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孙》第九章 庙会

作者: 李郝成 | 来源:发表于2023-12-06 09:16 被阅读0次

        中秋节过后,农历八月十八、十九,二十三天便是全县著名的“下盘石庙会”举行的日子。在中国农村,“赶集逛庙会”是朴实勤劳的乡亲们最喜欢、最期待的娱乐活动,无论老幼男女,即使不买什么东西,也会打扮得光鲜亮丽,去集市庙会上走走看看、听听戏,和相识的人们说话耍笑。

        剧团十七号就来了,这天晚上唱夜戏。吃了晚饭,郝景奎给了外孙和外孙女一人五十块钱,赶忙去了庙上。他是庙里的职事人员,赶着去各处帮忙。这种帮忙自然都是无偿的。杏花收拾了锅碗,把门一锁,拿上个小板凳就去庙院占位置了。因为附近村子和各乡镇、县城的人也会来,看戏的好位置是很紧缺的。

      晨晨和归妹只吃了一点饭,准备在庙外的集市上买饭吃。他们俩穿过热闹的村庄,看到村东的庙子内外一片灯火,十分壮观。庙子外是一片空场地,这时挤了一二百家卖吃食的、卖衣服的、卖小孩玩具的、卖锅碗瓢盆的、卖锄锨镢犁等各种农具的,卖零食的等各种摊子。摊子上到处都挤满了人,到处都喧哗而热闹。

      晨晨看着满眼的人群和摊子,道:“归妹,你想吃什么?”

      归妹思忖说:“我想吃小笼包子,你呢?”

      晨晨说:“我……我都行。”

      归妹四处瞧着,看到前边的衣服摊旁边有卖小笼包子的,高高的木笼上热气大冒,牵起晨晨的手,说:“那边有!我们过去!”

      他们五七步就穿过拥挤的人群,走了过去。卖小笼包的是一对粗蠢的夫妻,他们旁边放着三两个锅在熬汤,面前摆着三五张桌子,坐着几个客人。

      晨晨和归妹坐到张没有人的桌子上,归妹说:“我要一笼包子,一碗紫菜汤。”

      老板笑着说:“好的。”他问晨晨说,“你要什么?”

      晨晨说:“归妹,咱们两个吃一笼包子吧。”

      归妹道:“好,我也吃不了一笼。”

      晨晨对老板说:“我就要一碗紫菜汤。”

      老板笑道:“好!我马上给你们端过来!”

      他立马给两个小客人端了一笼包子,放下两个小碟子。北方的小笼包不像南京的灌汤包、上海的小笼包一样皮薄汁多、又难吃又别扭。北方的小笼包皮厚肉多、鲜美好吃。

      晨晨和归妹不一会儿就吃完了一笼包子,喝光了放着紫菜、蛋花,虾皮等的可口的紫菜汤。

      这时戏台上的锣鼓、胡琴等已经响了起来,戏马上就要开演了,集市上的人很多都拥进了庙院。晨晨和归妹也随着人群往前拥,快进庙院时晨晨看到不光西边的空地上有摊子,北边的一条路上也全是摊子,人也很多。

      进了庙院,可以看到这个庙子有两进院子。前进是南边的戏台、东面的三间偏殿和北面的大殿;后进的北边是一排粉墙朱窗的房子,供戏班子住居,西边是灶房和茅房,当中立着三两棵枝叶繁茂的高大的榆树。

      戏台至大殿的空场地上,坐着二三百搬着小凳子来看戏的男女老少。人们交头接耳地说着话,也有的大声谈论着,面上都洋溢着兴奋欢快的笑容。刚进庙院的西边灯火稍暗的场地上也站着许多人,都朝台上望着。归妹拉着晨晨向戏台底下走去。他们个子低,即使站在戏台下看戏也不会挡住后边的人。晨晨扭头找外婆,仔细搜寻后看见外婆坐在第七排中间的位置,正和两个年龄一般的老妇人聊着天;外公和五七个人坐在大殿阶沿的桌子后头,那是重要职事人员的专门看戏位置。戏台右边坐着七八个奏乐的人。

      晨晨看到头顶的长条红布上写着“热烈欢迎洛阳豫剧团来陕演出”,右边柱子上挂的小黑板上用粉笔写着:晚上《贺后骂殿》、明天上午《穆桂英挂帅》、下午《对花枪》,晚上《铡美案》。他面前拉着红色幕布,幕布后能听见有人在低声说话,还有桌椅板凳的搬动声。

      过了一会儿,他们头上的十来盏灯亮了,面前的红色幕布也徐徐拉开了。这时场上的观众大都屏住呼吸,瞬也不瞬地看着幕布后的陈设动静。

      《贺后骂殿》是一出十分有名的戏剧,有豫剧、秦腔,京剧等多个版本,讲的是宋初皇家的故事:宋太祖赵匡胤驾崩后,弟弟赵光义继承帝位,因为轻信奸臣潘洪的谗言导致大将杨业战败而亡。贺后以丈夫赵匡胤死因不明,乃使长子德昭上殿质问,赵光义大怒欲斩杀侄子德昭,德昭撞柱而死。贺后于是携次子德芳上殿,历数光义之过。光义理屈谢罪,赐贺后尚方宝剑,封为太后、入养老宫,又加封德芳为八贤王。

      大约看了二十分钟,归妹小声对晨晨道:“我们出去玩吧!”

      晨晨道:“好啊!我也不想看了!”

      他们才八九岁,自然看不懂戏剧的曲折情节、品不懂传统戏曲所表达的世事况味、人情冷暖,也看不懂艺人们唱念作打精熟复杂而难于磨炼的动作技巧。

      他们俩逛了逛北面那条路上的集市、又逛了逛西面场地里的集市,买了些吃食,就去邻居郝莹家看电视了。

      郝景奎夫妇和庙院里的二三百乡亲们一直在专心致志地看着戏:到高兴处、他们就张开嘴开怀大笑;到伤心处、他们就不顾人泪落衣襟;到悲愤处、他们就跺着脚义愤填膺;到相聚处、他们就拍着手同悲同乐……

      他们这两三代人虽然没有受过什么教育,整日在土地里刨挖,可是没有受过教育的人情感往往更加专注,悲喜的表达往往更加恣肆热烈。他们一直看到十点多,戏终了时才慢慢散场。这时,外边集市上的商贩们也大都收摊了……

      ——

      第二天中午,郝景奎的大女儿嫁到邻镇的月丽和她的丈夫也来逛庙会了。他们两人都是戏迷。他们给两位老人带了早餐饼、蛋黄派、奶粉,烟酒等礼物。下午三四点巧玉和小春也回来了,她们带的礼物和大姐大同小异。小春给爸爸买了条中华烟。她是医生,不缺钱花。她们三姊妹,老大穿着红色的短袖衫,靛蓝色的裤子,打扮得很朴实,老四和老七却穿的很花哨,还都化着妆。

      其实在她们七姊妹当中,老大、老二,老三的穿衣打扮都是很朴实无华的,老四到老七都很花哨,爱打扮,这也是改革开放后世风日渐推移的缘故。

      晨晨高兴地扑进了妈妈怀里,他已经整整两个月没见妈妈了。杏花非常开心,满脸都是笑意。她打算给女儿们压饸饹。饸饹在陕北是待客喜庆时必吃的饭食。三个女儿烧火的烧火、和面的和面,压面的压面,里外忙活着,一顿饸饹在她们的撺掇下不一会儿就做好了,还做了由胡萝卜丁、土豆丁,肉丁等做的汤。

      自新年前夕女儿们回来看望之后,郝景奎夫妇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老大和老七了,杏花关切地问了老大和老七许多事。她最关切的当然是老七的婚事。

      杏花笑道:“春春,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呀!”

      小春红着脸道:“妈!我才二十四,急什么!”

      杏花不高兴地道:“我二十四的时候都有两三个娃哩,你连个对象也没有!”

      小春辩解道:“你那是什么时代!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女人三十大几不结婚都不稀奇!”

      她又低下头道:“再说人家也不是没对象嘛!”

      杏花笑着说:“你对象是谁?”

      小春说:“是我……是我一搭里一个大夫。”

      杏花说:“那娃多少岁了?”

      小春说:“二十七。”

      杏花说:“那配你正合适。家是哪里的?”

      小春说:“雷赤的。”

      杏花说:“你下回带回来让妈也看看嘛!”

      小春说:“等我们两个打算结婚的时候我再带回来……”

      吃饭的时候,晨晨紧紧挨着妈妈坐着。巧玉悉心询问着儿子的学习和生活情况,喜不喜欢下盘?和同学们相处得怎么样?想不想自己?晨晨说想,她便笑得像一朵花,说四年级把你转到城里。

      窑洞里的八口人都端着热气腾腾的碗吃着饭,气氛融洽而欢愉……

      吃完饭,三个女儿很快就收拾了锅碗。

      杏花搬起板凳,笑道:“我要去看戏了,你们三姐妹准备干什么?”

      老大和丈夫说:“我们和你一起去看戏!”

      杏花转头看向四女儿和小女儿,道:“你们俩呢?”

      巧玉和小春说:“我们俩带着娃娃去集市上逛一逛,再去庙院找你们。”

      杏花道:“那你们早点来!晚上是《铡美案》,很好看,不要误了!”

      巧玉和小春笑道:“好!好!知道了!”

      巧玉、小春带着晨晨和归妹来到西边喧闹的集市上,巧玉道:“你们两个想吃什么?”

      归妹看见前边有卖臭豆腐的,高兴地叫道:“我想吃臭豆腐!”

      小春笑道:“就你嘴馋!”

      他们四人便走向了臭豆腐摊子。离摊子还有好几步,臭豆腐浓烈的臭味就朝他们扑了过来。

      小春道:“姐,你要吃吗?”

      巧玉道:“吃。”

      小春朝老板说:“那要三份臭豆腐。”

      老板笑着说:“好!”

      巧玉说:“小春,你自己不吃吗?”

      小春笑道:“四姐!你忘记我是在湖南上的大学了?这臭豆腐就是湖南的特产,我早都吃够了!”

      巧玉笑着说:“噢!这东西是湖南的,我原先还不知道呢。”

      她们聊天的时候,摊子上的五七个外村人都偷偷地看着巧玉。她实在太漂亮了,在这明朗而多情的月光下看起来更是一个风姿绰约、容颜姣好的翩翩佳人,令观者目眩神飞。巧玉知道男人们在看着自己。她并不害怕被男人们看,反而非常欣赏自己的魅惑力。只有在被男人们贪婪地审视着的时候她才感觉自己是个真正的女人。小春虽然也长得不算丑,可是与她相比就像是个发育不全的孩子。

      老板把做好的臭豆腐递给了巧玉,小春说:“多少钱?”

      老板陪笑说:“十二!”

      小春正在掏钱,巧玉拦住她说:“我付!你才刚刚毕业!”

      小春把钱递给老板,轻声揶揄说:“你都成寡妇了,哪来的钱?”

      巧玉笑道:“看把你说的,就凭我的长相还会缺钱花吗?”

      小春撇了姐姐一眼道:“再漂亮的脸蛋都会老的!”

      巧玉笑道:“我开个玩笑!钱是开明给我的!”

      小春说:“你真的想嫁给张开明?我听一搭的医生说那人不是个好人!他前妻就是被他打跑的!”

      巧玉笑着说:“他不会打我的!”

      她看见儿子和外甥女的短袖都旧了,道:“我给你们买两件短袖吧?”

      晨晨笑着说:“好啊!”

      归妹开心地说:“谢谢四姨!”

      他们一边吃着臭豆腐,一边穿过西边卖吃食的集市,来到了北边摆着好多衣服摊的集市。这个时候戏台上的锣鼓已经响了起来,庙院里人们的谈话声、说笑声也传到了这边的集市上。

      路两边的服装摊子都三面满满挂着两米多高的衣服,供人们挑选。他们四人一路走一路看,看到卖中老年人衣服的摊子多,年轻人和小孩的衣服少。看了一会,他们停在了一个专门卖小孩衣服的摊子前,左挑右选,给两个小孩一人买了两件短袖、一条裤子。

      买好衣服,小春道:“咱们再给大、妈买两件衣服吧!”

      巧玉说:“好啊!”

      她们又转悠着给爸爸和妈妈一人买了一条裤子,两件短袖衫。买好后,他们又一直往北走,走到了集市的尽头。这里灯火寥落,只有几家摆地摊卖厨具、农具的商贩。

      晨晨看到这边的庙会上声音嘈杂、灯火通明,面前辽阔无边的黄土高原的沟沟墚墚却是一片黑暗,只有零星的灯光和不断移动的汽车的大灯,感到十分奇异。

      小春看着面前的刀具,道:“咱们再买把菜刀吧,我看咱家的刀子也不太好用了。”

      巧玉蹲下道:“好,我们瞧瞧哪把菜刀好用。”

      四十来岁的女老板立马凑过来,拿起把包着透明塑料套子的背厚刃薄的黑把菜刀道:“你看这把!二十五块钱,是我这里最好的菜刀。”

      巧玉看了看这把,又看了看摊子上其它的三二十把,发现这把比其它的更加厚实、更有光泽,做工也更加精细,便道:“十八吧!十八我就要了!”

      女老板赔笑道:“美女,你还价也太狠了!二十吧,二十你拿走!”

      巧玉扑哧一笑道:“哪里狠了!你这进价恐怕还没有十块钱!”

      她又看了看刀子,笑着掏出钱递给了女老板……

      ——

      今天庙会正式开始,从各处来的人自然要比昨天更多,三四百人真把这个小小的庙院塞了个水泄不通。巧玉和小春都喜欢热闹,一人牵着一个孩子艰难地穿过人群朝大殿外人少的地方挤了过来。

      巧玉和小春把两个孩子抱上大殿一米高的台基,自己也爬了上去。这里虽然是绝好的观戏位置,可是只站了少许人。因为这里已经是神灵的地界,人们是不应该长时间驻足的。

      透过殿前悬挂的暗红和绿色的长长的细条幡布,晨晨看见了端坐在殿上的四五米高的穿红挂彩神圣而威严的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也瞥见了右边狰狞凶恶的密教的天王像。这些神像使晨晨小小的心灵受到了莫大的震动。从这些高大的神像中他切实体会到了天上神灵的神圣伟大和不可侵犯。《易经》云:天生神物,圣人则之;天地变化,圣人效之;天垂象,见吉凶,圣人像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又云: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变而通之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再云:自天佑之,吉无不利。

      他们的面前满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脑壳,和从他们嘴里流出的言语、喷出的烟雾。右边站着的人们也都不停地微笑着、说着话,抽着烟。这是传统的陕北乡村庙会上的一幕。

      戏台上演的是《铡美案》。《铡美案》又名《秦香莲》、《明公断》,是北宋时包拯断案的故事:北宋年间,秦香莲的丈夫陈世美进京赴考,一去三年、杳无音讯。时值大荒,公公和婆婆相继饿死。香莲埋葬了双亲,带着一对儿女远涉千里进京寻夫。在京城,秦香莲惊闻丈夫早已中了状元,当了驸马,便闯入驸马府认夫。可陈世美因为贪图荣华富贵、狠心抛弃贤良的妻子,将香莲撵出门。香莲母子三人前往开封府途中,露宿一处野庙。陈世美派武官韩琪跟踪追至,欲将香莲母子三人杀死灭口。香莲向韩琪哭诉自己的不幸遭遇。韩琪听罢十分同情,让香莲母子快些离开。韩琪自感无法交差,便自刎而死。香莲惊见、悲愤至极,收起沾满鲜血的钢刀,直奔开封府告状。包拯传秦香莲出庭作证,陈世美拔剑刺向香莲,包拯见人证物证俱在,便将陈世美押入大牢、判以死刑、当场铡杀,使正义得到伸张……

    巧玉、小春等四人和台下的三四百人专心致志地看着戏。人们都为秦香莲的贤良和不幸遭遇而感慨万千,为陈世美的忘恩负义、贪图荣华而气愤不已。有些易于感动的妇人和老人已经被戏剧感动得泪流不止。杏花和她周围的三五个妇人也已经在暗暗地擦眼泪了。

      看了约摸二三十分钟,晨晨道:“妈,我瞌睡了,咱们回去吧。”

      归妹也道:“我也瞌睡了。”

      巧玉还想看戏。她看到殿门上立着几张瓦楞纸箱,便把瓦楞纸铺到殿内的灰砖地上,乖哄两个孩子道:“你们先躺一会,戏完了咱们再回去。”

      晨晨看着面前高大威武的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两边凶猛狰狞的四大天王;闻着香炉里袅袅飘动的线香的气味,感到十分害怕和神秘。可是不一会儿脑中的睡意就战胜了害怕,他和归妹并排躺在瓦楞纸上睡着了。

      在浅浅的睡眠中,他依稀能听到人们的说笑声、戏台上喧闹的唱戏声、锣鼓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巧玉小春进来摇着两个孩子道:“起来回家,戏已经唱完了!”

      晨晨和归妹睁开惺忪的睡眼,缓缓站了起来。晨晨走出殿堂,看见对面的戏台已经拉起了红色的帘幕,看戏的乡亲们正退潮般涌出庙院……

      回到家里,巧玉一边洗着脚一边问父亲说:“大,看戏的时候晨晨和归妹瞌睡了,我就让他们在大殿里睡了一会,没有什么事吧?”

      郝景奎笑道:“小娃娃睡一会没事,要是大人的话神灵会怪罪的。”

      这天晚上,老大夫妇去老二家睡了。小春睡在母亲的身边。她虽然已经是个二十四岁的成熟女人,可是仍然喜欢睡在母亲的身旁,摸母亲衰老的胸膛。

      晨晨也睡在母亲的身边。往常时他夜夜睡在父母的中间,拥有着他们两个人的疼爱,现在他已经两个月没有见到母亲了,心里非常激动。

      他迫不及待地把手伸进母亲的被子里,摸着她柔软温暖的胸膛……

      ——

      第二天的上午饭仍然是三个女儿联合做的。杏花本可以像丈夫般端坐炕上像泥塑的神像一样一动不动,等着女儿们伺候。可是她偏偏不会享福,窑里窑外颤颤巍巍地忙活着、指挥着。吃完了上午饭,他们一家人就都去庙院看戏了。

      下午一点钟,巧玉带着儿子走出庙院,来到了村头。她和开明约好下午一点在村头碰面。

      过了大约八九分钟,张开明骑着红色的摩托车从前面的山墚上一阵风似的飞驰而来。他把摩托车停在巧玉身边,柔声道:“玉,你等很久了吗?”

      巧玉甜笑道:“我也是刚来。晨晨,快叫叔叔!”

      晨晨不高兴地道:“叔叔!”他猜想妈妈这两个月一定是跟这个陌生男人在一起而抛开了自己。

      开明摸了下晨晨的小脑袋,笑道:“噢!我还以为你已经等很久了。早就听说你们下盘石的庙会很有名,可一直没有机会看。今天终于能好好看看了!”

      巧玉显得有些踌躇,嗫嚅着道:“咱们……咱们还是不要一块儿看戏,我男人刚殁,怕村里人说闲话哩!”

      开明思忖道:“你说的也是,那我们就各看各的。”

      巧玉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张开明道:“下午六七点。我在下盘没有住处,晚上肯定要回延长。”

      巧玉说:“那咱们下午六点再在这里见一面。”

      张开明说:“好的。”

      他们正说着话,巧玉的二姐夫拉着那只蓝色大水桶哐里哐啷地往池子走,看到四妹和一个陌生男人说话,他打招呼说:“巧玉,你不看戏在这里干什么哩!”

      巧玉脸红道:“和一个朋友拉几句话。”

      “朋友?”她的二姐夫看到四妹和这个男人的关系似乎很不寻常,便道,“那你们拉,我走了。”

      巧玉看见二姐夫走开了,啐说:“这下我家里人都知道咱们的关系了!”

      张开明激动地拉起巧玉柔软修长的手,腻声道:“知道就知道嘛!纸里咋能包住火嘛!”

      巧玉慌忙抽出手,脸红着娇嗔道:“你咋这么没规矩!人都看着哩!”

      她忽然瞥见开明的脖子上挂着个银色的照相机,便笑着伸出手说:“照相机给我!”

      张开明笑着取下照相机,递给了巧玉。

      巧玉说:“这里边有胶卷吗?”

      张开明说:“有!”他从挎包里又掏出两卷胶卷,递给巧玉道,“这两卷也给你。我本来还想给你照相哩!你长得这么漂亮,照的相片肯定好看!”

      巧玉说:“下次咱们出去旅游的时候你再给我照!”

      她指着村子东边庙子的方向道:“那我走了,你要看戏你自己去,就在那边!”

      她说罢就牵起儿子的手缓缓走了。看着她乌黑光亮的长发,窈窕修长的身姿和丰满结实的屁股,想到她在灯光下的放浪的表情和举动,他的身体不由颤栗了一阵……

      看到四姐脖子上挂着照相机,小春吃惊地说:“四姐,你照相机哪来的?”

      巧玉开心地说:“张开明给的。”

      小春更吃惊了,说:“张开明来了?”

      巧玉脸红说:“嗯。我让他自己逛,没有和他在一起。”

      她忽然看见张开明提着一塑料袋饮料,走进了庙院,向站着的、坐着的人群里探头探脑价望着。巧玉轻啐一声,跺了一下足,忙走到他身边,轻轻道:“快出来!”

      张开明看到巧玉,扬了扬手中的水,嬉笑着看着她。

      走到庙后的僻静处,张开明嬉笑道:“我给你和你家里人买了几瓶水!”

      巧玉一扭身娇嗔道:“谁让你献殷勤了!庙院里都是我村人,看见咱俩在一起会说闲话的!”

      张开明道:“那你把饮料提进去,我逛逛集市就走。”

      巧玉道:“你想看戏就看吧,别来找我就行!”

      她说着从张开明手里接过塑料袋,走进庙院把水转着分给了家人们。

      她把一瓶冰红茶递给小春,小春笑道:“这男人真爱献殷勤!”

      巧玉笑着说:“男人还是眼眼活些的好,像学贤那样眼眼死的可要不得!”

      小春道:“眼眼太活的男人就怕会三心二意,四姐,你可要小心啊!”

      巧玉和七妹、两个娃娃看着戏。过了一会儿,她突发奇想道:“我不如把两个娃娃带到后台,让唱戏的给他们化个妆,再给他们拍几张照片!”

      这样想的时候,她便笑着对两个孩子道:“我带你们到后台给你们化个妆!”

      归妹拍掌道:“好啊,四姨。我早就想化唱戏的那样的妆了!”

      晨晨也道:“好。”

      巧玉一手牵着一个娃娃,带着他们悄悄溜上台,绕过乐队,溜进了后台。

      后台摆着四排红漆梳妆台,两两正对放着,每排五六张,上边都镶嵌着大大的梳妆镜,摆着水粉胭脂、口红眉笔等各式化妆品、唱戏时戴的各色女子头饰、簪子,插着两根长长野鸡毛的盔头等各式扮具、帽子等。二三十个梨园行的人有些正穿着便装忙着卸妆、去集市上玩、有些正穿着戏服忙着化妆,有些人的背后还站着梳头师傅在给他们梳头,有些戏子正抽着烟、磕着瓜子,喝着水和同伴笑闹,场面忙乱而闹哄。

      一个坐在前排中间些的正在和同伴们笑闹的二十出头的便装女戏子看到一个漂亮女人带着两个小孩进来,走过来招呼说:“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这个女戏子名叫赵雨燕,是唱青衣的。她虽然才二十一岁,可眉目清秀、明丽动人;嗓音好、又肯下苦功、肯钻研,脑袋灵光,已经是这个戏班子的台柱了。前天晚上《贺后骂殿》中的“贺后”和昨天晚上《铡美案》中的“秦香莲”都是她扮演的。一个戏班子里若是没有两三个台柱撑起局面,那这个戏班子是没法维持下去的。

      巧玉看到后台的二三十个人都在看自己,有些发怯,壮起胆子道:“我……我想麻烦你给两个娃娃化下妆,我要给他们照相。”

      雨燕笑道:“行啊!”

      她说完就拉开自己的椅子,让归妹坐了下来,开始给归妹化妆。她细心地给这个陌生的女孩子扑粉,化面上的深红浅红。这是八岁的归妹一生第一次化妆。她看着自己由黄黑而变得粉白的脸蛋,看着这位陌生而漂亮的女人给自己面上化着红色,闻着化妆品秾艳的香味,蓦然感觉自己似乎已经二十多岁了,而且马上就要当新娘子!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她不由“扑”地笑了出来。

      雨燕十来分钟就给归妹化好了妆,道:“这个男孩子要化谁的脸谱呢?”她心里有些虚,因为她只会化五七个人的脸谱。

      巧玉看着外甥女面上的妆,笑道:“给他也化这样的妆!”

      雨燕松了一口气,笑道:“好的!”

      她又开始给晨晨化妆。这还是她第一次给男孩化女妆,边化边“嗤嗤”地笑着。晨晨看着自己变得雪白的脸,恍然间还以为自己突然变成了个女孩子,感到既新奇又好玩又惶惑。

      化好妆,雨燕起身说:“姐,化好了。”

      巧玉开心地说:“麻烦你了!走,出来给你们拍照!”

      雨燕忙道:“姐,用不用给他们换上戏装?”

      巧玉想了一下道:“谢谢你,不用了。”

      她把儿子和外甥女带到庙外人少的地方给他们拍了好几张照片,又把他们带回家给他们洗了脸……

      六点钟的时候,巧玉又带着儿子来到了村头。这时张开明已经蹲在路旁的草地上等他们了。

      巧玉走到张开明的面前说:“你现在就走吗?”

      张开明说:“嗯,我明天还要上班哩!”

      巧玉说:“真可惜!夜戏才好看哩,人非常多!”

      张开明说:“明年吧!明年唱戏的时候咱们就结婚了。我给学校请上三天假,晚上就住在咱妈家!”

      “油嘴滑舌的!”巧玉看了眼快要落山的日头,抿嘴笑道,“快走吧!一会天就黑了!”

      张开明道:“你什么时候上城?”

      巧玉道:“明天庙会就完了。后天我吃了上午饭和我妹妹一块上来!”

      张开明说:“好,那咱们后天再见!”

      他又转向晨晨说:“晨晨,跟不跟我上城玩?”

      晨晨很想去城里看看他的小伙伴们,又害怕眼前的这个男人,怯声道:“不去!”

      巧玉催促道:“你快走吧!晨晨还要上学哩!”

      张开明朝她母子俩微微笑了笑,跨上红色的摩托车,一拧油门走了……

      晚上看罢戏回到家,杏花问四女儿:“你二姐夫说你下午和一个男人待在一块,是不是真的?”

      巧玉坐在窑前的椅子上一边磕着刚买的瓜子,一边说:“就和一个朋友在村头说了几句闲话,哪有待在一块?”

      杏花说:“你二姐夫说你和那个男人看起来很亲密,你以后是不是就准备跟他了?”

      巧玉脸红道:“这还说……说不定,我试验试验再说。”

      杏花问女儿说:“他是干什么的?多少岁了?是哪里人?”

      巧玉扑哧一笑道:“妈!你查户口哩!人家四十九了,在县中当老师,在钻采公司的后沟里有一院地方哩!”

      杏花道:“四十九了?那么大的年纪你跟他干什么!怎么不找个年轻点的?”

      小春插嘴说:“你女子就喜欢年纪大的!年纪大的温柔,知道怎么疼女人。”

      郝景奎盘腿坐在炕上,抽着烟厉声质问道:“你是不是前两年就开始和这个男人鬼混了!”

      巧玉垂下头,嗫嚅着道:“没有……”

      郝景奎生气道:“咱村人说你老和人家学贤闹别扭,动不动就往别的男人家里跑!我听了都害臊哩!你咋就这么不要脸!以前想说你又觉得你大了,不好开口!唉,没想到学贤那娃就这么殁了,真可怜呐……”

      “就是的!”杏花眼前又浮现出了四女婿那张亲切和善的面孔,想到了他为人处事的种种优秀品质。过年过节时,就算其他女婿不来送节礼,四女婿也一定会来送;她老两口生病时,其他女婿就算不会来照料,四女婿也总会来,就不由地流出了眼泪,“老天爷真是不长眼睛啊……”

      这天晚上他们一家人谈了很久,都是四女婿的优良品质和四女儿应该怎样规划自己的人生。郝景奎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也给四女儿出了许多主意。他们直到凌晨两点才关灯睡觉。

      第二天又看了一天戏,第三天吃了上午饭巧玉和老大夫妇就坐小春车走了。晨晨虽然舍不得妈妈,流了泪,看着车子伫立了良久,可是亲爱的妈妈毕竟还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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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踏雪寻孙》第九章 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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