常客，下人们见李煜比叶绍的时间还长。

叶绍常年同叶将军征战沙场时，便是李煜陪着叶夫人逗闷解乏。

“煜哥哥，今日怎有空来？”叶绍一袭丹青色纱裙，显得灵动又俏皮。

虽是张早已铭记于心的面孔，但李煜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煜哥哥在想什么？眼睛都直了！”叶绍趁李煜尚未反应，顺势从他手中抢过那杯尚有余温的茶，仰着脖一饮而尽。

“叶儿又耍你煜哥哥是吧！”李煜瞅着叶绍那宛如男子的形态，佯装生气。

“叶儿，哪敢。谁叫煜哥哥生的这般白净，不知道还以为是哪家的姑娘。哈哈哈！”语毕，叶绍笑弯了腰。

“放眼望去整个京城，也就你叶绍敢这么揶揄我，唉，真是拿你没办法。”

“是是是，您是堂堂宰相之子，身份高贵着呢。也就我敢跟你说大实话！谁叫你是我认定的兄长！”叶绍一本正经并未觉得言语上有何不妥。

“叶儿，我不是你的兄长。”李煜的眸子闪过一丝痛楚，不过片刻他便恢复如初。

“煜哥哥，你我自小青梅竹马，从前我看不懂你的心思，但是五年前遇到他后我便明白你的心意。只不过，我什么都给不了煜哥哥。”

叶绍的手摸着胸口的位置道:“这里，已经满了容不下了，对不起。”

叶绍低下头，她不忍看见李煜受伤的表情，那是她的煜哥哥从小玩到大的当做兄长的人，若非如此她并不想伤他。

“我的叶儿，还是这么善良，永远都在为他人考虑。其实我还是要感谢顾昀的。”

叶绍抬起头，那双灵动的眼睛皆是疑问。

“如果没有他，我的叶儿不会活蹦乱跳地站在我的面前。虽然我嫉妒他，也羡慕他但是更多的是感谢他。”李煜，眉眼上挑，眸中皆是笑意看着面前的人儿。

“煜哥哥，我答应顾昀要生生世世和他在一起的，我不能食言。”叶绍鼻头一酸眼里含着泪花，笑着对李煜说:“我叶绍何德何能，这一生有幸得你们二位的青睐。”

“我的叶儿，很好，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李煜把叶绍拥入怀中，他感受到右肩处有温热的液体正在打湿衣裳，他的视线看向远方字正腔圆道:“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有叶绍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白无常看着搂在一起的男女，气的直跺脚:“顾昀，你心爱之人有人保护，你可以跟我们回去了吧！就你这呆子，唉真是太痴了！说你什么好！”

“白无常，你答应我的事情，快去做吧。做完这件事，我会跟你回去的。”

顾昀双眸紧紧盯着伏在男人肩头啜泣的女子，顾昀好想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泪痕，只可惜他没办法触碰到她。

“走吧，黑无常咱去帮这个呆子把事情办了吧！”语毕，黑白无常瞬间消失在顾昀面前。

“煜哥哥，叶儿希望煜哥哥早日找到心仪之人。”叶绍从顾昀的怀抱中离开，抬手擦了擦早已风干的泪痕，嘴角带笑。

“好。”李煜望着叶绍转身离去的背影小声喃喃:“傻瓜，你忘不掉顾昀，我的心里也早已容纳不了旁人了。”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蒙蒙细雨，原本有些燥热的天气一下子就凉爽了起来。

随处可见的新绿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生长着。

院里的那棵樱花树，本该凋谢，但不知为何将近五月份，还开的那般娇嫩欲滴。

“今年这樱花为何长盛不衰呢？”叶绍打开窗望着那棵樱花树，喃喃。

三日后，从宫里传来流言，这流言传的快去的也快，不过还是传进了叶绍的耳朵。

皇上梦中遇见神仙，神仙告知皇上若要国家昌盛必须得让您的左膀右臂结合在一起，才能巩固朝纲。

皇上醒来后一寻思，这左膀右臂不就是，宰相和叶将军吗？

当夜便传召二位大臣进宫，商议何时办理叶家和李家的婚事。

皇上认为既然是神仙的话，那应该越快越好，下令三日后让两家结百年之好。

二位大人心中一致认为此事太过荒诞，但是又不好违背，只得应承下来。

“父亲，我不嫁。”叶绍见到一夜未归的父亲，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般果决。

“叶绍，皇上已经下旨了，你若不嫁，是希望我们叶家满门抄斩吗？再说李家的孩子，哪点配不上你，你们爷俩上战场一走就是数月，若不是李煜陪着我，我早就郁郁寡欢了！你还有何不满？”

如若往日叶将军肯定会站出来帮叶绍圆场，但是今日叶将军却站在一旁一言未发。

叶绍沉默着回到房间内，母亲的话让她无法反驳，她不能因自私而连累到家人。

只不过，她不想背弃当初的誓言，她的心里爱着一个人又怎能同另一个人结亲呢？

叶绍第一次陷入两难的境地，她觉得这些琐碎的事情可比上战场杀敌难多了。

她还记得那日敌军突然来袭，她与父亲立刻前往战场，那场战役足足打了三天三夜。

她从未遇到过如此厉害的劲敌，体力在漫长的时间中流失就连精神状态也正被敌军一点点瓦解。

终于叶绍还是从马背上摔落，摔落在地的那一刻她明显感觉到眼皮越来越沉，黑夜正一点点吞噬着她。

待叶绍再次醒来时，入眼的就是一处简陋医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也被人包扎的近乎完美。

尤其左肩的箭伤，虽还有些疼痛但已经不会危害到生命了。

叶绍转动着眼珠，打量着整间屋子，屋内陈设很简陋:一张木质的床，中间摆放一个火炉，挨着门的柜子上堆满了药材。

叶绍起身，想要知道到底是谁救了她，还有战场上的兄弟和父亲是否安好？

这些都迫使叶绍不能停留在这个温馨的小屋内。

这时，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发出“吱丫”声。

叶绍迅速拿起正躺在枕头边的佩剑，护在胸前，若有敌军踏进她会第一时间拔剑刺进敌军的喉咙！

“姑娘莫怕，在下名叫顾昀，前几日上山采药偶遇姑娘躺在山脚下，就把姑娘救下了。”

这人虽长得眉清目秀，但是那双腿走起路来却一颇一颇地。

但只要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的，叶绍自小习武就算是在细微的动作她都能一眼发现。

“你这腿？”叶绍盯着顾昀的腿一直看便不自觉问出声。

“被姑娘发现了，我还以为我隐藏的很完美呢，我这腿是因为体内的病正在侵蚀我的性命，如果再没有药可医，腿上的毒会慢慢遍布全身。”

“何毒？既然是公子救了我，那不如同我回京城我请最好的太医帮您医治！”

“姑娘有心了，只不过无解。我还是帮姑娘看看伤势如何吧！”顾昀放下盛满药材的篮子，上前查看叶绍的伤势。

“顾公子，你与我一同返京吧！我会找人医治你的！”叶绍不知为何见到此男子竟心生怜意。

“我自己就是医生，还不知姑娘芳名呢？”顾昀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执着要治好自己的女子，心头竟荡起一丝涟漪。

“叶绍。”许是因为眼前的男子将自己救起，许是因为得知眼前的男子将要不久于人世，叶绍的心第一次感受到钝痛。

叶绍捂着胸口的位置，额间冒出一层细汗。

“怎么了？”顾昀见叶绍满脸痛苦焦切地问。

“不知为何，心脏突然很痛。”叶绍喘着气，艰难说出口。

顾昀把手搭在叶绍的手腕上，摸脉。

半晌，顾昀的指尖离开叶绍的手腕开口:“并未大碍，估计是情绪太过紧张，你先躺下休息吧，药煎好，我会叫醒你。”

“嗯。”

顾昀扶着叶绍躺下，并把被角掖好，便坐在火炉前煎药。

叶绍原以为自己肯定睡不着，但顾昀的动作太过温柔，紧绷的心弦突然放松，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叶绍在顾昀这里休养了三个月，整日里朝夕相处，顾昀把床留给叶绍，自己每日睡在地上。

后来叶绍伤势恢复，与顾昀道别并承诺，一定帮顾昀找到大夫医治他的病，并许下生生世世的诺言。

叶绍以为只要是把顾昀带去京城那些太医一定能医好顾昀！

等叶绍再次回到茅草屋时，就看见顾昀躺在地上手中还握着一缕叶绍的青丝。

叶绍抱起顾昀的尸体，她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悲伤欲绝，只是那双灵动的眸子下一子失去了色彩，整个人宛如丢了魂。

叶绍抱着顾昀的尸体整整三天三夜，后来还是李煜找到她，并且把顾昀安葬的。

自那日后叶绍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没有了大喜也没有了大悲。李煜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只是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默默陪在她身边。

叁

叶绍曾幻想过很多次，顾昀会托梦与自己，但是五年了，顾昀从未托梦与她。

但是叶绍与母亲吵过一架闷闷不乐回到房间后，她竟然看到朝思暮想的顾昀。

叶绍揉了揉眼睛，毕竟这种幻觉五年间曾出现过很多次，但只有这次好像真的出现了奇迹。

“叶绍，我是顾昀。”

久违的声音再次听到，叶绍的眼泪就那样毫无征兆的流了出来。

“顾昀，你没死？为何不来见我！”

“不，叶绍我死了。我这次来是希望你把我忘了！”

“不，我们说好要生生世世的，怎么可以食言！”

“叶绍，因为你的执念导致我不能轮回转世！还有我已经不再爱你！求你忘了我吧！”

语毕，顾昀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叶绍眼前。

那日后，叶绍答应嫁到李家，叶母以为叶绍想开了，开心的合不拢嘴。

大婚那日，叶绍身着红色嫁衣，美艳动人。她坐在轿子里，红色的头巾盖住她的面容，她听见刺耳的喇叭声和众人的喜悦声。

叶绍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大婚那日顾昀与她一同坐在轿子里，一路看着她，直到把她护送到李府。

白无常带走顾昀那天曾问他这么做值得吗？

顾昀只是笑笑，并未答话。

奈何桥上，顾昀望着手里那晚看不清颜色的孟婆汤，迟迟不肯喝下。

一旁的孟婆催促道:“快喝了吧，喝了后前尘往事就一笔勾销了，不会再痛苦，也不会再记得。”

“她说要让我生生世世记得她，我若喝下忘记了她，她若知道，该伤心了。”顾昀把手中的汤递回孟婆的手里。

孟婆怔愣半天开口:“你不后悔？错过这次机会，你便永世不能轮回为人！你可得想清楚！她真的值得吗？”

“不后悔，只要每一百年能在奈何桥下看她一眼便心满意足。”

顾昀望着远方，眼前好像浮现出叶绍正眉眼带笑看着他，仿佛对他说:“你答应许我生生世世，可不能反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