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雪

文／亦恬

在地处中国大陆最南端的湛江，盼望一场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而我却盼望了好多年。

小时候，每到秋冬时节，看着一派绿意盎然的森林，我恨铁不成钢地在心里嘀咕：你们怎么还不枯黄呢！已到了深秋，响晴而炽热的太阳，依然烤炙着大地，隔壁家的娃娃，仍穿着短裤背心到处跑……终于入冬了，往北的地方都冷透了，湛江才迎来第一股降温。清晨起来，衣柜里的棉袄终于穿上了，当我哈着气，眼巴巴地盼望罐子里的花生油凝结成冰，然而到了正午时，捣乱的太阳又将那一点寒气赶得无影无踪了，看把它能耐的！大人们纷纷脱下了棉袄，挽起袖子忙活去了。看着太阳，我真恨不得把它射下来。

盼雪的心情是热切的。在湛江，十几摄氏度的气温已算很冷，也只是几天就转暖了。我日夜盼气温下降，盼它低于10℃，这样离零下气温就近了，冰和雪也近了。气温一下降，我高兴得要跳起来，好像如梦如幻的大雪就要来了。看着电冰箱里结起的一层薄薄的冰霜，我想雪花大概是这个样子吧。

长大后，我知道了湛江的气候不可能下雪。我不再像儿时那样傻气地盼望下雪，但我开始搜集关于雪的资料和图片，看电影偏爱漫卷大雪一片苍茫的画面，看书喜欢看寒冬飘雪背景下的故事，也因此爱上迟子建的作品。我羡慕迟子建，她出生在漠河，那里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飘雪的。严寒的冬天，冰天雪地、大雪纷飞，那个奇妙的世界深深吸引着我。

于是，我决定去北方上大学，去一个能下雪的地方。可高考后事与愿违，我还是留在了湛江。湛江！一年四季都是这副样子，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每当看到在北方上大学的表妹分享雪景的图片，我就忧伤不已。北方下起了纷纷大雪时，而我不能去看，心中那份郁闷和失落更难以消解，也因此更讨厌生活在湛江。

白雪纷飞的世界多么美好啊，我不止一次在梦中飞向它。当我遐想时，仿佛我就站在了雪原中，看漫卷大雪，纷纷扬扬，雪花竞相开放，一场又一场，一茬又一茬地飘落下来，大地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天地之间都是洁白的一片，白得那么圣洁，宁静，端庄。大雪闷下了一夜后，清晨起来大雪封门，大人们在院子中扫雪，小孩在雪地上堆雪人、打雪仗，那该是多么好玩啊！当我伸出手，雪花将会轻盈地落在我的掌心上，那是天地间多么纯洁的花，它又像是天上飞来的精灵，我将屏息凝视它的美……

幻想越是美好，现实就越叫人失落。当我一个个雪之梦醒来后，不由得抱怨湛江的气候。想起迟子建那句话：“冬天有冬天的样子，夏天有夏天的样子。风霜雨雪交替而来，那才叫好日子。”可湛江何曾下过雪，于是愈加觉得我们的四季是残缺的，我们生活是不完美的。生活在湛江这样的地方，真叫人失望！

直到我认识了一位北方的朋友，她告诉我：“生活怎会有十全十美的呢，你想象中的飘雪梦幻美好，可不少人恨不得逃离天寒地冻的天气。”有时候，暴雪也会像魔鬼，冰封了道路，阻塞了交通。它裹狭着寒风，把人吹得脸颊生疼、口唇干裂。很多人抱怨猫冬的日子筋骨疲惫，灰蒙蒙的天空了无生机。

“你羡慕我们北国的苍茫，可我们也向往南方的四季温暖如春。”朋友说。这时我才想起，前几天当我抱怨湛江气温20多摄氏度时，北方的文友们纷纷表示恨不得到我们这边来。“我明白你渴望看雪的心情，正如我渴望看海。”我十分惊讶，她竟连大海也不曾见过。忽然发现，身在湛江的我是多么幸福！

湛江没有雪，可湛江还有比雪更美的风景。在湛江，我们随处可见蔚蓝的天空，我们能在椰林下听海风轻拂，在细软的沙滩上晒着温暖的太阳，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看奔跑的海浪开出一朵朵花……这也是我们的冬季，谁说它不诗意呢？我慢慢地释怀了，我何须执着于看雪而抱怨湛江呢？北方有北方的四季，南方也有南方的风景呀。

我终于明白，我之所以一直渴望看雪，是因为我未曾见过它。我们习惯了，得不到的总看作最美好的，却忽视了自己拥有的。其实，没有任何地方的季节是十全十美的。如何才叫十全十美呢？不同地方的季节，有不同的风景。生活也不会有十全十美，正因为这样，我们才会有诗与远方，异域的梦才会吸引着我们，使我们的生活充满期待。北方的雪是我的向往，而湛江的阳光海滩，又何尝不是他们羡慕的呢？

我们都不必抱怨，既要有远方的梦，也要珍惜眼下的生活，珍惜它的美。正如丰子恺所说：你若爱，生活哪里都可爱。无论身处何方，我们都要眼下的每一天过得热情、踏实，唯有如此，我们才能更好地追寻远方的梦。

我依然向往北方的雪，但我不再抱怨湛江的冬。因为每一种生活都有它的美，我将满怀热诚地拥抱湛江的冬天，也相信有一天会踏上北方去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