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营(十):绿营千总
炮声隆隆,我的耳朵几乎要炸聋了,在漫天的泥沙和火药末中,我摸索着点燃火绳,朝着阵前的一名骑手开火,那人落下马来,面孔却是千总大人,他怒目圆睁,眼中深红的血丝罗织着他的诧异,嘴巴张着,好似要把我一口吞下,那一颗颗牙齿竟也有些尖利。
它说:"为什么是你杀了我!"眼睛一眨一眨地。
我说:"不是我!不是我!"
"别骗我了!"它伸长脖子,大口咬住我的头颅!尖牙同时扎进我的头皮和下巴。我疼得整张脸发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乾隆二十三年十月二十二日
我从睡梦中惊醒,捧着被风吹得生疼的脸庞。
寒风更烈了,就连前两天深深打牢的木篱,也晃得沙沙作响。真羡慕昨天轮值的兵丁。我的耳朵冻得通红、发烫,甚至有些丧失知觉,只有不时地摸一摸,才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我唯一的暖耳早已经被他们,哦不,被他,抢走了。又大又厚的暖耳,戴在耳朵上,别提有多舒服。我双手撑着干冷的土地,微微坐起,看了看那边正盘腿烤火的田二爷,他的暖耳真热乎的。这样想着,我又搓了搓自己的耳朵。
作为一名千总,我本该能发号施令,享受优遇。但这个死胖的田二爷,把我的一切都毁了。我的一次犯纪行为被他知道了,从此以后,我总是受他挟制。
不过,无论是鸟枪打准,还是所立战功,我都配得上这个千总,虽然我资历年轻, 被很多属下看不起,但游击大人非常看得起我。千总刚战死,孙游击就命我署理千总,将仅剩的二百来个绿营鸟枪手都交给我整编。他许诺我,出去后,我一定能得到超擢,加上我的年龄,我这辈子有机会做到总兵一级。
我又瞪了瞪田二爷,将来做了总兵,一定找个机会弄死这胖子。
"哟!千总大人看什么呢?"田二爷戴着我的暖耳,咧嘴笑着,整个脸上的肉都挤作老大两团,拧下来可以直接炸丸子了。
"千总大人饿不,这儿还有两块我刚啃过的羊肉骨头,你要来试试吗?"他从柴火下取出一支小木条,把脚下一块沾满泥灰的骨头往我这边拨了过来。团坐在火堆边的兵丁们,抱着火枪,呵呵地笑着。
"你奶奶的!"我站起来,哗地用打火石点燃火绳,枪口对准田二爷。那团兵丁顿时炸开了锅,惊慌失措,连连后退。他们很清楚,我的鸟枪里是装填好弹药的。
田二爷也被吓得一颤,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弓着身子,摆摆手道:"哎呦,哎呦,哎呦,快收起来,你的枪是天生用来打自己人的吗?!"
我想到了梦中的那张脸。
火苗嘶嘶作响,火绳越少越短,我嗅着微弱的焦味,透过准星,盯着田二爷那皱在一起的眉心。
"小个子,你真以为我不敢……"田二爷有些恼了。
我用手指头狠狠捻灭火绳,扭过身子,不再理会这帮渣滓。
"田二爷,有什么声音?"有人嚷道。
在我被挟制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把田二爷这个"把总"当作事实上的老大。最多只会在孙游击视察的时候稍微配合一下,认我当千总。
我背对着他们,坐在一边,拿着一小块鹿皮,唾上一口沫子,擦拭着焦黄的手指。
很快,我也听到了那响声,连绵不断,越来越大,好像西海的波涛。
什么东西!我有些惊慌,忙抛下鹿皮,起身望去。一片巨大的波涛排山倒海地从远方冲来。
在我还未作出任何反应之前,波涛蓦地冲垮了木墙,我整个人被大浪闷头盖过,一根大木料重重砸在我的额头上,我慌乱地抓紧这木头,头晕晕地,忍着木头糙边的无情刺痛,任由冰冷的大水携带着自己冲进大营。
在我被近在咫尺的炮声惊醒时,大水已经有些退散。敌人的炮弹开始向我方大营不住地倾泄,翻来覆去地掀着一阵阵水波和湿泥。我抖了抖辫子,抹了把脸,将一手污泥在湿透的裤子上蹭了蹭,拄着那根木头巍巍站起,试图理解现在的情况。我的腿冻得剧疼,寒风还在添油加醋地为湿冷的衣袖中灌满寒气。
我在风中抖着,呆呆地望着,在撕裂的营帐、泥泞湿透的被单、散乱的木块中,躺着无数的兵丁。有的不省人事,有的挣扎着要站起来。
田二爷倒在泥水中,挣扎着站起来,我的暖耳湿乎乎地搭在他的耳朵上。
我的阵地全毁了,我的战友全没了,马上,我的命也要亡了。而这些,都是拜田二爷所赐。我要杀了他。我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杀了他。
我摸了摸腰间的短刀,踉跄地走向田二爷,这才发现自己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
眼前的一切突然模糊了,一阵风向我扑来,我倒在一旁,随之就是一场巨大的炸裂,泥水被炸上了云霄,平平地落下来,覆盖了整个地面。
我睁开眼睛,看到了田二爷那似笑非笑的恶心面孔,右手不由自主抽出短刀,用最后的力气插向压在我身上的田二爷。田二爷对着我喷出一大口鲜血,短刀轻易间插入的后背,竟已糜烂不堪。是田二爷在紧急关头救下了我。
我的脸被浓稠的鲜血完全糊住,我看不清田二爷的表情,如同我也不清楚我现在是什么表情。我只清楚一件事,田二爷在临死之前说:"小个子,我还是没能帮你从那件事中成熟起来啊。"
我捧起了田二爷的圆脸,双手紧紧按压着他那厚实的暖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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