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逆女

我是个逆女

薄荷心语

今天是父亲节。

我给千里之外的老父打了个电话，问了问老父可好，他总是说很好很好，他从来不说不好。

我心里被愧疚填满。

我离他太远，我无法请求他的原谅，好像他从来都是原谅我的。

我是个难养的孩子，父亲为了养大我不知费了多少劲儿，我好像生下来就是跟他作对，向他讨债。

薄荷心语！

（一）

我小时候身体弱，经常生病，生病就生病吧，我还不愿打针吃药，因村里的赤脚医生打针太疼，父亲就自己给我注射，每天都要先哄我半天，我才勉强同意，他才小心翼翼地举起针管，轻轻地扎下去。

一点都不疼。

他为了我，练习注射，实在不行，就往自己屁股上扎，直到把自己的屁股扎的满是针眼。

生病吃药在所难免，而我，闻到药味儿头就疼，那个年代感冒经常吃的药是安乃近，那种白色的大药片子，我放到嘴里，喝一口水，往下咽，可是，我总是咽不下去，经常卡在喉咙里，然后满嘴都是苦味儿，我开始往外咳，好不容易咽到一半又被我咳出来，苦味儿让我眼泪直流。

父亲说，得把药吃了，不吃病怎么会好。

而在我旁边的妹妹，她从小就很乖，也从没让大人操过心。

她看我难受的样子，就给我做示范，因为那时我家里感冒串了窝子，就是一家人都感冒。

妹妹举着手里的白色药片，跟我说:“你看，就这样，这样就咽下去啦”。

她把药片放到嘴里最后边，靠近咽喉的位置，然后喝一口水，一仰脖儿，“咕咚”一声响，药片彻底咽到了肚子里。

“大姐姐你看我，咽下去了吧？多简单呀，你再试试”。

我不想试了。

我是一点儿也不听话，也不受哄，就是不吃药了，高低不吃。

父亲拿我毫无办法。

后来，那次流感家里人都好了，就剩我，我还是头疼咳嗽流鼻涕，父亲急了。

他实在是怕，怕我严重了引起别的病，那就麻烦了。

他哄着我给我打完针，那时我总觉得，打针虽然疼点，总比一嘴苦味儿强。

可那时，感冒也得吃药配合的。

他把所有的药片用擀面杖擀成粉末，然后放到一个汤匙里，兑上水，举着汤匙，然后就四出找我。

我本来是逃到外边，在外边转悠一大圈，感觉不舒服，就想回家睡大觉，刚一进门，正好碰见四处找我的父亲，他一把抓住我，喊母亲过来。

他的力气实在是大极了，我不管怎样使劲都挣脱不了，他一只手拽着我，把汤勺交给母亲，他把我横放在他腿上，一只手从我后腰伸过，这样就把我两只胳膊牢牢地夹紧了，只剩两条腿胡乱蹬着。

没用，无论我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母亲走过来。

母亲把汤勺送到我嘴边，我看到那一勺黄黄的液体，散发出的浓烈的西药味儿，开始作呕。

我紧闭着嘴。

母亲用手扒我的嘴，可她感觉我闭得好紧，她扒不开。

父亲看着实在没招，就下了狠手。

他用手开始捏我鼻子。

我憋不住，张开了嘴巴，母亲趁机给我灌了下去，我死命挣扎。

还发出“呜呜呜”的叫声。

那个灌药的节骨眼上，我斜着眼看见，村子里来找我玩耍的伙伴，正站在我家大门口，幸灾乐祸地看我的笑话。

我感觉丢死人了。

父亲眼看到药水顺着我嗓子眼滑下去了，他松开捏着我鼻子的手。

我大口大口喘着气，拼了命地往外吐唾沫，嘴里的苦味儿让我脸都变了形。

我耸着鼻子，紧闭着眼睛，使劲地吐着，恨不得把肠胃都吐出来。

母亲又喂我喝糖水，我却不喜欢喝糖水，我总觉得糖跟药一样难吃。

弟妹们都喜欢吃糖，但这点仅有的糖是为了给我吃药的时候用的，他们想吃，吃不到，我不想吃，却非得给我吃。

我不喝糖水，拿清水漱口，可不管我怎么漱，嘴里的苦味儿还是不肯散去。

我受够了。

此后，无论父母怎样灌我，我是一概不配合，父亲再抱紧我，我就使足了吃奶的力气挣脱，再捏我鼻子，我就用舌头把盛药的汤勺往外顶，使劲儿顶，连汤勺带药都让我吐出来了，吐自己一身。

灌不进去了。

父母拿我毫无办法。

之后再生病，我学乖了，我也答应吃药，但我拿到药后，就偷偷地扔进了墙角的柜子旮旯，腊月二十三大扫除的时候，把柜子抬外面，才发现柜子底下散落的白色的药片。

后来，父亲说我，不听话，不吃药，把药偷着扔了，但是有一件，只要是流感，我是吃一粒药就间效，而我那几个弟妹，每次感冒，就马上吃药，药吃多了，人就抵抗力差，反倒好地慢些。

却原来，我强壮的身体跟我的不听话有关？还亏我不听话了？什么逻辑？

薄荷心语

（二）

我经常犯错，还执拗得很，每次犯错挨打的总是我。

父亲一巴掌呼过来，我就任他打，我就杵在那，让他打，越打我越拧，母亲说，这孩子挨打不知道跑。

至于挨打的原因，大部分是我一女孩子家偷着下河洗澡，父母不让我们去，弟妹们都不去，只有我，从来就把父母的训诫当耳边风，我不只偷偷下河，就在母亲眼皮底下，母亲说，别下去哈，水太深。

可是，我哪里听得进母亲的话，看着清澈见底的河水里面游着小鱼，我不顾母亲是生气还是心疼，我哪里照顾过大人的情绪？他们生我养我，我就随意作践自己的生命？如果我真的出了事，他们该多心痛？我从来不想这些。

我只想着在河里肆意畅快地玩耍，只想着去捉那些小鱼，从来不懂得危险。

我“扑通”一声跳入河中，母亲气的在岸上跳脚。

河水很深，母亲不会游泳。她急急跑回家。

我下河如此方便，是因我家就住在河边。房子后面几步远的距离，他们怎么看得住我？

早就学会了游泳。

母亲搬来了救兵——父亲。

父亲一个猛子扎到水里，快速游到我身边，拉起我就往岸边游去。

回家又免不了一顿暴揍。

可我不长记性。

照样下河。

母亲为我下河不知哭过多少次。

薄荷心语

（三）

除此之外，我还爬树。

别看我现在不敢下水，不敢爬树，想当年，我爬树全村第一，连男孩子都比不过我。

为了爬树，我也没少挨揍。

我家院子四周栽满了各种各样的树木，有矮的果树，高高的白杨，很多年的老槐树，还有门口有两棵合欢树，每年阴历六月份，就会开满粉色的，像雨伞状的合欢花。

我呢，最喜欢合欢花开的时候，爬到树上去，坐在枝叉上悠荡着，掐一个花瓣放在鼻尖，贪婪地吸着鼻子，一股甜丝丝的清香味儿沁入鼻孔，沁入心肺，然后向全身弥漫开来。

当年的我十分瘦小，像猴一样灵巧，爬树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我总是两手抱着树干，两只脚掌心朝里贴着树干，双手一使劲儿，脚往后蹬，像孙悟空一样，蹭蹭蹭几下就能爬上去。

我是只顾着欣赏，岂不知，自己坐在多么细的树枝上，拇指粗的树枝被我压得一呼扇一呼扇，摇摇欲坠。

母亲刚出门，看见我演的杂技，吓得变了脸色，连说话都变了声，她哆嗦着要求我下来，我正玩得尽兴，哪里听得进母亲的话。

我的无视让母亲异常奋怒，它气得脸都绿了，其实当时，我只以为她是生气，现在想来，她是担心，她所有的情绪都来自于她的担心。

她回屋把午觉睡的正香的父亲从炕上揪起来。

父亲迷迷糊糊，跟母亲来到树下，看到我，父亲打了个激灵，他已没了丝毫的困意。

他让我慢慢下来，我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我赖始慢慢往下爬，而父亲，一直站在我的身下——他做好了随时接住我的准备。

从树上下来后，父亲悬着的心落了地。

他揪着我的耳朵，拉进堂屋，两个蒲扇样的巴掌对着我的屁股就招呼上了，直打的我“嗷嗷叫”！再打下去，已变成嚎啕大哭。

“叫你再上树，我叫你再上树，再上树我砸煞你！”

可是，天生叛逆的我，咬着牙，一声不吭。

薄荷心语

（四）

我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少次不长记性，我也体会不到父母的用心良苦，我无视母亲的泪水，无视父亲的巴掌，下河，上树，照做不误。

一直到我过了十二岁，不知怎么，突然间我知道我错了，我才懂得，我的生命，对他们来说，何等的重要。

几十年过去了，父亲已没有了当年的英武，时光无情的削磨着他的余生。

我亲爱的老父，如果，我是说真有如果的话，能让您回归当年的年轻健硕，我情愿再让您打几巴掌，打完后我会说，

我错了，我再也不下河，再也不上树。

我知道，我只是做白日梦，父亲怎么可能回到过去？

我又想了想，如果有来生，我还做你闺女，我再也不下河不上树，我会好好听话，会乖……

唉！说这些没用的干嘛？？

薄荷心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