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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我家主君道，与小姐无缘，此后一别两宽，任凭嫁娶。”
小厮的声音很平静，让人听不出什么感情，语毕躬身端端正正地递出一卷简书。
屋中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年长的男子微微皱眉道：“婚嫁之事岂是儿戏，怎可如此草率，待我商议之后再与你答复。”
小厮姿势未变，只是身子又低了些，道：“还请大夫收下，我方可回府中复命。”
年长男子盯着小厮，若有所思，深吸了一口气正欲开口。那卷简书却被一旁的年轻男子一把夺下接下，道：“父亲休要动怒，此事我与去与那王尹理论，给妹妹讨个说法。”说着挥退了面前的几个小厮，小厮行了礼纷纷退下。
屋中只余父子二人，两人展卷一览。
赵离怒从中来，“父亲你看看，上书这些理由哪个讲得通。父亲与王伯相识多年，王尹和妹妹也算是识于总角。他谁都未知会，怎的突然这般作为。王伯亡故，他官位尚低，府中已无当日光景，父亲毫无轻视之意，仍照旧将芩儿许配与他，他却怎的这般不识抬举，请父亲准我前去讨个说法。”将这些说辞一口气道了出来，赵离只觉怒气丝毫未解。
父亲眉间疑窦仍是未散，入朝为官数十年，何等棘手之事未曾经历，但这突如其来的退婚还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稳了稳心绪道：“离儿你先稍安勿躁，都是娶了亲之人了，怎的还这般急躁。这书中所言确皆是些托辞，你王伯亡于与秦的那雕阴之役已是过往，尹儿服丧期满也已许久。至于这情谊，尹儿和你妹妹自幼交好，只道无缘，却如何可信。”
父亲把目光从手里的竹简移至门外，今日天色倒是灿烂，春日的阳光落了满院。他又道，“这门亲事是我与你王伯生前便约定下，如今在这大梁城中也已可算是是人尽皆知之事。只是尹儿平素一向沉稳，不似这般冲动之人。不知其中是否有什么缘由，自然是要问清楚，但如此大事还是为父去罢。”说着把简书重卷了起来。
他想起小女，便又嘱咐儿子：“离儿啊，此事先莫让妹妹知晓，等始末缘由清楚再说。”赵离闻言觉得有理，忙俯首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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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微风吹得赵府的桃花开得灿烂，树下的女子一身方棋纹的玄色深衣，乌发如云，软软的垂在脑后，只在及肩处简单挽了个髻。阳光下粉嫩的肌肤仿佛闪着珠般光泽，倒称得那桃花逊了几分颜色。
“小月，与我戴上看看。”赵芩递了刚摘的几朵桃花递给身旁的丫鬟，名唤小月的丫鬟轻轻应声接下，将那小小的花朵插进自家小姐的发间。
“好看么？”赵芩笑着转头问道，小月看着小姐巧笑倩兮的容颜，心想这王家公子当真幸运，娶到如斯美貌又温柔贤淑的妻，往后的日子就似这般春色如许罢。
想着小月不禁抿嘴笑了，道：“好看极了，小姐这是人逢喜事比花娇呢。”
赵芩瞪了小月一眼道：“你这胆子真是愈发的大，连自家小姐都敢来拿来打趣了，来来背过身来，也给你插上一枝。”话虽是数落，语气却十分温柔，听不出一丝生气。
小月笑得更开心了，埋下头道：“不敢不敢。”
贰。
那小厮回至府中时见王尹正在练武，便侧立一旁，只见主公腾转跳跃，回身劈剑，院中霎时落满萧萧风声。凝视着那潇洒灵活的身影，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操练已毕，王尹唤一声：“广川。”广川自幼跟随主公，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他也能明白主公的意思，这时忙快几步跟了上去。
王尹边向屋中走去边问：“那边如何答复？”
广川应声道：“我俱依主公所言行事，那边将退婚书收下了。赵大夫未有言语，但大公子看起来甚是气恼，直说要来向主公讨个说法。”
王尹闻言顿了脚步，道：“好，你下去忙罢。”
广川望着主公脸上的那抹苦笑，念自己毫无办法为主公解忧，心中不禁十分酸涩。虽应了声，脚步却未移半分。
王尹看着这个与自己相伴十余年的少年，定了定神道：“不必介怀，人各有命不可强求。我既心甘领了王命，自竭尽全力，你当知我。”广川闻言抿紧了唇，点了点头。
“只是负了她，定惹得她心伤。”王尹看着远处，这句话不知在与谁讲。
广川未应王尹的话，只道：“近日主公勤于练习，剑法精进，但切莫伤了身子。”
“这楚地头春的都匀毛尖果然名不虚传，还未入口便香气四溢。”赵芩嗅着空气中的茶香，举起茶盏笑着说。
见无人应声，赵芩很是诧异，抬起头看了看立于身旁的小月。只见她眉间微蹙，若有所思，倒像是完全没听到自己在说什么。
“小月，你这半日总是如此神色恍惚的，到底是何缘故？怎的，有什么都还能与我说说。”
小月涨红了脸，踟蹰片刻道：“不是小月不愿，只是事情事关小姐又离谱的很，故而难以启齿。小姐这般讲，我便说了，今日出去采买的小厮与我道，听闻现在满街都在传，说那王家公子要退小姐的婚，却不知缘故。坊间皆言不是公子变了心，钟意别家小姐，便是我们嫌弃他们府上旧主故去，公子权轻位卑。”
赵芩听闻退婚二字浑身一抖，茶盏险些脱手。待听小月道完，已是面色苍白，“着实荒唐，待我拜了父亲母亲问明事由。”语气依然镇定，却听得出几分强撑的意味。
“昨日不是说要去问明缘由么，这回来却什么都不说只让我去操办。这婚姻大事，他说退就退，老爷至少给我个能说的过去的理由，否则我才不肯让自家女儿平白受苦。”赵夫人面有愠色，拂袖说道。
原是这日赵大夫一大早动身至府向王尹询问这突然退婚之事，回来便嘱夫人与媒人去将退婚事宜办妥，问及缘由却不发一言。女儿这本是两情相悦、本当户对的一桩好亲事，不知怎的就黄了，又问不出个所以然，夫人好生焦急。
赵大夫沉吟片刻，屏退左右又掩了房门，终于开口，“不是我隐瞒于夫人，只是事关我朝君上，又涉及魏国来日国运，我位居大夫，实不当讲。”最后几个字被赵大夫咬得十分沉重。
夫人听闻竟事关政事，虽丝毫想不明白，但看着老爷阴沉的脸色也知事情着实严重，心中不安起来，“那此事可牵连……”大夫知晓夫人心之所忧，未及她话出口便道，“我府中人并未涉及。”夫人一改方才愠色，只叹了口气道：“我去办便是。”
赵芩步履有些不稳地疾行至父亲院中时，正遇上从父亲房中出来的母亲。母亲一看一贯温婉淡然的女儿这般神色，心中暗叫不好。拉了女儿的袖子柔声道：“你随我至房中慢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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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车马可备妥了？”王尹用过早饭，喝了口清茶，问一旁的广川。
“皆已停当，主公即刻便可启程。”王尹点了点头，双手扶膝站了起来。
“主公当真不要广川相随？”这并非主公首次入宫拜会君上了，但广川仍是面有忧色。
“不必了，左右至了那禁地你也只是墙外等候，虚耗了时间，你便留于府中罢。”王尹在车中坐定，对车外的广川道。
广川看着车马消失在街角，返了院中。只见几个炊房小厮围在树下眉飞色舞，正聊得起劲，并未发现有来人。不知这是又打听到了什么奇闻轶事，广川摇了摇头，朝屋中走去。
谁知经过旁侧那些小厮的话飘进耳朵，“要我看这次的事儿真是我们这少主办的不妥了，他和那李家的小姐打小便一处玩耍，这亲事老爷在世时便定了下来，如今说退就退是何道理嘛。”
另一个俯身向前，微微压低了声音附和道：“可不是么，这几日消息一出，那街市上是议论纷纷，都在说我们这位少主见异思迁，十有八九是钟意了别家小姐。”
大家听了纷纷咂舌，“老爷走后，这府中光景大不如前，那赵府老爷并未嫌弃，可当算是真仁义，听闻那赵小姐也是花容……哎哎……”
那人话还未说完，衣领已被一只手揪了起来，原是广川驻足听了谈话，愈听愈气，忍无可忍出了手，他把那小厮一把扔在地上。
“你等皆是历王府两代主公，恩养至今，吃穿住用可曾亏待？如今主公甫一出门你们便在背后嚼舌根，心里可还念半分老爷和少主的恩情。”
广川武功和少主一样承袭已故老主公，如今这府中恐是除少主无人能出其右，此时又见他疾言厉色，几个小厮吓得不轻，又自知理亏，纷纷道再也不敢。
广川狠狠拂袖，疾步往屋中走去。“这些人！主公何曾想折了连理，何曾想落这万千人口实，只不过……”广川想着竟泪盈于睫。
这主公身边素来以稳重沉着著称的侍从广川竟然于此独自落泪，叫他人瞧见，一定很是难以置信。
小月给小姐斟了茶，立于一旁，屋中安静得可怕，她想说点闲话逗小姐开心，却又不知当不当讲。小姐倒是先开了口：“我知你这几日忧心于我，又不敢提及那事，你打小便服侍我，我们二人情同姐妹，我自不瞒你。”
小月闻言抬眼看着小姐，那一双素日灿若繁星的美目，此时正对着她笑，其中却有些说不出的酸涩。
那日夫人打小姐房中走后，小姐便不许任何人入内，小月难以安心，在门外守了一夜，次日一早小姐自己打开了房门唤她进去，这几日梳洗用膳一些如常，只是那红肿的眼睛怎么看也不似无事。
小姐抬头望了望天，接着说：“虽说不瞒你，这事情始末我却是至今也不知道，只是这姻缘，应是断了。”
“小姐可怪他？”
“不怪，我知他性情，也愿信他不会无缘故做这样的事情，倒是隐隐有些不安，经了这变故，只觉天命不可强求，如今惟愿世事平安罢。”
赵芩说着不禁又想起昨夜那场梦，梦中她尚是总角之年，暮春时日已染了些夏季的暑气，王家的尹哥哥带她一同至渭水河畔游玩。河畔果然比家中凉快许多，脚边的小野花开得煞是好看，尹哥哥摘来为她戴在发间。
嬉笑打闹之间他们撩起河中清水洒向对方，春日河水尚寒，水滴落在肌肤之上很是清爽。两人正是心悦之际，西面忽然飞来一只大禽，赵芩从未见过这样的禽鸟，见它面目凶恶心中有些害怕。
王哥哥闪身将她避于身后，那禽猛扑过来，一下抓起王尹又飞了起来。赵芩伸手去拽，却只触到了一抹哥哥的衣角，她在河边哭喊，却于事无补，只能眼睁睁望着哥哥被那禽抓着，飞过了渭水，渐渐消失不见。
午夜梦回，赵芩含着泪躺在床榻之上，心悸不已。
肆。
这是自父亲故去后，王尹第三次入宫拜谒君上了。
入殿之前，王尹将佩剑交予侍卫。拜谒之人入内前都需交出佩戴武器，既为表身为臣子之尊敬，又为保君主安全无虞。
室内有两人，主位之上正是当朝魏襄王。襄王见王尹入内，对侍从道“寡人与两公共议出使之事，你等皆退下罢”，左右闻言皆领命退了出去。
礼罢，襄王引那人与王尹相识，“渭阳公张昭，想必你亦有耳闻，此次你便与其相随，共使至秦。”
王尹闻言忙行礼，“余尝闻渭阳公能言巧思，谋略高人，尹愿为君臂膀。不知此去作何打算？”
渭阳公还礼，正襟危坐，道：“你我使命你当已知，我便开门见山。要至秦王近前，必博其信。你我此次前去，携安邑地图与王手书，表归降之意，秦王必喜。另，王前日寻得一块寿山石，乃罕得之物，可命工匠打磨其腹，藏匕首其中，献玉之时，公子需借机，取其性命。”
王尹闻言思索片刻，颔首道：“尹愿依公设计。”
襄王道：“那寿山石工匠打磨已毕，旁侧便是，二公可与我一视。”
王尹近前看那石，那石置于锦盒之中，外表未有端倪。渭阳公指向那石对王尹一侧道“此盒下陷，石底磨至上凹，公需用之器便容身隙中。”
王尹微抬那石，果见一匕首暗藏其中。
至午，襄王将二人送至门口，“愿救魏于危急存亡之秋，二公舍身之义寡人没齿难忘。”
出得殿外，王尹深吸一口气，道：“不料同行之人竟是张公，虽未曾与公相见，却常闻公乃高洁雅士，文思才学，当世鲜有人及。今日得见，公虽不入朝堂，却胸怀家国，此间大义，尹甚是敬佩。”
渭阳公看着王尹道：“此言实是谦卑，公年岁尚轻，愿此一行才当真可佩。听闻令尊献身于伐秦雕阴之役，虎父果无犬子。现秦虽国强兵壮，其严苛刑法却实是百姓之苦，若他日执掌天下，我无法可想。公之剑法在遐迩之间以快著称，你我此去，定不虚行。”
渭阳公眉宇之间甚是沉静，王尹看了颇感心安。两人约定下次见面，于殿外拜别。
王尹与赵府小姐悔婚之事渐渐平息之时，另一个关于他的消息又在大梁城中传得热闹起来。
魏襄王已下召，十几日后，渭阳公将携王尹出使秦国，献安邑地图与美玉，以求两国和睦。
赵府上下亦得了消息，赵芩心间依然不安，奈何派去打探消息之人皆是一无所获。
小月边收拾清明祭祖要用的物什，边宽慰道：“王公子此次乃领君上之命出使，以求和为意，又是与渭阳公相随。听闻渭阳公谋略与辩才甚佳，当是无虞。”
“况且即使这乱世之间，不也有敬重来使之说么，那秦国想来不会为难公子。”
看小姐仍是眉间微蹙，小月有些气恼，但日日伴于小姐身边，小姐心之所想她又清楚不过，无奈道：“小姐，小月今日也说句不中听的话，这公子与小姐婚约已废，如今再无来往，这公子之事小姐本不该再管。小姐与公子自幼相识，情谊深厚，忧心也难免，只是小姐于闺阁之中，外面天翻地覆又岂是小姐可以管的，还是宽了心，别伤了身子。”
赵芩侧过身子，看着小月道：“你这道理我都明了，只是这心中总隐约觉得哪里不对，这前后之事不知可曾相关。”
伍。
清明时节，大梁城中落了连绵细雨。
王尹撑了伞，至城郊父亲墓上。春日渐暖，又逢雨水，墓边长了几株荒草，王尹亲手拔去，又为父亲摆了祭祀物什，拜了又拜，眼中湿润。
礼罢，王尹跪于碑前，定定看着碑文道，“自父亲故于雕阴一战，秦俘龙贾。我魏国便霸业旁落，不复当年，近日秦又轮番挑衅，实乃危急存亡之际。”
“十日之后，便是我与渭阳公使秦之日。此去……不论成败，皆是不会归来了。孩儿不孝，未能遵父辈已定的婚约，又自伤身体。但秦之苛政世人皆知，父亲授我剑法，亦教我习武乃为保家国正义，今国之危亡，我不可坐视不理。”
远处松树之下，赵大夫执伞而立，祭拜已毕，他想独自来看看这位故友。未及近前便看见了墓前王尹的身影，不忍过去打扰。他望着王尹的背影良久，背过身去，伸手默默拭了泪水。
陆。
出使那天，接连几日的晴空突然阴了下来。
“水边风大，主公穿得太过单薄。”广川说着，把一件狐裘披风披在王尹身上，系好了带子，他突然匍匐地上，道“还请主公带上广川同行”。
王尹伸手想扶他起身，广川却纹丝不动。王尹只得俯身，望着广川的背影道：“自我幼时你便在身侧，当知我之决定非寻常可改。此去凶险几何，这府中只你我二人知晓。我去后阖府上下还需有人照料，母亲年事已高，弟弟尚小，我最不放心的便是他二人，你说，除了你可还有第二人可当此任？”
广川伏在地上，仍是不语，抬起头时，已是泪染衣衫，欲站起身来，不料一时脚上无力，歪坐在了地上。王尹手上使力，将他扶了起来，又移步案旁，斟酒两盏，递与他道：“你我自幼相识，亲如兄弟，今日我便唤你广川兄，日后母、弟还望广川兄多多护持。”
广川禁闭双眼，重重点头，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魏襄王与群臣送二使于渭水河畔。王尹至时，渭阳公已候于一旁。水畔果然不比别处，一阵阵风夹杂着河水的潮湿之气，吹在身上甚是寒冷。
礼皆毕，王尹与众人拜别。最后与赵大夫行至一旁，拜于面前，赵大夫将他扶起与之执手。王尹道：“尹最愧于相见之人，便是赵叔与芩儿，只是此生之愧，只得来生再报。叔叔定为芩儿许一门好人家，得一世长安。”
“这世间小仁在于救二三无辜，大仁乃救天下于水火。尹儿大仁大勇，老夫不能及。”尹儿看着赵叔，忆起初见时自己躲在父亲身后，尚是总角年岁，见赵大夫身影挺拔，气质儒雅，如今皱纹却已爬上面颊眉眼，想着心中甚是不忍。
“你心之所想，芩儿定能明白。”赵大夫说着，手上的力又重了几分。王尹合手再礼，转过身来，眼睛已酸涩得不行。
王尹与渭阳公携奉礼登上船，驶离了河畔。乐师奏起乐曲，飘散在清晨的雾霭之中，这魏地曲调，想是最后一次听闻了罢，王尹与渭阳公在船头并肩负手而立，望着远处晨雾之中的山川大河。
小船一路西行，几日天公作美，无风无雨，比预计提早便到了秦都咸阳。到达之时天际已染了暮色，二人被安排歇下，次日再行拜谒。
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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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渭阳公秉烛从屋前走回，将烛台轻轻置于桌上，随手翻了旁边一卷书。
王尹在床榻闭目养神，听闻窗外竹子被风吹动，沙沙作响。下榻至案前，轻生对渭阳公道：“其实尹一直觉得甚是遗憾，我不过只一小士，不足挂齿。公论诗文才学，却是遐迩扬名的大家，却如何应了这无归之命。”
渭阳公将手中书卷放下，目光转向王尹道：“你可能不知，此行乃我自荐与君上。”
王尹闻言睁大了眼睛，“就是说，此计……”
“不错，此计乃我献与君上，其实此实乃下下之策，然你当知魏四面受敌，东齐南楚北燕，以今之国力，实是分身乏术。秦乃致强之国，又暴虐严苛，天下皆苦，我魏唯有奋力一搏，才可有幸存之机，天下……可能也少些战乱纷扰。”
王尹不语。渭阳公又道：“你我今日还论什么声名，既至此，心之所念想来便是同样。我今日尚且苟活，然这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他日魏国遭秦践踏，我将如何，黎民又将如何，思虑及此，我不可不有所为。”
王尹眼神坚定，双唇禁闭，合手向渭阳公行礼。“公真乃义士，若随公成事，尹无憾。”
“明日殿上万事尚是不知，你我只能随机应变，只可惜我不会武功，难相助与你。”
“尹当尽全力。”
这本该难眠之夜，王尹却睡得异常安稳。门外暖风吹过庭院，已是夏季。
次日午宴秦王昭使者觐见，二人一早便梳洗准备已毕。
午时赴宴，秦宫恢宏雄伟，戒备森严。渭阳公一路俯首，至殿上，微微侧目，见秦颇多重臣列位于前，中不乏军中将领，心中觉得不妙，眉头不免皱了起来。王尹手托奉礼随行，亦是一路观察。
大礼施毕，渭阳公对殿上秦王恭敬道：“魏使张昭奉君上之命拜秦，秦泱泱大国，富庶强盛无他能及。我君上仰慕已久，心常怀归顺之意，意将安邑之地送与秦王，特命我奉地图与美石一块，以表诚意。”
秦王见是声名远扬的才俊渭阳公，又听闻这一番说辞，喜形于色。“渭阳公乃才绝之士，扬名七国之间，寡人在我秦亦是常有耳闻，今日得见，果然器宇非凡。快快请君承图上来。”
渭阳公闻言向近前走去，王尹忙抬步跟随。秦王身边侍从下得殿来，从渭阳公手中接过图卷，秦王展卷仔细审视。
当下王尹距秦王几步之遥，王身侧除侍从又无他人，渭阳公微不可见地向王尹一窥，王尹却似被触动穴道，伸手盒中取出利刃跳将起来，众人皆不及料到，便至秦王近前，举刀便刺。
咫尺之遥，王尹忽的手腕一酸，原是一座下将军神思矫捷，将手中酒盏掷了过来，力道极大，砸在王尹手腕。王尹手上一偏，只听见“次拉”裂锦之声，秦王衣衫被划出一条口子，却未伤及人身。
王尹顾不得手中疼痛，将匕首掷于左手，追上两步又重刺了过去。却不料近旁一侍从扑将上来，王尹手中匕首不偏不倚，刺进了那人的胸膛，一时鲜血喷涌。王尹愣住了。
这一晃神的功夫，掷酒盏的将军已飞扑上来，将王尹按在地上。王尹武功虽快，力气却远不及这老将，一时动弹不得。“快抓刺客”的叫嚷把殿外一群守卫引了进来，渭阳公很快也被按于殿上。
殿上的秦王方回过神来，整理衣衫坐于位上，怒不可遏地吼叫。王尹什么都听不见，脑中天旋地转，他只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恍惚之间他看见渭阳公，被五六兵将压于脚下，却仍是神色不改，看不出一点恐惧，王尹闭上了眼睛。
捌。
闻讯的魏王跌坐在座椅之上，他已经好些时日未曾合眼，不想终是等来了这样的消息。
高洁雅士为其而亡，尸骨无存。
秦亦拿到把柄，此时若是来犯，也可说是顺理成章。
这世间时日，不知还有几多。
不出几日，讯息城中皆知，人人惶恐。
赵芩听闻自王尹死讯，便一语不发，枯坐几日，亦不曾流泪。这夜瞒过众人，悄悄来到了渭水河畔。
今夜月圆似明镜高悬，看着漆黑夜中，河水在月色中泛起点点波光，赵芩不仅忆起那日渭水送别。她依礼不该前去，只得偷偷躲在树后，望着王尹乘的船漂远，驶向那不知凶吉的茫茫晨雾之中，再望不见。
赵芩踏进河水，水漫过双足。原来夏日已至，仍是如此冰凉。赵芩双目无神，仍是向前走去。
远远的听见一声女子撕心裂肺的喊叫，“小姐！”
接着脚步声由远及近，踏进水中，水花泛起花花的声音。
小月拽住赵芩的胳膊，死命地往回拖。
“老爷与夫人只小姐这一女，小姐千万不可想不开，不然二人可如何过活，小姐弃小月二而去，小月亦无以后。”小月哭喊之声，响彻夜色之中。
两人浑身湿透，跌坐渭水岸边，抱头痛哭。
玖。
“母亲前几日可是与女儿提及那周家之子？”
“芩儿……可是愿意？”
“女儿愿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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