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家园】
六月夜,公园里的玫瑰开得正好,我正在绕着花丛逐一闻花的香味。抬眸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她弯着腰,探着头,手抚在花枝上,长裙露出些许白皙的脚踝,脚上是一双柔软的布鞋,她将面庞贴到花瓣上,闭上眼睛嗅它的香味,片刻,再轻轻松开花枝,让花儿荡回原本的位置。偏头,她看见了一旁的我,温柔地朝我招了招手:“这束花很香的。每一种颜色,味道都不同,孩子你闻。”
我凑到她身边,闻她面前的一朵,那是鹅黄色的一朵,香气清幽。
来往行人匆匆,弯腰凑近花坛贪恋一朵花香的,也只有我们二人。
她似乎见到了她年轻时的欢畅,我也见到我迟暮的面庞,我们相视一笑。
我一直不能准确知道优雅的定义。
但是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脑海里便不觉浮现出那两个字。
初中时候,我总是好奇将要成为的何样的女子,买过一本晓雪的《优雅》试图解惑,书的扉页这样写:优雅即得体而精致的外表,丰富而强大的内心。柔而不娇,坚而不厉的品性气质,积极乐观,从容淡定的生活态度。
成为白发老人,却依然不忘留意花的香气,大抵也是一种优雅。
“当有一天老去,你是否想起,在宁静的夏日夜晚,那一缕芬芳。”
我和母亲都喜欢听这首《当有一天老去》。老去,对于我是未来时,对于她,却已然是进行时。
我看过年轻时母亲的相片,她总是神采奕奕,穿着美丽的衣裙,垂下两条乌黑的辫子,自信地站在一群少女之间。
而在我眼里,母亲是和优雅不沾边的,她每日疲于周旋柴米油盐,年轻时还要兼顾工作和孩子,从没有脂粉敷面,连衣服都是最为随意普通的。母亲较我同龄人的母亲年长不少,如今走在人群中也是最为不起眼的瘦小老太太,没有人,甚至她自己,都绝不会将她与那二字联系起来。
某一日,我看她在叠衣服看得入迷,我总是做不到如她那般,叠过的衣服,留不下任何皱褶。一摞摞的衣服从花纹和样式上看,全然不属于这个年代。
“这些衣服怎么还留着?”我问。
母亲笑而不语,从里面拿出一条碎花裙子,穿在身上,拉锁缓缓经过她那有些佝偻的身体。
“这是我三十多年前穿过的裙子,怎么样?”她得意地站在镜子前笑,如同十几岁的少女得了新衣般欣喜,“三十年前的衣服如何,我还是依旧穿得。”
那裙子一时说不出是怎样的色彩,花纹也说不清究竟是属于青春还是暮年的女子,美丽终归是超越岁月的。
朋友送我的宋词集,我不常翻看,倒成了母亲在家中的挚友。我在整理书时,翻到她认真抄写的笔记,字迹娟秀,脑海里不觉浮现她穿着长裙伏于案前书写的样子。除了那些琐事将她的生活侵占,她又何尝不留有一缕芬芳给她的小世界呢。
优雅只是被她悄然藏于那些消失的衣褶之间。
书桌上还有一本书,是大学的文学老师赠予我的,那是她编写的,予我作纪念。每次想起她,总觉得优雅这二字于她,是当之无愧的。
我们是美术学院,公共课在学校并不是深受重视,初见她是在一节文学课上,她穿着一身藕粉色的长袖衫,梳着马尾,笑意盈盈地走到讲台,约么年近六十的样子,声音轻声细语,课堂没有丝毫的沉闷,倒是让人如沐春风。原本喧闹的课堂,却静得只有她潺潺如水的嗓音。
虽然文学课不比那些专业课在学校受重视,但是她却始终尽力让课变得更为有趣,有一次,她建议我们凭着想象,画一副依据《山鬼》的创作,每个人心中的山鬼神态各异,颇为有趣。也是那一次的作品,有幸让她记住了我。
“我记得你,我喜欢你画的山鬼。”后来,她邀请我和朋友为她的书绘制插图,一来二去,竟然关系走得格外亲近,她坚持要多付比我们约定多一半的稿费,生怕委屈了作为学生的我们。
毕业前,她无论如何也要见我们一面,她把我们请到办公室,精心准备了巧克力作为零食和她写好的书赠与我们做纪念。那天她带我们去吃饭,选不少佳肴,自己却只笑着摆手,说自己年纪大了只吃些青菜豆腐就好。提起她初来学校任教时的情景,鼓励我们不要胆怯,勇敢地走向更远的地方,说着,眼里就泛着泪花。
“做老师的,特别是像我们这样公共课的老师,很难有机会和学生说说心里话,遇上你们,我就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你们以后都会前程似锦的,在外面遇到什么困惑,也可以和老师说。”
毕业典礼上,一再茫然人生扁舟将会驶向哪里的我,隐约中看见她的面庞,原来自己渴望年老后的模样,大抵如此。
所谓优雅,不只是芬芳迷人,仍需充满爱的力量,无论是热爱世上的一草一木,还是热爱自己的外在与内心,亦或是用温暖的爱去浸润他人的生命,优雅永远是以美丽的心灵,报以生活的点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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