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青河
序
再平常不过的一天，再平常不过的一座山，下面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村落。
山中生新精怪，幻化为人型，初尝人世。
正与万物交好，长发迤逦，容貌婉转，身姿轻盈，好似人间十六岁的小姑娘，新奇游历尽山中每一个角落。
“山中生新鬼了？听说不会讲话？”
“对啊，可能是山鬼吧，不大清楚，可能未修炼好就急匆匆跑出来了。”
“怎么不大清楚？现在的小鬼头太浮躁啦。”
“你知道吗？山神被请上天界了，我在想这会不会是新的山神啊？”
“但是我听见过她的动物们说，她痴痴傻傻的，没有谁提过她是山神那种话，就只有你那么讲。”
“那可能就是个小山鬼吧……”
万物互相交谈。
壹
“小山鬼，你在找谁呢？”一个声音传来。
山鬼环顾四周，未见什么动物，反而树木一颗比一颗茂盛。
她心里想着：难道是云阳？
“正是，想不到你还知道我。”
树能与人交谈，不是因为树能言语，而是因为云阳藏匿于树中，对吧？
可是我才知道你竟能读心声。
“少见多怪！你到底在找谁呢？”
我在等人呢，那年轻人十年如一日，日日都来山中，我已修成人型，当然要见见他。
小山鬼解释。
“那你要跟他说话吗？他可听不见。”
我只好拜托你了，全世界最好的云阳，拜托你读读我心思跟他讲话吧，我以面纱覆脸，他定不会发现的。
“好吧，依你依你，我就做个小工具罢。”
大树回过神来又问她：“怎么偏偏要等他啊？你别是一出生就是个小情种了。”
云阳你在说什么啊？小山鬼不懂。
“你不喜欢他吗？”
等他就是喜欢吗？那喜欢也太容易了吧！
小山鬼那样想着。
那又为什么偏生要等他呢？
小山鬼看着归巢的鸟儿，她突然想到了十年前那次与他初遇，掐指一算，正正十年啊……
贰
冰雪消融之时，那眼神果断的年轻人于清晨上山，以万物之息隐匿自己的气味，箭指小鹿。
他调整呼吸，期盼入春的第一次丰收。
箭离弦，小鹿惊走，衣袂飘过，他听得几声什么东西摔到地上的声音，连忙跑过去。
山鬼跌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他的箭，看着眼前匆匆跑来的人，把箭递给他怯生生地说：“你的。”
他一时出了神，好半天才说：“有没有伤到你？”
他伸手想扶她起来，小山鬼别过头，不搭理他宽阔的手掌，自己爬起来。
“姑娘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在山里面？你的家人呢？”
他看着面纱之下秀丽的轮廓，只觉空气分外香甜。
“我叫……”山鬼想了一下说：“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你家人呢？”少年很奇怪。
山鬼不知怎么回答，一个劲的摇头，转而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川，青川。”
“哦，这样啊。”山鬼点点头。
“你住哪里啊？”
山鬼还是摇头，云阳这时候却自作主张着说：
“哪有一见面就问人住哪的？”
青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也是。”
然后从怀里掏出干粮给山鬼：“姑娘莫见怪，我是一个粗人，姑娘吃点东西吧。”
山鬼弯着身子闻了闻，又摇摇头道：“我带你去吃比这个好吃一万倍的。”
“好！”
二人穿梭于山林之间，直至傍晚难舍难分，话语很少，但那些脸红早已胜过千言万语。
小山鬼巴不得在这一天里带他看尽整座山的瑰丽，四时别致的美景。
巴不得将所有的美好拱手以求片刻欢愉，巴不得白昼漫漫无期，黑夜被蚕食鲸吞……
他们采撷春日的野花，解冻的青果，土壤中的新笋，甜嫩的新芽……笑声响彻山谷。
“这个四季都在，这个花只开两天，这个这个，要少吃点，吃多了会发晕的……”
小山鬼说了关于这座山的许多许多。
青川问她：“你怎么这么了解这座山啊？”
“就像你了解你的家一样。”
小山鬼那样说，透过面纱，她瞧见的，是一个青年男子止不住的好奇。
“青河！我叫你青河怎么样！”
春夜将至，下山时青川突然问她。
山鬼欣喜地点点头，觉得这十年的守望陡然丰满。
她看着他的背影被树木藏住，然后出了山，在空地上是一个小小的人影，又被别的山峦起伏遮挡。
那些回巢的小鸟没有姓名，只会叽叽喳喳的欢喜。而我，叫青河。
叁
“山川河流，你们一川一河，倒也般配，不过怎的莫名其妙就随他姓去了？”
云阳笑她。
云阳还说：“小山鬼，你快快修炼，快些讲话！我可不想为你代言了！”
别叫我小山鬼，我可是有名字的！
“山中来了两个新人你们知道吗？一路上杀了好多动物烤来吃，昨天还杀了一个上山采药的村民，真是吓人得很。”
鼠爷说。
“别管啦，我们不能干扰人类的，随他俩去吧！”
魅狐舔了舔爪子。
“哎呀哎呀我可是听说了，那俩人本是打仗的，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本该去找自己的部队，哪知道就这么跑了。”
毒蛇又来了。
各种动物又七嘴八舌地讨论。
“这么说是不想打仗的逃兵来的，如此狠辣毒绝，却是俩懦夫……”
“就这么跑到咋们这山上，怕是要占山为王了。”
“那他们占便是了，怎的还伤人？”
“那药老本是好心，见到他们了还连忙过去招呼，一走近了看二人是军爷打扮，那二人怕他张扬，杀人灭口啊。”
……
又过了一个季节，夏日阳光正辣，山里却肃杀恐怖。
两个逃兵像野兽一般，目光灼灼，盯着上山来狩猎采药的村民，谋财害命，并装腔作势，嫁祸鬼神，三个月里，已经杀了好多人了。
“山灵不可以干涉人类的！大家不要再议论了，人类的事情随人类去！叫他们自己解决，管那么多干嘛。”
魅狐还是那样说。
“要不要把他们赶下山去？”
“这山乃是万物共有，不能因为人类自相残杀就偏袒哪一方啊。”
“可是可是……”没有哪个动物能说得出个所以然来。
“那我们去问问那小山鬼吧？”
“她懂什么啊？让她自己和那小伙子玩耍去吧。”
山下村落人家更加混乱。
“可是山神发怒了？”
大家在村长家里乱做一团，哭的吼的骂的什么都有。
“怎么可能呢？我们祖先到这里几百年了，哪里有这样的事情？明日大家一起去看看要不要整修山神像吧，若还是无果，便再商量祭祀事宜，如何？”
村长说着，捋了捋花白的胡须。
“云阳！我会说话了！云阳！”
几日之后，山鬼青河在林中欢快的叫着，声音有如天籁。
“真好真好，明日你们自己交流，我要睡觉觉。”
“云阳，我可以跟青川说话了，真好。谢谢你，云阳。”
小山鬼望着月亮，眼里满是笑意，她又一次无比期待清晨来临。
一只老虎慢悠悠地走过来，在小山鬼身边坐下：
“山里来了两个恶人，大家都很担心，你觉得怎么办？”
“我不知道诶，不过我们不可以干涉人类的。”
云阳说道：“小老虎，你问她也是白问，这几个月都有多少小动物来问她了，她什么都不知道。”
老虎便没有再说什么，它起身，准备走回自己的巢穴。
突然他回过头说了一句：“小山鬼，你的声音很好听。”
肆
鸟儿的鸣叫划裂清晨。
“青河！我来啦！”青川背着猎弓呼唤她的名字，努力向她挥手，她便向他奔去。
“等你好久啦！”青河有些嗔怪的语气。
“你声音怎么变了？”他立刻注意到她的声音变化。
“不好听吗？”
“不是不是，好听着呢！”
青川又说：“我今日满十七了，今天我要猎个大家伙！”
“啊？是你生辰啊？那走吧，我们去猎个大家伙。”
山鬼看着面纱之外他格外神采奕奕的脸庞。
他像一只火把，照亮她空有人样，却受制于山中神力，无法下山像人类一样到处奔跑的时光。
“可是不能走到深山里面，村长爷爷说山神发怒了，山里不安全，叫我们不要上山。你也是，你一个女孩子整日跑到山里多不安全啊。”
他的担忧溢于言表。
“知道不安全你还来？”
“一个女孩子都不怕，我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若是见到山神，我还要问问他，那几个村民是不是他杀的。”
他一边走一边说着：
“要不青河跟我一起下山吧。之前叫你你都不愿去，今日我生辰，破例一次好不好，下山到我家去，我叫父母做些好吃的！
况且山上又不安全，你下山我就不担心你了啊。”
“然后山神会回答你，山灵不允许干涉人类一族，断不是我们所为！年轻儿郎自己琢磨。”
青河笑着回答他，但对第二件事情闭口不谈，走了几步她又问：“担心是什么？”
“担心？担心就是每天怕你不好啊。”
“哦，我好得很，别担心我，我都不担心你的。”
小山鬼还是太过痴傻！
山鬼引他找猎物，一只成年梅花鹿，眼睛黝黑，甚是好看。能不能成便看青川功力，山鬼背过身子不去干涉。
青川本来已经作好架势，但见她那个样子只说：
“罢了罢了，你不愿看定是心下不忍，我也不愿叫你不忍，我们去吃野果子吧。”
青川收了箭。
“好！”
她爽朗地回答：“青川，我告诉你，再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座山了，今天你生辰，我要把这山上最好的东西送给你！”
“山上最好的东西？”青川疑惑的看着她。
她坚定地点点头，面纱微微抖动。
她引他入深山，爬到山顶，山鬼在前面多声催促：
“还说你是村落里一等一的猎户，怎的体力那么差？快点快点！”
青川擦一把汗：
“只是我对这山不熟悉！马上追上你！”
他疾步追上，又擦一把汗，喘喘气，身边就传来她婉转的笑声，让这有些恐怖的深山有了生机。
“你怎么不出汗啊？”青川注意到，突然问她。
“体质不一样吧。”小山鬼又往前跑：“快点！”
正午，到了山顶，居高临下，别有一番畅快。
小山鬼骄傲地指着眼下这幅图画：“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你看看美不美？”
青川看着她骄傲的侧脸，阳光慷慨挥洒，面纱朦胧之间笑容更加灿烂。他说：“美。”
浮生若梦，转而夕阳西下，山鬼送他下山，天空已经黑暗，星星别样璀璨。
山鬼问他道：“青川，你见没见过丑丑的女孩子？”
青川被这问题搞得一脸茫然：“世间的姑娘都是美好的，怎么会有丑丑的女孩子？”
“那你可不许嫌弃我。”青河慢慢取下面纱斗笠，月光之下，叫他见到自己的真面目。
“世间的姑娘都是美好的，但是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女孩子？”
青川呆呆傻傻地说着，之后听见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青河悠悠地跑回山里，落了面纱斗笠。
原来啊，这才是今日最好的东西……
伍
山中两个逃兵观察这对成天玩闹的少男少女数日，想趁男孩离开以后捉住女孩。
却不知怎的无能为力，好几次，箭已离弦，却落了空，做好的陷阱成功反应，却只看见一缕薄烟……
“大哥，这是不是鬼啊，山里的山鬼？”
“说什么呢！我们还是山神呢！估计是别村哪家的女儿，天天跑这山里会情郎了。不就是运气好点，下次一定捉住她！”
“行。对了大哥，你说这帮村民会给我们送东西来吗？”
“小弟，信大哥的，我写的那血书够他们吓的，他们这帮愚民，怕鬼神怕的要死，哪里敢怀疑什么？你就瞧着吧，肯定会给我们送的。”
那位大哥嘴里叼着草根，对这一切不屑一顾。
“好！信大哥的！”那小弟也拔了一根草，学着大哥的样子做着。
……
两个竖子自诩为神，搞得村民人人自危，哪里还会幻想到别的怪力乱神？
青川拿着斗笠回家，在门口听见屋里父母小声交谈。
“已经修了山神相，补好了嘴巴磨损的部分，怎么还有村民进山失踪死亡？”
“我听说要祭祀山神了，有人说，若是不用金银珠宝，五谷杂粮，童女二人祭祀，山神还要伤人。”
“听谁说的？”
“都这么说，说村长收到的血书，上面写着那些条件。”
“那怎么办？几百年了，都没出现这种事情，我不信是山神发怒，我觉得可能山里有鬼，鬼才干这些事情呢。”
“神神鬼鬼一念之差，哪里说得清楚。准备祭祀吧！”
“那金银五谷事小，童女怎么办？”
“还好我家是男孩子。”
一人一句的，叫这夏夜寒凉万分。
青川不忍再听，遂进门。
父母见到那斗笠，厉声问明来由。
青川只说在山里遇见了一个姑娘，日日为伴，由春至夏，共寻些小乐子，但对于她的来历，原本姓名，竟一无所知。
母亲听了放声大哭：“蠢货！这周围山连山，外人不知道，你小不知道，哪里还有什么村落人家！你肯定是遇见女鬼了！那山里的山鬼！会害煞你！”
“娘，说什么呢！她哪里有害过我，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吗？”
青川不服。
父亲一个箭步过来扇他一巴掌：“走！去找村长！”
二人大半夜把青川像小鸡一样提溜着到了村长家。
村长又是一番询问，白胡子老头模样倒是慈祥，好言劝慰二位父母不要过多担心，又一边让青川从头详说。
青川取下背上的箭袋，反复端详所有的箭头，选了一只出来，又到木柜里一通翻找。
最后在最底下拿出一黑色小瓶的东西，拔开塞子倒在箭镞上，顷刻生出一缕白烟，香味瞬间弥漫整个狭小的空间，又立刻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青川问村长。
村长叹了一口气说：“此乃玳瑁粉，可以杀鬼。”
他又说：
“这样看来，你第一日肯定伤到那女鬼了，箭上留有她的血液。
鬼怪血液不同于我们人类，因为万物生养，所以多为无色，遇玳瑁粉有奇味。想来这便是了。”
青川觉得身子无力：“会不会错了，我没见到她身上有伤的样子啊？”
“鬼怪无实体，为虚幻，何谈伤？触之如空无一物，便是鬼怪。你竟未曾发现？”
村长稍有笑意，但青川更加害怕了。
“青川莫怕，虽说是个女鬼，但是依你所言还不成气候，你莫生邪淫之心。
明日你上山，趁她不备，用这藤蔓勒住她，凡物不可至其于死地，只能伤她分毫，顷刻愈合，天地之物方可杀之。”
村长感叹一句：“想来不是山神发怒，而是女鬼祸众啊！”
青川还是稍有不甘：“村长爷爷，青川斗胆，若她真是女鬼，要童女作甚！要金银五谷作甚！我从未见她吃过五谷。”
“你有所不知，女鬼可以童女阴气补足自己，以使容貌艳丽，声线柔美，五谷即是粮食，她有了我们的种子，便能控制收成，至于金银，何人不爱？”
村长说得头头是道，而青川自从那句“声线柔美”之后，一阵耳鸣，什么都未听见。
“青川，你记住，我们的弓箭不能杀死那些鬼怪，必须用这藤蔓，将她勒住，直至悄无声息，身体像烟雾散去才可放手。”
村长叮嘱道，一边将玳瑁粉兑入水里，用小刷子将这青色的藤蔓涂了一通，慢慢的藤蔓变成褐色，如同秋日枯藤。
青川接过藤蔓，扯了扯，柔韧无比。他点点头：“青川记住了。”
“我们这些人能否活命，全指望你了。记住，若不下定决心，利落除之，我族必遭殃！”
“是！”青川眼底滚出两行热泪。
陆
青川收好藤蔓，准备上山。
“少年郎，若是此举不成功，你便身首异处，你可得随机应变，莫惹恼了她。”
村长又一阵劝诫道。身后父母眼角都带着眼泪。
“若是不成，设法保全自己。”
母亲握着他的手，将他怀里的藤蔓又塞得紧实一些，终于放手，任他离开村口。
青川与朝阳一块上山，鸟儿也出巢觅食。
青川突然想到大概十年前，他似乎救过一只受伤的小鸟，好像当时自己还是个小屁孩，在山里迷了路。
一想到那生死未卜的幼鸟，他紧张的心莫名平和，而这时青河便如夏日洪水般热烈向他奔来。
“哎呀，青川你今天怎么了，你这幅表情我从来没见过，出什么事情了吗？”
青河停在他面前问他，见他躲避自己的眼神，又试探着说：“青川？是不是我的模样吓到你了？”
青川只是摇头。
“青川？”
她向他走进一步，却吓得他后退一大步。
“青川你怎么了？”小山鬼不由得止住了脚步。
“你别过来！”青川向她吼道，身体不住发抖。
小山鬼被他吓得后退几步，竟然突然像人类一样流出眼泪，低声细语道：
“怎么了？青川？”
此时一块巨石后面两双眼睛虎视眈眈，一人一只弓拉满，对准那两个人，一气呵成放箭。
小山鬼察觉到，闪躲过射向自己的那只箭，右手挡住射向青川的那一只。
只见那只利箭直直穿过她的手心，而箭头距离他的脸只差毫厘。
竟然不流血！
“还不快快现身！”云阳在树里吼道。
青川只觉得这一声吼，声音无比熟悉，而面前这个女子，薄唇紧闭，根本未曾开口！
到底是谁的声音？
丛林深处脚步奔腾，森林之王，一只猛虎一跃而起，蹦到两个小贼身后，一声巨吼，吓得二人滚到青川和青河面前。
小山鬼忍着剧痛不吭一声地把箭拔出来，丢到地上，说：
“青川，你别怕。这是你们人类的事情，你们自己处理。”
青川双目惊恐无神，哪还顾得了什么，只看见她的手心慢慢愈合，转而立刻完好如初。
那只箭就好像划过水面一样，没留下任何痕迹。而那箭头，果然未沾染半分颜色！
青川看着她的手颤抖着说：“你真是鬼？你是山鬼！你杀了那些人！？”
“那些人不是我杀的，我虽然是一个小山鬼，但我从未伤人。还有我们这些山灵精怪也不能伤人的，这是森林的规矩，每个精怪出生都知道的，也都会遵守的。”
青河连连解释。
青川右手悄悄抓住自己随身带的藤蔓，又离她远了一点，昔日坚定地眼神被泪水和质疑填满，听着这个山鬼的话，他连连摆头。
“青川，你相信我的吧？杀人的是他俩，他们逃到山上，杀人抢劫，嫁祸山神，是他们。血书也是他们写的，是他们吓唬你们！”
小山鬼看着逐渐远离的他，带着哭腔说道。
“没有！不是我们！我们没杀人！我们是被她抓来的！”
一个小贼在地上吼。
另外一个连连点头：“对！她就是山鬼！她杀了那些人！她还要杀你！”
旁边老虎向他们一声咆哮，二人立刻吓得尿了裤子，连忙对这稀奇古怪的势力闭嘴。
小山鬼摆摆手说：
“青川，你别信他们乱说，我怎么会伤害你呢？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啊，我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那你的声音怎么回事？你说啊！”
一声义正言辞的质问。
小山鬼不知怎么解释，只好转而看向地上的两个小贼：
“快承认啊！是你杀了他们！”
其中一个又连忙跪着磕头：
“山鬼大人莫杀我们，是我们杀了他们，我们还杀了好多人，都是我们干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山鬼终于满意了，回头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一脸骄傲看着青川，想要些夸奖或者鼓励，好像在说：
“你看，我说的吧，他们都承认了，就是他们在作乱伤人，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便看见他厌恶的表情，那眼神投遍全身，让她无所适从。
“你不信我？”小山鬼眼神立刻暗淡无光。
老虎这时便叼起其中一个贼人准备把他撕碎。
“别伤人！”
山鬼又转过身制止老虎，刹那间，却忽然感觉呼吸困难，原来是脖子被藤蔓死死缠绕，他终于还是动手了！
在她后面趁她毫无戒备！
也是，他怎么会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奇怪躯体呢？
老虎果断丢下小贼向青川猛烈扑去，一时间，小山鬼被摔到地面上大口喘气，想尽快缓过来。
“别伤他！别伤他！”
小山鬼胀红了脸，伏在地上一直断断续续念着：“别伤他……”
老虎前爪压着他的身子，发出低沉的吼叫，示威一样，像是暴怒：
“怎敢伤我孩子！”
“大猫！别伤他。”
小山鬼慢慢爬起来对青川说：“这两人你带回去，从此来山里的人再不会出事了。”
她擦掉自己的眼泪深吸一口气，调整气息，又说：
“青川，你还是不信我吗？”
青川惊魂未定，说不出话。
“罢了罢了你走吧。”
小山鬼翻身坐到老虎背上，挺直了小腰板，又擦干净不受控制的泪珠子，往丛林深处消失。
“青河！”
她忽然听见一声，立刻回头看，他还在那里，像棵大树一样看着她，木讷极了。
她示意大猫转头站定，等着他说其他话，但是他没有。
“啊？是我幻听了呀？走吧。”
她小声嘀咕，大猫又带她继续走。
周围的动物这时显出了身子，野猪，雄狮，巨蟒……
通通出来胁迫似的逼三个人类下山，森林恢复了它原本的样子。
尾
一别数日，春去秋来……
“云阳，你说过，等一个人就是喜欢，对吧？”
“小山鬼你别等了，他不会来了。”云阳说道。
“他还得来打猎啊，采药啊，总会来的。还有云阳，我有名字的，我叫青河！”
“你总是这样朝气满满的样子，叫人讨厌得很呢！”
“云阳你说，山神长什么样子，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我听说有一种果子吃了可以让人忘记一些事情，我想找山神问问是什么果子。”
“你终于想开了？你要忘记他吗？”
云阳抖抖枝干，树叶沙沙作响，好似欣喜。
“才不要嘞，我要给青川吃，吃了我们就可以和好如初了。云阳你知道是什么果子吗？”
“才没有那种果子，那些小动物逗你玩呢。”
“少来，一定有的。”
“就算是有，你给他吃了，他忘了这些事情，你们还会回到以前的样子吗？”
云阳问她。
“会啊！我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变的！”
山鬼又说：
“云阳，你知道我为什么等他吗？十年前，他大概七岁吧，我都忘记是什么季节了……”
那天，青川第一次跟随父亲上山打猎，但是他那父亲一人行动惯了，顾着自己追捕猎物，就把他给忘了。
夕阳西下，照的人心里寒凉万分，小青川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嘴里叫着：“爹爹！爹爹！”
那时啊，小山鬼还是一团小小的气息，有些呆呆的意识，可怜相救无门。
正好一条花蛇捕鸟，把那枝头不注意的小鸟的喉咙一口咬破，小山鬼凑过去央求花蛇晚些再吃，借那小鸟躯体一用。
小山鬼依附到小鸟躯体上，在青川周围打转，引起他的注意，小嘴扯着他的头发，拉着他走，给他指路，一路到了山口。
青川说：“谢谢你啊小鸟！”
他摊开手，让小鸟站在他手上，“哎呀小鸟，你脖子是不是受伤啦？”
青川摸摸它的脖子，弄得它痒痒的。
“等一下下！”青川就着夕阳光在周围找些草药，在嘴里嚼烂了吐出来，敷到它脖子上。
小山鬼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
没用啦！别弄啦！我都死掉啦！
“我明天来看你，你在这里等我哦！”
青川摸摸它的头，把它放在矮矮的树枝上，给它做手势说再见。
小山鬼一回头，那条花蛇就那样看着她，冰冷的嘴巴吐着信子。
“小蛇小蛇别急啦，我走啦走啦！别被草药苦到了！”
山鬼飘走，见他第二日来，对着那小树杈自言自语：“你怎么没来啊？那我明天再来看你啊。”
说着，他听随父亲的呼唤，答道：“来了来了！跟的紧紧的，这次不会丢啦！”
他便真的日日都来，即使最后都急急跑过那树杈，再不自言自语些什么……
时至今日，山鬼还在那里等着。
青川被村落里的人视作英雄，从恶魔手里救出两个无辜的人，，那二人一番谢过，便匆匆辞别。
那些个坏事自那以后断绝，但是他终日苦闷。
十八岁那天他漫无目的地走到山神相前，蹲着看了好久。
“小英雄看什么呢？”一个和蔼的老人路过问他。
“没什么，这个山神像好像被翻修过了是吧？”
青川问。
“去年修过一次，这山神像距离村里太远了，之前嘴角破了都没人注意到，还是去年出了那些事情我们才来翻修的。”
老人说。
“嘴角破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你年纪小不知道，嘴巴有损坏山神就不能言语的，但山神会让什么精怪帮她吧。”
他想起什么又说：
“说这山神，乃山中正气所孕，初生时也为精怪，百姓与万物不能分别鬼神，其实也无甚分别，乃是一念之差而已。
世人总觉得鬼为恶，神为善，不过是个名头罢了。然而不论精怪鬼神，生于山中，若是伤人，必受天谴。
故万物相生相惜，不争不伤，岁月和谐。”
“山中精怪不伤村民？”青川焦急地问他。
他淡然摇头。
青川认真端详他的脸，疑虑道：“老先生，依我映像，我从未见过你，不知老先生从何而来？”
“我？”
他笑了两声：
“老朽自山里来，前些日子被请上天赴宴，这才空闲回来。一进山就听见我那些个孩子跟我抱怨，说有个傻小子伤了小山鬼的心。你猜我怎么说？”
青川心急如焚，哪还有心思猜。
“我说，以后的事情我不管啦！天上的老头叫我回来善后，给我安排了别的活。以后那个小山鬼就是你们的山神啦！”
说完，那人拂袖，便如烟雾般散去，空气里还围绕着他洒脱的笑声。
然后青川用尽全力向山里跑去。
他用尽全力奔跑着，像受惊的小鹿，像护犊的老虎，像山林里坠落的野果。
他跑着，将风和日丽，狂风骤雨，任何天气通通抛在脑后。
山野里终于再次回荡他的声音，他大声地呼唤着：
青河！
END
———————子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