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未到，四川盆地已然开启微火，纵使身虚畏寒的林黛玉复活至此，也会热得抠掉胸罩，赤裸双脚。四川人早上爱吃面，红油熬制的牛肉面，香甜浓郁的豆汤面，热辣多位的宜宾燃面，一口沸腾、一口麻辣，点燃全新一天。可是到了如火炙烤的季节，牛肉面被雪藏，豆汤面燃面也被放一边，清爽可口的凉面，成为每个吃嘴皇帝定期宠幸的娇妃。
在四川，一年四季都能吃到凉面，一年四季的凉面都是那样清凉、酸甜、油辣、蒜味十足。它还有个中式搭配，豆腐脑，它们被装在扁担里，跟着大叔大妈穿街走巷，“凉面！豆腐脑！”，扩召的叫卖由远及近、由近及远。如果要给凉面加上哲学意义，它就是市井小吃，它从市井来，要到市井去，去证明自己市井的意义。一碗凉面，一碗豆腐脑，一套豪华搭配不会超过10元，最市井的价格，满足每个市警钟的食客。本身只是一粒小吃，不具备什么营养价值，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只是在空闲时，早初起时，爽爽口，塞塞牙缝。它们常常出没在滨江路边，喝茶散步的人吹牛吹累了，闲逛逛累了，一个塑料盒，一小两凉面，吹着长江的风，稀拉稀拉几口就咀嚼下肚，一个饱嗝顶上来，五味俱全。
如今各种网红餐厅铺天盖地，精致的装修，浮夸的营销，爆款一尝，总感觉像是被人八抬大轿抬着哄着，最后卖到山区做小媳妇，被人卖了还得帮忙拍照数钱。市井小吃并不需要冠冕堂皇的陈设，也不需要惊天动地泣鬼神的赞美，只需要合情合时，最平凡的味道，也就是最打动人心的味道。
凉面的诞生，伴随着几分风趣，相传当时武则天还是少女，与情人在四川广元共同创造出的消暑小吃，武则天后来当上皇帝，也念念不忘当初和情人的定情美食，又让宫廷厨师反复调制。那年媚娘还未进宫，那年少女眼里只有情郎，炎炎夏日，小厨房是最具荷尔蒙的反应基地，凉面是青春时最热闹爽口的碰撞。
四川人爱吃辣，在凉面里自然也是无辣不欢。酥得火红麻辣的油辣子浇灌在吹干的细软面条上，铺洒稀碎的花生米、芽菜、葱花、干姜，淋上压得沁人心脾的蒜水，倒入陈年老醋、生抽，一小撮凉豆芽，一小勺白糖，翻转混匀，一碗简单的四川凉面轻松做成。有的四川凉面还会切入鸡丝，可惜我牙缝太宽只能吃粗糙食物，鸡丝这样的精致细软的品种落不入我的贱肚，只会塞满桥洞般的牙缝。
简单的一小碗，富有韧性的清凉面条，包裹着酸辣香甜，只要吸入第一口，就打开了黑洞般的肠胃系统，嘴巴像吸尘器喷口般哗啦啦吸个不停，直到碗里颗粒不剩，滴油不沾，才恢复人脸正常系统。
凉面这种市井小吃，一个地方一个味道，出了四川在吃凉面，吃的就是当地的味道。记得有次到大西北，半天风刮日晒后累得我像狗一般吐舌喘气，跨入一家牛肉面馆，硕大的招牌写着夏季凉面，我像一只干枯的吸血鬼看到明目张胆的招牌写着“20一袋，新鲜人血”，立马叫上一碗。夏季凉面上桌，我的心果然寡凉寡凉，硕大粗厚的面皮一块接一块的叠在盘子里，手指般粗大的黄瓜条倚在面皮上，屎黄色的麻酱粘附在其中，最可怕的是撒满痤疮般的小辣椒，整盘面像极了一张脸部溃烂的人脸，还没吃进肚里我肚里的东西反而先翻滚而出。舌尖导演说每个人的舌尖上都有一块地方，叫做故乡，无论走到哪里，无论舌头尝到再多稀奇，关于凉面这一口，我舌头还是最依赖四川的味道。
每个家里都会有个厨霸，没有人能动摇他厨房霸主的地位，也没有人能抢夺他买菜的大权。我家的厨霸是我80高龄的奶奶，一天三顿，30天不重复。我和朋友相约出门吃小龙坎，结果从周一推到周日，每当我告诉奶奶今晚不在家吃饭时，她就会惊呼“那你不早说！我已经熬好了酸萝卜老鸭汤”，想起那喷香浓郁的老鸭汤，我当然会抛弃小龙坎回家见鸭。等到第二天，奶奶又委屈地惊呼“你又不提前告诉我！我已经烧好了土豆排骨”，想起那饱满的土豆，想起那厚实的排骨肉，我又会再次抛弃小龙坎。果然，厨房的圣经就是，拴住一个人的胃，即可拴住一个人的心。
四川人吃凉面，吃得最多的还是自己家里的味道，一到热天，奶奶就开始调制独家凉面。酥油辣椒、炒小黄豆、大手扇面，芽菜、大头菜、花生、小葱剁得整整齐齐，老醋、酱油、麻油都是奶奶坐半小时车程到老作坊打来。两根大筷子一掸一转、一拉一翻，再来上几块坛子里的泡菜。看着奶奶双手端着碗走出厨房，我就像看到了圣母玛利亚降临人间，饥渴的灵魂总算要得到超度。
我对美食的定义极其简单，在对的时刻对的地方吃上对的食物，凉面这种小吃，只要一到热天，无论是在四川的市井街头，还是在自己家的厨房，总能吃到最地道，也是最贴心的味道。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