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生命

圆圆出身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因为眼睛圆溜溜，取名“圆圆”。当大城市里霓虹灯闪烁，网络肆虐，车流不息的时候，那里民风淳朴，环境清幽，几近与世隔绝。农忙的时候，男人们下地干活，女人们料理家务，孩子们在旁边追逐嬉戏，一幅岁月静好的图景。

01

因为闭塞，那里重男轻女的思想很严重。一见圆圆是个女孩儿，母亲便被勒令再生一个。圆圆慢慢长大，对周围的很多事物虽然说不清，但是有了强烈的感知。她知道自己不受爸爸待见，甚至也不受妈妈喜欢，尤其是妈妈如愿诞下弟弟分分后。

圆圆从懂事起，就开始干活了。洗衣，做饭，喂猪，割草……而弟弟常常在一边吃着妈妈现烤的馍馍，一边洋洋得意地笑。“弟弟小，不懂事，你让着他点。”爸爸妈妈总是这样说。圆圆从没想过要和弟弟争什么，她不贪吃，不好玩，只爱读书。书里的世界奇妙多彩，诗意无穷。不忙的时候，她会坐在家门口，望着层层叠叠的山峦，想象一下山的那一边是什么。“我要读书，我要看看外面的世界。”如果说圆圆有梦想的话，那就是读书。

村小离家里远，要步行十里的山路，每天五点多就要爬起来。好几次下大雨，圆圆都滑得满身是泥巴。她浑身湿漉漉地上完课，又脏兮兮地回家。“女孩子家读什么书，早点回来帮衬家里算了。”妈妈看到圆圆这副模样，有些看不过去。“妈，没事，活儿你留着，我晚上回来干得完。”她脱下脏得面目全非的衣服，麻溜地干起来。她不敢休息，怕自己一偷懒，就真的不能读书了。

一眨眼，圆圆读三年级了，是个小姑娘了。这一年，她们村发生了一些大事儿。一些城里人厌倦了城里的花红柳绿，熙熙攘攘，想到山村来寻觅内心的宁静。明明，这个10岁小男孩的命运，从此与圆圆紧紧联系在一起。

明明的父亲是个深圳地产商，事业做得风生水起。明明的母亲是个优雅贤惠的女子，又添了明明这个活泼可爱的儿子，日子过得风风火火。不曾想，噩运不期而至。明明父亲突发中风，直接被120送往医院急救。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为人却变得清淡。出院后，愣是撇下万贯家财，带着老婆儿子出来旅游。他们一路北上，循着网友的路径，来到了圆圆所在的村子游玩。

从小没见过猪跑，没见过田野的明明被这里的一切所震撼，在乡间小路上尽情流连。却不小心误入菜园，被一条狗咬伤。这条狗不是别人家的，正是圆圆家的。被狗咬伤在村里不算新鲜事儿，而衣着光鲜的圆圆一家在村里格外显眼。

02

明明的父母知道庄稼人有庄家人的规矩，明明闯入了狗主人的领地，被狗咬伤也不能全部归责于主人家。但圆圆的父母慌了，毕竟是自家的狗不给力，生怕对方狮子大开口。圆圆父亲率先变态，带着他们一家到镇上打了狂犬病疫苗，主动支付费用。而那只咬伤明明的狗见主人忙上忙下好像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儿一般，耷拉着脑袋。

因为狂犬病疫苗要接连打几针，明明父亲借此机会邀请他们一家要家里住几天，等明明好了再走。被狗咬伤的明明并不恨那条狗，虽然被狗咬伤很疼，可是他更喜欢这里。他央求父母住进圆圆家。父母执拗不过，便应下来。

白天的时候，父母都很忙，即便家里有客人，农活不能耽误。圆圆便担负起照顾客人的重担。她为客人端茶倒水，讲村子里发生的各种新鲜事儿。她的一双眼睛总是扑闪着，仿佛永远不知疲倦，给明明父母留下了极好的印象。而明明父母不知道的是，私底下，明明早就和圆圆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圆圆会带着明明在屋后听树上知了的叫声，带他看池塘里的荷叶连连，还告诉他猪喜欢吃哪种草……那条狗总是摇着尾巴在后面跟着他们。

一个月后，明明一家要回深圳了。其实，早在半个月前，明明的父母就提出要回去，明明非央求父母留下。现在，明明知道再也不能拖了。临走之前，他和圆圆在屋后槐树下道别。“你一定要读书，一定要给我写信。”明明望着圆圆，露出充满期待的眼神。“嗯。”明明的到来如同在圆圆平静如水的生活里投下一颗石子，泛起阵阵涟漪，以至于她这一生都没有再平静过。

圆圆的眼角噙着泪水，她没有亲眼目送明明一家离去，而是躲在被子里嚎啕大哭。“咦，圆圆这丫头咋没出来？”明明的母亲问道。“哦，她应该在陪分分玩。”圆圆的母亲恍惚了一下，说道。圆圆的母亲注意到了圆圆的反常，知道小女孩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便也没有细想。

回到深圳后，一切好像都没有变，仿佛自己从未离开过。那段记忆好像也虚无得不存在一样。尤其是明明的父母，成年人的世界比小朋友复杂得多，他们和圆圆的父母本就没有共同语言，只是萍水相逢，因缘际会。而明明不行，他开始给圆圆写信。

03

圆圆所在的村子通信不发达，邮递员一个月会送一次信。一个月后，圆圆收到了明明的信，他告诉她，他很好，城市里有文明，有干净，有整洁，却没有自然。他好想念她这个朋友。圆圆回信，她告诉他，村子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里只有春夏秋冬，白天与黑夜界限分明……

从第一封信开始，圆圆和明明一发不可收拾，成了“笔友”。每个月邮递员来的那几天，成了圆圆最开心的日子。她第一次发现，期待也是美的，等待也是美好的，没有什么能比明明的信更能激起她内心的波澜。

圆圆和明明的通信没能瞒过她的父母。她的父母不太识字，看不懂圆圆的信件，却知道圆圆开始把零花钱拿来买邮票和信封，自己饿得瘦骨嶙峋。“还指着她以后出嫁的彩礼换分分的聘礼呢，这么瘦，怎么行？”父亲和母亲唠叨道。“孩子还这么小，你说什么呢？”圆圆母亲终究是女人，再怎么狠心，也说不出这种话。

但是，母亲也开始断了圆圆的零花钱。说是零花钱，也少的可怜。圆圆没有钱买邮票和信封了，她没有办法再给明明回信了。明明的信如同雪片般飞来，他不知道圆圆出了什么事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并不知道圆圆的困难，也不会想到，他觉得很便宜的邮票和信封在圆圆那里竟是奢侈品。而此时明明的妈妈见他为了写信的事儿烦心，告诉他：“既然不回就别再写了。再说，邮票也贵，圆圆没那么多钱买。”明明的母亲希望这样说，可以断了她的念想。

明明嗔怪自己粗心，赶紧在信封里加了一张人民币。那封信，圆圆收到了。这个时候，圆圆已经快小学毕业了。父母都希望她可以辍学打工，过几年再找个人，把自己嫁了。山里收入不多，一年忙到头，都只能勉强填饱肚子。圆圆出去打工，家里还能省点口粮。虽然早就有这样的预感，但是当真相来临的时候，圆圆还是特别难过。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父母却怎么都不同意。

也是在这个时候，圆圆收到了那封信。她握着信，嚎啕大哭，泪水模糊了字迹，不偏不倚地滴在“深圳”这两个字上。既然要打工，那我就去深圳。接到信后的圆圆霎时变了个人似的，果断答应了父母出去打工，但是必须得是深圳。深圳是沿海发达城市，村里也有去那里打工的，父母没多想，同意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要与命运抗争，还是要追随明明，她只知道，她必须去深圳。

04

圆圆和村里人来到了深圳。这一年，她12岁。说是打工，其实只能在服装厂做些很基础的活儿，做学徒。虽然挣得不多，但是有吃有住，偶尔老板开心，还会给些奖励。夜深人静的时候，圆圆会拿出从家里带来的明明的信，一遍又一遍地看。“明明应该上初一了，我也该看看初一的书，不然，以后他给我写信我看不懂怎么办？”

圆圆的生活充实而忙碌。她做衣服的手艺越来越好，加上她口齿伶俐，长得讨人喜欢，在服装场里人缘颇佳。因为底子好，初中的教材也还看得懂。远在家长的父母收到她寄到的钱，也觉得，闺女没白养。

唯一令圆圆有些难以启齿的是，她成了一个跟踪者。跟踪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明明。是明明的那封信让她下定决心来到深圳，她把明明视为她生活里的全部。她没有告诉明明她来到了深圳，因为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太过卑微。

即便很多年后，她回想起来，她依旧觉得这个时候还不是爱情，而是因为自己内心太过敏感，敏感到她希望明明眼里的自己是完美的，不能有一丝的瑕疵。所以，每个月休息的那几日，她什么都不干。就是在明明每日上学的路上，远远地望他几眼。明明的家并不难找，对着信封上的地址很快就找到了。而学校，则是明明给她的那封信中提到的。“我要去打工了，不用再给我写信了。”最后一封信里，圆圆这样写道。信里，还有一张5元纸币。

几年不见，圆圆一眼就认出了明明。他长高了不少，笑容如同一汪清泉，让人舒服。明明在校门口出现时，身边总是围着各种各样的同学。圆圆看着那些同学，有些羡慕，也有一丝惆怅。她多么希望，自己也可以走近他身旁，却又有些气恼，自己只有他一个朋友，而他却又好多个。

圆圆的假不多，工厂在郊区，学校在市区，往返所花的时间很长。她这样望着明明的时间并不长，每次见他，内心都会泛起种种波澜，但圆圆的假期还是奉献给了这遥远的几眼。于她，甘之如饴。

05

明明并不知道这个女孩所做的一切。自从他收到她要去打工的讯息后，便再也没有给她写信的欲望了。她没有选择读书，她甚至把5元钱还给了他，他读不懂她。

城市里的节奏很快，明明很快就有了新的梦想，新的朋友，新的生活。虽然偶尔，他还是会想起圆圆，但是，她的身影的确越来越模糊。

初中的学习生涯并不轻松，青春期的躁动在男孩女孩心里乱撞。那些长得帅气或是长得漂亮，或是成绩优异的孩子，总是能赢得格外的目光。而明明，不仅家世好，而且长相帅气，成绩优异，篮球更是打得一级棒，是学校里的明星人物。

明明喜欢这种感觉，那满足了他所有的自尊心，他有了社会人的意识。圆圆自然不清楚他的一切。她还是远远地望着他，偶尔，他的目光朝这边射过来，她便会赶紧躲起来。有一次，他们的目光相遇，她来不及躲闪，脸刷地一下红了。而明明却面无表情，若无其事地和同学聊天去了。

那一刻，圆圆的心仿佛跌落到尘埃里去了，泪水如瓢泼大雨般倾泻而下。她并不怪他，她只是伤心。

从初一到初三，明明每年生日都会收到一份礼物。第一次是一个篮球。第二次是一个MP3。第三次是一盘光碟。每次都是匿名，而且都是寄到学校。旁边的同学总是起哄：“肯定又是哪个女生暗恋你，好有福气。”明明自尊心强，总觉得大家表面上羡慕。语气有点嘲笑。毕竟，在那个时候，恋爱是不被允许的。再者，女生这么主动。终归不是什么好事儿。这些礼物明明动都没动，一直放在家里。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偷偷跑了邮局好几遍，却查不到地址。有时候，他的脑海里会浮现出圆圆的名字，但是不清晰，他很快打消了这些念头。校门口的几分钟，是圆圆了解他的全部途径。她见她曾穿过篮球服，猜想他一定喜欢篮球。她见他常常插着耳塞，猜想她肯定喜欢听歌……她平时省吃俭用，可是，挑礼物的时候，只选贵的。

圆圆16岁了，已经会自己做衣服了。老板准备给她提加薪的时候，她提出了要离开。圆圆不仅把初中的文化知识学好了，而且在报纸上发表了几篇作品。因为她查过了明明所在学校的招生情况，如果条件符合，可以就读。

06

当圆圆读初一的时候，明明升入了高一。这所学校初中部和高中部在一起。圆圆终于又能光明正大地见到明明了，她开心得像一只小燕子一般。不过，初中生和高中生在不同大楼，高中学业又紧张，所以，要“偶遇”并不容易。

周六这天，听说有高中部篮球联赛，圆圆偷偷跑到了球场。她特意背了个背包，包里装着两瓶脉动。球场上，明明正驰骋着。明明已经近一米八的个了，在人群里格外抢眼。圆圆也一米六了，第一次来室内篮球场，圆圆的眼前一片眩晕。

她的眼神一刻不离地看着明明，和身边的拉拉队一起呼喊着他的名字。“曾世明”，从拉拉队口中，她才知道，他的全名。篮球散场后，圆圆冲着明明的方向走去，准备从包里拿出那两瓶被捂热的脉动。却发现明明正冲自己微笑，圆圆有些恍惚，愣在那里。一股莫名的力量从自己身边碾压而过，包里的脉动应声滚下，只见明明和一个美丽的女孩紧紧相拥。原来，刚才明明是和自己身后的女孩微笑呢。圆圆想笑，泪水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她慌慌张张地去捡地上的脉动，另一双手已经覆上去。“我女朋友刚才不小心撞到你了，对不起。”

时隔多年，那声音一出现，圆圆依旧浑身一颤。她的眼里还有泪，不敢抬头，只轻轻点了点头，便放下手中的脉动，飞也似地逃离了球场。圆圆从来都不敢承认的一个事实，就是，自己的确在自作多情。他不缺朋友，不缺女朋友，更不缺这种莫名其妙的关心。明明望着这个飞奔而去的女孩，内心里有一丝触动，但是很快便消散了。

圆圆没有心情再追逐了，她是外来户口，同样的大学录取分数会高些。她必须好好学习。圆圆跑来读书，并没有告诉父母，因为她知道他们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只是，纸包不住火，圆圆的同乡告诉了圆圆父母她已离开了服装厂的消息，甚至旁敲侧击地告诉她父母：女大不中留，花花世界诱惑太多，说不定跟哪个有钱人跑了。

村里人好面子。圆圆的父母没有出过村子，却一定要来深圳把圆圆带回去。他们来到深圳一个星期，住在最便宜的旅店里，又不识字，偌大的城市无从找起。他们甚至打听辗转到了明明家，但是，一来不知道他们还住不住在那，二来身上的钱不够他们去他家了。圆圆父母无奈，只得打道回府。

07

圆圆初中毕业那年，明明考上了著名的复旦大学。圆圆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他。她鼓足勇气，决定见他一面，告诉他，她就是当年那个圆圆。校园里，樱花树下，落英缤纷。明明坐在石凳上读书，周遭一片静谧。圆圆轻轻迈动步子，走过去，刚准备说话，却听到有人在喊：“圆圆，你的电话。”他一走，明明便太抬起了头。是她？

圆圆跑到公用电话亭，“圆圆，这里是公安局。你父亲和弟弟在街上赶集的时候，出了车祸。”听完，圆圆脑袋仿佛轰的一声炸裂开来，她收拾完东西，第一时间赶回了家乡。母亲见她回来，在她身上一顿乱捶，捶着捶着，拥着她嚎啕大哭。圆圆什么话也不说，她任凭母亲发泄。她此刻突然觉得，自己太自私了，为了自己的一个念头，抛下自己的父母和弟弟，远走他乡。她狠狠地抽着自己的耳光，恨极了自己。

她知道了父母千里迢迢去找她的那段经历，母亲也知道了她在深圳一所很好的高中读书。圆圆觉得母亲好像一下子衰老了不少，眼睛里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对于这里，我已经没有了任何念想，我陪你一起去深圳吧，好好读书，不要再过你妈这样的苦日子。”母亲说着，俩人抱着嚎啕大哭。

圆圆想过很多种结局，没想到，竟是这一种。肇事者赔了一笔钱，那笔钱刚好用来供圆圆读书，这是她母亲的想法。她母亲还不知道藏在圆圆和明明之间的秘密。

圆圆在校外租了一间房子，安顿好母亲后，便返回学校了。她的目标是：复旦大学。高中三年很苦，圆圆不仅要顾及学业，还要抽出时间照顾妈妈。她太明白孤单的滋味了，更何况得到而后又失去的妈妈。这三年，她的重心逐渐开始偏移，明明逐渐成为她心里的一个梦。而现实是她要照顾好她的妈妈。

圆圆顺利考上了复旦大学。她带着妈妈一路北上，从深圳来到上海。母亲的眼界越来越开阔，精神气也好了不少。圆圆并不知道明明读的是什么专业，只知道他读大四。那个时候，学校流行人人网。按捺不住内心的骚动，圆圆终究还是在网上寻找明明来。她找到了明明，可是他已经两个月都没有更新了。“怎么会？”“难道他不玩校内网了？”圆圆决定去学院找他。他已经查到他学的是计算机专业，所以只要到宿舍等着，就不会差太远。

08

圆圆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一米六五的个儿，如同出水芙蓉般清纯而美好。她的脸上总是带着点忧伤，把她的气质衬托得更加美好。站在男生宿舍门口，俨然已经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她见着男生了，就问一下，脸色变得绯红。若不是因为明明，害羞的她不会这么胆大。

不知是不是上天怜爱，她还真碰上了知情者。原来，明明因病住院了，据说是眼病，本来工作都差不多定下来了，愣是体检查出眼疾，现在还躺在病房里。后面那人还说了一大串，圆圆就记住了病房号，其余的什么都没有听清。

当她跑到医院的时候，明明的周围挤满了人。父母，同学……她告诉明明父母，她是明明的高中校友。躺在床上的明明，脸色苍白，精神差了不少，此时视觉已经非常微弱了，看东西很恍惚，见到圆圆的脸时，已经看得不是很清了。他不知道她是不是那个樱花树下出现的女子，也就不敢问，她是不是圆圆。他此刻的确有好多话想对那个圆圆说，他嘴角动了动，却一句话也吐不出。

“这么好的一个男孩，听说就因为眼病女朋友吹了，年薪60万的工作也泡汤了……”“是啊，说是要等眼角膜，但是这个有钱也不一定等得到……”病房外，两个护士唏嘘着。眼角膜？所以，有了眼角膜，他就可以重见光明？那我的，可以么？圆圆当即挂了个眼科的号。“你的眼睛很好，哪里不舒服么？”头发花白的医生问道。“我就是想问问，如果我的眼睛很好的话，我是不是可以把眼角膜给其他人？”“给？姑娘，这可不是想给就给的。你给了，你知道会对你自己造成多大伤害么？”医生说着，忙自己的去了，好像此时的圆圆在痴人说梦。“我知道，我乐意。”圆圆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说道。“你愿意，我也没有这个权限。”医生继续说道。“我愿意签订协议，表明是我自愿的，有任何问题，我自己承担。”圆圆固执己见。

医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孩。圆圆签订了协议，表示一切自愿，同时要求向对方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手术很成功，明明恢复了光明。而圆圆则找人把自己送回了家。

09

圆圆的母亲见到圆圆，崩溃不能自已。上一次，她白发人送黑发人，送走了自己的儿子，为什么这一次，自己的女儿眼睛会这样？“妈妈，没事儿，就是眼睛生病了，其他都是好的。我还可以读书，还可以照顾你……”圆圆满以为自己做好了应对黑暗世界的准备，可是，母亲的哭诉让他她有些手足无措。她愣在那里，感受着母亲浑身的战栗，忍住不掉眼泪。那一夜，于她们而言，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而另一个不眠的人是明明。他知道，他的身体从此多了新的一部分，这部分来自一个陌生人。这种感觉很奇妙。尽管父母告诉他，对方自愿且没有说明身份。他还是不可抑制地去想，他不想就这样心安理得地接受馈赠。但是因为有协议在先，他什么都问不出来。

等他重新恢复视力的时候，他回到学校，收拾东西。“有个漂亮女生来找过你，看样子，很着急。”室友说道。这个室友就是圆圆当天在宿舍底下碰到的。“她长什么样？”明明一下子扯住了室友的胳膊，面色焦灼。室友被他的样子吓坏了，一五一十地回忆了当时的情景。

“对了，她说去过你的校内网，你看看不就知道了？”明明打开电脑，指着圆圆的头像问：“是不是她？”“对对对，就是。”明明顾不上收拾东西，跑到经济学院找她。“她退学了，好像是生病吧！”“她好像独来独往的，我们也不清楚。”明明没办法，跑去找辅导员。“她不是休学，她退学了，因为生病了，无法继续学业。至于什么病，学校也不清楚。不过，之前看着还是蛮健康的。”明明觉得，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他问清了地址，就走了。

辅导员告诉他，她的名字叫“周阳”。不是圆圆？不，太阳的一周不就是圆么？而我叫明明。当年，圆圆想与过去的身份隔绝，便改名：周阳。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听到关于她的消息时，会那么慌乱，手脚都似乎不听使唤。可他还是来晚了一步。圆圆搬走了。“她们母女俩来了就半年多，女儿考上复旦了，对母亲也孝顺。女孩儿眼睛水灵灵的，居然生了眼病，哎，轮到老妈来照顾闺女咯。”听完房东大妈的转述，明明已经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了。

10

人的记忆很奇怪。自从换了眼角膜后，明明关于圆圆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那些初中所收到的生日礼物，至今也没人出来证实；篮球场上的脉动，樱花树下的偶遇……脑海里残存的片段一瞬间组合在了一起，好似一部电影。

去圆圆家的路并不好走。明明的衬衫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皮鞋也被泥巴裹得不像样，就连胡子都趁机长长了不少。一向爱干净的他没有时间顾及这些，他只想找到圆圆。不知道她有没有回家？

走到圆圆家门口的时候，他远远望过去，一个戴着墨镜的女子，正在摸索着掰豆角。即便戴着墨镜，她整个人浑身散发出独特的魅力。她的眉毛弯弯如柳叶，身姿轻盈，若不是眼睛……明明看着她，有些挪不动步子。从屋内走出一个人，两鬓斑白，步履蹒跚，准备把洗好的衣服晾着。明明一个大男子汉，看到眼前这幅场景，也不禁泪流满面。他再也受不了，跑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她们面前。圆圆的母亲愣住了，“你是？”而圆圆即便闭着眼，却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妈，他是明明。”明明止不住地流泪，圆圆平静地说道。

“伯母，圆圆是为了我，眼睛才这样的。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您。求求您，让圆圆嫁给我吧，以后我来照顾你们……”明明边说边哭。圆圆的母亲虽然眼睛和耳朵不好使，却还是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嫁不嫁给你，你问圆圆吧。我自己还能照顾自己。”“天色晚了，你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再回去吧！”圆圆就说了这么一句。

晚上，圆圆和母亲睡一屋，明明睡一屋。母亲抚摸着圆圆那粉嫩如花的脸庞，说道：“妈知道，你是怕拖累他，你呀，太爱他了，爱得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妈，对不起，我对不起您的养育之恩，就这样，把自己的眼睛送给了他。您打我骂我吧。”“傻孩子，妈老了，是将死之人了，只希望你的余生可以幸福。”这么多年来，这个家庭遭受了很多苦难，也是苦难让母女俩的心越靠越近。而明明压根儿没睡，他不知道，圆圆到底是咋想的，他更怕，明天自己醒来，她们俩已偷偷离开。

此时，他坐在院子里，夜凉如水，山村的夜很静。母女俩的谈话声虽然低，还是一丝不漏地传进了明明的耳朵里。迷迷糊糊中，他快要睡着了。“哐当”，他被一阵巨大的声音惊醒。四周一片黑暗，对，肯定是圆圆出来了。明明在黑暗里厨房里找到了圆圆，她手里还拿着什么。“狗跳过去了。”圆圆指着那只狗，对，就是那只当年咬伤明明的狗。

第二天，明明带着圆圆和圆圆母亲回到了深圳。她们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婚礼。婚礼上，明明说：“谢谢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圆圆说：“谢谢你给了我第三次生命”。明明不知道的是，那只狗打翻的是，圆圆正准备服下去的安眠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