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新家的第二天我就开始着手规划后院那一方小小的土地,不能错过五月初最好的播种季节,擅长园艺的好友Johanna也从乡下赶来帮忙。
我们在阳光最充裕的地方铺上黑色防雨布,再把八个园艺专用木箱并排摆放在上面,最后往木箱里装满有机土,剩下的工作就是埋种子了。
劳作间隙Johanna随手摘下一小撮嫩绿的松枝放进嘴里,“现在可以吃哦,维C含量很高的,过段时间就太老嚼不动了”,在自然主义的Johanna看来好像大自然中的一切植物都是可以吃的,我们正热火朝天争论她食物中毒的可能性,根本没注意到什么时候有个老太太已经悄无声息走进院子,她大概有七十几岁的样子,很瘦,背有些驼,腿脚不太灵便了,手里拄着一根滑雪杖当作拐棍儿,她的装扮竟有点哥特味道,从头到脚一身黑,黑色的小巧呢帽,黑色的洋装,黑色的外套,黑色的半粗跟皮鞋,黑曜石的耳环,大面积的黑色中暗红色的指甲格外抢眼。
老太太自我介绍说自己名叫Maire,就住在隔壁,“欢迎来的X街”她用没驻拐杖的手给了我一个拥抱,之后没过多一会儿就跟Johanna打成一片,园艺方面的共同兴趣让两人聊的不亦乐乎。
Maire中途折返回家拿了几株巨大的赏叶植物指挥我们种在树下,“不要只知道种菜,不能吃的东西也有它的用处。”她严肃的教训道。
五年前Maire的丈夫被蜜蜂叮咬后就不幸过世,从此她开始独自生活,儿女们大概每个月回来看她一次,我从没面对面遇到他们过,每次只看到并排停在Maire门前的汽车。
我和Maire的房子只隔着一道一米高的深红色栅栏和几株灌木,通过灌木不太浓密的绿叶可以清晰的看到彼此的院子,远亲不如近邻,日渐熟稔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不知何时起Maire开始在我门前放礼物,栽种在盆里的各种植物,她亲手做的蔬菜汤,从隔壁面包店买的巧克力蛋糕,各色各样,不一而足,我偶尔也请她来家中小坐,但除了一杯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咖啡,其它一切招待她一概拒绝。
有一天Maire回请我去她家下午茶,她的房子已经超过五十年历史,和很多老年人一样,退休以后她的爱好就专注在怎么样布置家居,怎么修建庭院,厨房也清洁的一丝不苟,就像从不开火的家具店样板间,从家居摆设到各种生活用品她都几近偏执地选择同一样品牌,同一个设计,黑色和墨绿色相间的Marinekko罂粟花绽放在每个角落。
她带着我通过窄窄的楼梯上了二楼,“这间是我们以前的卧室,我丈夫的东西都在这里,现在除了打扫我已经不上来了,住在一楼比较方便”。
我们一起看她和丈夫年轻时候的照片,听他丈夫留下的西贝柳斯唱片,“他是个画家,给你看他的画”,我认真翻看着那些未装裱的人物肖像,Maire说:“挑一幅你喜欢的带走吧,算是你的乔迁礼物”,伴随着一幅色彩强烈的卫兵正面肖像一起塞到我手里的还有一个Marimekko的单肩背包。
接下来的日子Maire越来越频繁地到访,有时甚至每天来摁门铃,我有些吃不消了,那些礼物也让我倍感压力,大多数时候我只能假装不在家,后来演变到我已经不去院子里了,除了每天一次偷偷摸摸给小菜园浇水,出门时如果远远看到她,我也会迅速跑开,老太太变得像孩子一样过度依赖。
我对朋友抱怨这一切,朋友却说“她只是太寂寞了,那些礼物是她的心意,你就坦然收下,不然她会伤心的。”
可是Maire的礼物在不断升级,直到她拿出一条上千欧元的Marimekko小礼服,我意识到终于到了彻底逃走的时候。而且那段时间我工作学习两头忙,没时间放在邻里社交上,Maire也察觉到了我的故意疏远,渐渐也不来按门铃了。
再见到Maire已经是大半年后,她的身边多了一位个子高高的老先生,他们年龄相仿,同样在衣着打扮上精致得一丝不苟,两人手挽着手的身影让人忍不住用可爱形容,Marire手中已经没有了滑雪杖。
我和老先生打招呼彼此自我介绍,但并没和Maire过多交谈,也没有互相询问近况,微笑间已经明了大家都过得很好,我很高兴她已经不需要向邻居寻求慰藉了。
冬天来了,积雪覆盖了Maire红色的木屋,那是整条街上最美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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