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生命的节奏

找到生命的节奏

1四川是个好地方

“陶然，你快着点！跑跑跑！”刘平拉着一个硕大的行李箱，冲五十米之外的陶然喊道。

陶然只好跑两步，背包摔打着后背，眼镜直往下掉。他只好一手按住背包，一手扶住眼镜，小跑到刘平身边。

路翔看着这两个下属，不由得又拧起眉头：“刘平，急什么，四川又不远，再说离航班起飞还早呢。陶然，咱们要去见客户，你怎么又是一身学生打扮。”

陶然不自在地蹭蹭地：“忘记了……”

刘平赶紧一把拉过陶然：“没事儿，哥们我带了一箱子正装，刚好咱俩身材差不多，借你一件。”

路翔眉头的“川”字又冲着刘平：“刘平，不是我说你，平时在公司就罢了。这次咱们是出差，又是去四川那么热的地方，你一身正装三件套，到时候客户是看项目书啊还是看你出汗啊！到了地方你也给我换了！”

“是！领导！”刘平做个鬼脸，嘻嘻哈哈地应下了。

“这两个人，没一个靠谱的。要不是刘姐请病假，我才不会带这俩青瓜蛋子一起去。”路翔腹诽，不过他知道这次项目难度不大，自己一个人去也能拿下，但老总提醒他为了公司培养新人，还是得带着点。也是这么个理儿，那就这么着吧！

三个人上了飞机，各自落座。

陶然掏出一本《质数的孤独》自顾自地看了起来，刘平凑过来搭话：“出差你还看数学，平时没看够啊？”

陶然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地纠正他：“这不是数学方面的书，这是粒子物理学博士保罗·乔尔达诺写的爱情小说。他用质数的特性来比喻人类的孤独，数学知识用的十分有想象力，我对这点很感兴趣。我觉得吧。”刘平一把把书按住：“停！又来了，你的数学理论。听不懂。不说这个了，这次项目经理带着咱俩，你就没什么想法？”

“有什么想法呀？不就是让咱俩来观摩学习，顺便打个下手吗？”陶然不以为然。

“你怎么这么没想法啊！这次咱俩可不能白来，得好好把经理的本事学一学，下次说不定咱们就能单独谈项目了。”刘平摩拳擦掌，眼神发光。那样子简直就像是个小偷，对着别人口袋里的钱垂涎欲滴。

刘平的偷师对象——房地产公司策划部经理路翔，正在座位上抱着笔记本电脑看这次的项目计划书，眼睛看着PPT，脑子里还盘旋着昨晚妻子发给自己的微信留言，说女儿这次期中考试退步了八九名，让他抽空给好好说道说道。他苦笑着扶住额头，自己每天早出晚归，跟女儿根本见不上面。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进入青春期了，难得抽时间打个电话，女儿也根本不愿意多说，一分钟不到就挂电话。唉，这次出差回去了还是找个时间跟女儿谈谈吧！

他们的工作地点在眉山市，这是个四川的小城，大文豪苏洵、苏轼、苏辙的故乡。现如今文豪难寻，一身铜臭的商人遍地都是，房地产在哪个地区都是热火朝天。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拿下青城房地产公司的销售代理权。他们公司家大业大名声在外，拿下这个项目轻而易举。

尽管如此，路翔还是精心备战，在刘平反复制作的汇报PPT基础上，自己重新精心修改了很多遍。就像之前和之后的工作态度一样，全力以赴，所以公司目前最年轻的经理才会是他。对此路翔心知肚明，所以工作卖力，常年加班，领导喜欢他这种工作状态。

果不其然，当路翔说出“谢谢您的聆听，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愉快”的结束语之后，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青城地产的老总抓着路翔的手说：“年轻有为啊！路经理，我们这个项目就交给你们了，不要让我们失望哦！”

刘平看着意气风发的路经理，两眼直放光，经理果然厉害！这才叫口才，这才叫能力！不行，今晚回去之后，我得赶紧把那个《演讲与口才》的网络课听完。总有一天，我也要站在那里！刘平的拳头不自觉地握了起来。

陶然木然地站在一边，等着帮经理收拾电脑和材料。经理果然厉害，可惜我是达不到了。再说，卖房子这个事情为什么就能说到那种程度？户型、环境、学区、销售量，说到底就是挣钱啊。听起来没什么意思，不过里面的数据模型还蛮有意思，那样的简单模型也能被说出花来，经理不愧是经理。

“四川是个好地方啊！尤其我们眉山，这个，脐橙好吃的很嘛！而且啊，女孩子多，漂亮女孩子更多，诸位可以玩一玩再回去啊！哈哈哈哈！”对方老总挤眉弄眼地热情推荐，三个人只好尴尬地应承。

一个已婚男人，两个单身小伙，现在只想赶紧回去，干活的干活，看书的看书。

再见吧，好地方四川。

2地震天留客天

他们三个还是没能如愿。

辞行完毕，三人回到酒店稍作休息，就开始收拾行李，离规定的出门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刘平拉上陶然，准备找路经理再讨教讨教，陶然一脸不情愿：“刘平，我知道你积极上进，爱学习肯钻研。你自己去吧！我那本书还有二十几页就看完了。”

刘平一脸坚持：“我知道你不喜欢干房地产，但是既来之则安之嘛！你那数学又不能当饭吃，走走走！一起走！”

陶然被戳中心事，一脸黯然，当年考研失利的阴影一直盘踞在心底。继续做学术的梦想破灭后，迫于父母压力，他找了这个工作用来糊口的，所以怎么都积极不起来。也罢也罢！当个摇旗呐喊的小喽喽还是可以的。

路翔热情接待，他工作能力强，恨不得底下人也像他一样高速转起来。手下主动请教，求之不得。于是打开电脑，把这次工作的得失点、此类项目的重难点，一一讲解。

陶然抬头看看天花板，缓一缓酸痛的脖子。突然头顶的灯似乎开始摇晃，灯光看得人头晕。“可能盯着电脑太久了，头晕，我得歇会儿。”陶然想着就站起身来，准备倒杯水喝。可是身子不由自主地开始晃。低血糖？不对！

陶然突然睁大了眼睛！是地板在晃！地震！是地震！

他僵立在原地，身体不听使唤，无法动弹，心跳骤然加快，似乎都能听见胸腔里“咚咚咚”的声音。他猛地甩过头，对着还坐在沙发上的俩人喊：“地震了！快跑啊！”

那俩人抬起了头，酒店走廊里嘈杂的脚步声、高高低低的呼喊声早就已经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刘平从沙发上弹起，嘴里喊着“快跑！”头也不回地就往外冲。

还是路翔沉稳，他飞身抓住刘平的后衣领，一把把他扯回来，冲着还呆立在原地的陶然大吼一声：“还愣着干什么！去卫生间！”陶然如梦初醒，拔腿冲着卫生间跑过去。

房间的地板像是波浪，下脚了也站不稳，只听得桌上有东西倒下的声音，这边“哐啷”那边“咯吱”。三人在摇摆的房间里歪七扭八地奔跑，冲进狭小的卫生间，挤作一团。

“经理，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吧？”刘平的声音都拐了几个弯，“闭嘴！”路翔黑着脸骂他。陶然还是一脸茫然，他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了。

几分钟后，摇晃的感觉不见了，路翔见机一声令下：“估计还有余震，拿上东西，快走！”

冲出酒店门口，发现已经有工作人员在组织大家有序地疏散。听说道路已经被滚石封住，他们的机场是去不了了。只好根据安排，在酒店附近的广场上打地铺。幸好行李是早就收拾好的，随身带着还有的用。今夜是注定要幕天席地了。

广场上全是混乱的人群，有些大妈已经开始哄抢酒店分发的毛毯，工作人员极力阻止，场面乱作一团。

三人惊魂未定，第一时间掏出手机想打电话，可是一点信号都没有。怎么办？

只能等着了。等着看命运是否仁慈。

路翔想起来，工作用的电脑还落在酒店的桌子上，那里面全是重要资料。不过，算了吧！谁知道我以后还有没有命去用它了。路翔苦笑一声，干脆一屁股坐在灰扑扑的地上。

三个人惊魂未定。

酒店的工作人员训练有素，也许是经历过汶川地震的洗礼，他们应对起来有条不紊。黑暗中，只听见扩音喇叭里不断重复着：前方路况不明，不确定是否还有余震，请大家保持镇定，原地等待。

四周的群山在黑暗里沉默着，像是举着暗器的刺客，不知道那一刻就会突然发难，让这些人埋葬于此。一时人心惶惶，大家都惴惴不安，看不见未来，更有甚者或放声大哭，或喃喃自语，抢着留下遗言。

3黑夜里的座谈会

老婆现在干吗呢？女儿是不是还在写作业？不知道，她们知不知道我也许会死在这里。路翔感觉自己的眉毛耷拉了下来，眉心的“川”字似乎悄悄溜走了，心里空荡荡的，没有钥匙锁住心门，心里话一下子就从嘴里冒了出来：“我平时那么忙，忙的跟老婆说不上话，跟女儿见不上面。现在一下子不忙了，却要死了。呵呵！”

刘平愕然地抬头看着经理，经理平时雷厉风行、作风强硬，是老总的得力干将，也是自己的理想，突然听到他这么丧气，刘平有些接受不了：“经理，说什么呢！我们一定会活着回去的。”

路翔看着微光中刘平年轻的脸，笑一声：“刘平，你还是这么乐观。希望吧！”

陶然抱住了双膝，他的思绪不知道飞到了哪里，眼里的空洞越来越大，都不知道这两人在说什么。

路翔喊一声：“陶然，回神儿！机会难得，咱们三聊聊别的吧，除了工作。”也许下一刻他们三个就要死在一起，临死前还在说工作，真是太惨了。

“刘平，陶然，你俩是我带过的最费劲的新人。知道为什么吗？”路翔直白地有些伤人。

果然刘平“嗷”地一声，表达不满。陶然也把眼睛转到路翔身上。

“先来说刘平，你每天风风火火，看似上进。你报了很多课程是吧？别挠头，你总在上班时间看网课，又不是什么秘密。什么超级个体、罗振宇、读书方法论、演讲与口才。乱七八糟地一大堆，你自己觉得有用吗？”此时，路翔严肃地像个老师。

刘平一愣，是啊！有用吗？刘平想起自己手机里还未点开的公众号，钱包里的健身卡，都是指责自己的证据。

“你太想上进了，别人说什么都信。这个导师那个专家，说法有时候很矛盾你都没发现吗？”路翔嘲笑他。

刘平垂下头，这些东西，他当然知道了。

“那我应该怎么办？我想要挣钱，想要买房子，想要在这个城市立足。所以我要成长，我要学习，我要变得有能力，就像经理你那样，独当一面，家庭幸福。”刘平有些委屈，自己是盲目，可是就像一只隔着玻璃追求光明的飞虫，他只能在一片白光中不断碰壁。

“也许，你应该想想你到底想要什么？而不是盲目地啥都学。”陶然悠悠地冒出一句。

一看是陶然，刘平脊背就直了：“就你清楚。那你自己呢？我好歹还知道要挣钱呢！你呢？天天捧着个书，工作稀里糊涂。”

陶然沉默了。没错，他一直很迷茫。他希望继续上学，可父母说生存重要。于是他找工作了，但是什么是合适的，什么是要做的，他都想不清楚。如果说刘平生活在盲目的希望中，他陶然就是生活在一片浓雾里，环顾四周，找不到方向。

“陶然，也许，你也应该想想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路翔一锤定音。

这下三人都沉默了。

路翔拿出手机，一遍遍地看着手机里妻子的留言，一条一条堆积在那里，自己怎么一条都没回复过呢？

天上洒落着几颗星星，它们悠闲地闪烁着，自得其乐的样子让人羡慕。

我有多久没抬头看看天了？有多久没跟老婆好好说过话了？我的宝贝女儿，明明是为了给她更好的生活才这么忙的，可是怎么现在她反而不搭理我了呢？

我，还有机会重新来过吗？摆脱忙碌，重新找回我那个幸福的家？

我，还有机会吗？不再盲目，重新梳理生活，弄明白真正所求，不去追寻那些所谓导师，而是踏实走自己的路？

我，还有机会吗？不沉沦在迷茫里，走出迷雾，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束光。

回答他们的，只有大地频繁的震颤，就像现在他们的心，在突如其来的命运面前，短暂停跳后，又试图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生命的节奏。

4生命的节奏

“刘总，这次的校园招聘会很成功啊，咱们招到了不少优秀的苗子。”助理接过刘平手里的简历，陪他往班级门口走去。

刘平志得意满，现在终于轮到他亲自挑人了，这次可要挑两个好的培养，就像当年路翔“培养”自己一样。

“嘭！”助理赶去开车，不料仓促间跟一个男人撞到一起，两人来不及道歉，都埋头赶紧把散落在地上的简历捡起来。

“路可？这是……”那个男人捡起一份简历读出声来，一手还不忘扶一扶快要掉下来的眼镜。

“陶然！是你吗？”刘平惊喜地拽过男人的胳膊，男人迷惑地抬起头。

“刘平。是你！你，你怎么在这儿？”陶然睁大了眼睛，依稀还能看到当年那个书呆子的样子。

“我来校招啊！老子现在是公司经理，打算在这个行业继续向前！怎么样？还会不会被你说道了？”刘平揽过陶然的肩，故作豪气。

陶然扶扶眼镜，缓缓地说：“不会了，你现在这样真有气势。”顿了顿：“不过，你也没机会说我了。”

刘平扭头看看：“你小子……不会真的考上这所大学的研究生了吧？这么牛？”

陶然拉开他的手，站直扯了扯衣服：“是的，以后，你可以称呼我为陶老师了。我读博之后留校当老师了。”

刘平闻言哈哈大笑：“真好，真好！我们都成了！”

他恨不得现在有股风，让他这满腔的喜悦随风自由飞上天。

“只是不知道，路翔怎么样了？”刘平想起路翔，那个男人自那夜平安回家以后，就飞速辞掉了工作，从此失去了联系。

“他应该很好。”陶然递过手里的那份简历，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

“路可，女，对外汉语专业………特殊经历：中学时常年随父母外出游学，踏遍国内外名胜古迹，因此视野开阔，视角广博。擅长………”

“这是……路翔的女儿？不可思议！”刘平不敢相信，今年自己看重的超级新人竟然是路翔的女儿。这缘分，实在是不可思议。

“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我们都经历过那样的夜晚，从此后整个人生都变了。也许命运的安排才是最不可思议的，只要我们能停下来想一想，忙、盲还是茫，都会找到独属于自己的生命节奏。”陶然淡然一笑，此刻，他真的是个合格的大学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