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七青鱼
2008年夏,我博士毕业,28岁。
这个年纪的女人,大都成婚生子收入稳定。而我,无夫无子,受导师推荐进了一家研究所,每日每夜除了做研究便是吃饭睡觉。过得枯燥孤寂。
这种枯燥背后是研究的长周期,这种孤寂背后是生活的简单。
我一对父母在老家做些小生意,年老了,倒是我不能赡养却是他们要来宽慰我,早已安排好了自己的老年,我不用担心。
两个老人供我读了二十年的书,读到最后,我善不能回报,也只有养活自己的能力。这些书,好似无用,好似累赘。上不能养亲,下不能成家。
我读研究生的时候和导师一同拜访了一个在我国物理学界元勋级的老人。老人见我是个女孩有些惊讶,他说:“小姑娘,这条路,很难受吧。”我当时忙着录音整理笔记,对老人的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看到自己已经背了很多年的包和那只陪自己从本科到现在的笔,突然热泪盈眶,却还是微笑礼貌地回答一句还好。
老人说,他当初家庭条件差,但自己读书还可以,父亲觉得姊妹里他书念得最好以后大有出息,便举全家之力供他读书。父亲本指望他扭转乾坤,可到头来他不过是个穷书生。
“当时为了供我念书,大姐小妹都没有念了。到后来,我要去美国学习了,家里那时没有办法,怎么办,公家出的钱,我就去美国了。在美国的时候,我爹就走了,没有钱,也回不来。回来后,在大学里教书,做研究。教授,工资低咧,钱不多,我一个人刚够。好歹不用家里了,我阿姊来看我,觉得我过得不好,倒不如她一个开超市的,要我别干咧。说,这些乌慥慥的东西,伤精费神的,倒是没有用,你都快要活不下去咧。要我和她回家。我说,不行,上头给了个任务,还没完。再说了,我回去捯饬生意也不会。我就留着了,七八十年,就这些了。”老人手指在空中划划指着内屋,那里头老木书架和老木桌上,是堆得整整齐齐的稿子--他的一生所学。
老人因得获得的奖金,全给了年轻的研究员做奖金。老人说:“我用不着那么些钱,倒是,年轻人费钱些,他们付出太多了。总要有张机票钱。”
最后一句话,我才知道,对父亲当年去世而自己不能尽孝,老人有多么的后悔。
我问老人,有没有后悔,想着当初不如学人下海好了。老人听完,笑了说:“有的人要去赚钱发展经济,有的人要花钱去发展科技。如果所有人都扎一处去,那就是真的糟糕透了。姑娘,做学问,是痛苦的事情。我还幸运,做了一辈子略有小成。可还有很多人,做了一辈子,没有突出的贡献,家里面嘛也顾及不上,老婆孩子关心得少,父母嘛见得更少,玩耍的朋友也不多,很多人就忘记他了。但是他的一辈子也是献给了科学事业的。这些啊,都是幕后的,没有人看到过问,只关注结果,这是痛苦的。”
在很多时候被生活压得急躁时我就会想起老人带着口音的这段话,让我能够平静下来再投入无边的枯燥无味之中。
2013年,我父亲重病,我只回去陪了他两天。回来的飞机上,我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他辛辛苦苦抚养我三十多年,尽然最后落得个他病了都不能守在身边。我姥姥骂他,叫你让囡囡读那么些书,读得都不在你身边。姥姥刚一说完,母亲就在一旁哭起来。
我三十多岁才接了婚,将近四十自己的小孩才上着幼儿园。母亲说,早知道就不让我读书了,这一切都来得比别人迟了好多。
那天,在新闻上看见一个老人,为科研事业,三十年不曾回家,被骂为不孝。然而,这个世界上,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在这个世界的另一头,默默地默默地,推动着这个世界。等到一日醒来,发现自己满头银发,很多人的名字就被刻在了石碑上,还有的人如普通人一般,继续上街买菜洗衣做饭,他们的日子比他人想象中要简朴得多。
宋元杂剧中有一出《琵琶记》。戏里的男主人公娶得娇妻在侧,却被老爹逼着上京赶考。唱着“子不听父命是为不孝”他去了。高中状元他想辞官回家,孝敬父母团圆娇妻,然而皇帝不允,留他做官。唱着“臣不听君命是为不忠”他留下了,这一留就留到了白首。南方家中,父母凄惨,死后只得娇妻卖发葬亲。等到妻子一路弹唱琵琶到京中寻他告知事由,他才双泪具下,哭道“毕竟文章误我,我误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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